明季利弊论
魏裔介
治天下之道。固亦多端。大要在于定经制。正人心。厚风俗而已。然经制之要。莫先于取民有制。取民之制。在审天下各郡县地土之厚薄。而定其高下收获之多寡。而权其重轻丈尺之大小。而审其规则。如南方多种稻。而稻地有厚薄之不同。北方多种麦谷。而麦谷地亦有厚薄之不同。收获多寡。有大相悬绝者。尺丈大小。亦有迥然不同者。倘不详加察核而定之。生民之苦。何由苏乎。户分九则。明之制也。自明之末季。而已不可行矣。又况于今日乎。种马之弊。起于永乐之时。散马种于民间。而岁收其驹。名曰俵马。大为河北山东诸省之害。民之倾家产。鬻妻子者。不可胜计。至我 大清而革俵马。如解百姓之倒悬。然马既去矣。每县折银。至二千余两。此古所未有也。明季驿递之马。令民间喂养。又每驿设驴。其喂养马驴者。谓之马头驴头。而以驿丞司之。雇觅人夫。则有递运所司之。凡冲途州县。则令偏僻州县帮贴。然民间赔累至极。至我 大清而令官养官应。其收买草豆。不无派之民间。短予价值之弊。然百姓甘心而无怨。盖利其大矣。而小小有弊。不足计也。又如天下卫所。乃明朝蓄兵养马。武备军政也。无事则耕。有事则战。其卫所官长。皆以指挥使千百户为之。而统于京师之五军都督府。五军都督府同知佥事。皆以公侯伯为之。如有征讨。则设挂印总兵。用文臣参赞。调取各卫兵马。事平各归本卫所。法至善也。迨其后天下多事。乃以卫所之军为不足用。而召募民间之骁悍者以为兵。此辈多四方无籍之徒。主将得人。养之厚而驭之严。亦能有功。否则鼓噪逃窜。去而为盗。明之流贼。虽起于饥民。实由此辈蓦入其中。为之雄长。往往有弓马技艺。精熟过人者。李自成。张献忠。皆逃兵中渠魁。故官兵遇之而溃。如饥民乌合。虽百万亦不能战也。葛荣之寇。败于滏口。窦建德之众。败于虎牢。皆乌合也。安史之不易平者。正以其徒皆边陲劲旅耳。此数端者。或用旧法而弊。或变旧法而败。是以为天下者。在乎斟酌时事。变而通之以尽利。勿拘拘于胶柱鼓瑟之见。斯可以矫偏救弊。而不至于国事民生之大坏也。可不审哉。可不慎哉。
宋太祖欲令武臣读书论
魏世俨
夫为文臣者。广读书史。通古今治乱之道。佐天子以守卫社稷者也。为武臣者。犯霜露。蹈白刃。出万死于一生。奉君命以扞牧圉者也。是文武者各有所司。然守其一而不通其二。则不能无弊。文臣而不知武。则失于懦弱。武臣不知读书。则鄙野犯上。而不知礼法。而武臣之弊为尤甚。昔宋太祖欲令武臣尽读书以通治道。其意可谓深远矣。今夫书者。载古先圣王之道。君臣之义。治天下之本。而上下等威。法律制度之所自出也。昏者读之。则可化以为明。鄙野者读之。则可化为有礼。夫明而后能通治道。有礼而后能久居其位。武臣性多犷悍。不识礼法。越制度。唐尉迟敬德。矜功争坐。至殴皇叔道宗于朝。太宗曲意赦之。此虽保全功臣之道。而未免失国法。周亚夫顾尚方取箸。景帝以其鞅鞅非少主臣。终以此杀之。此于法似正。而残害功臣之名不可居。然则国法与功臣。一举而两全者。莫过于武臣之读书也。此宋太祖之意至为深远也。吕蒙为将。孙权劝之学。曰。吾在军中。未尝一日废书。其亦此意也夫。
兵部职掌疏顺治十三年
兵部员外郎叶舟
臣伏读上谕。令在京七品以上文武满汉官员。凡职掌之内。详切敷陈。以资采用。务要各抒所见。毋得泛浮空言。雷同塞责。臣敢不就职掌所关。敬抒管见。为我皇上陈之。
一曰清冒占之兵。冗兵不裁则糜饷。冒占不去则耗兵。今镇将以下各营之兵。多者千余。少者亦不下数百。岂人人尽皆劲卒。足供腾骧之用乎。臣查十年六月内。前任尚书王永吉。奏为兵制当核。请饬各督抚。将境内官兵。通盘打算。某镇冲险。防兵当厚。某营平缓。戍卒宜裁。各督抚亦渐次举行。增减得宜。独是逃亡缺额。老弱冒占之兵。毕竟积弊相仍。开报无几。即岁有季报。不过虚应故事。未常实力奉行。是止核其额外可省之兵。而未核其额内不实之兵。兵益少而力益单。不几以裁兵而反受兵少之害乎。臣以为宜严饬各督抚。实心查核。近者亲自校阅。远者转檄才能兵巡道查阅。务期营无弱兵。兵无虚饷。有不实者。该督抚飞章参处。庶稽查严而冒滥杜。永收骁勇之用矣。
一曰公举劾之典。赏善罚恶。二者不可偏废。若赏重罚轻。武夫悍卒。益骄横而不可制。臣近见军政一典。 本朝十年以来。方始举行。及查督抚开报各册。八法处分大小武职。几三百四十余员。内止总兵二员。副将二员。参将游击。亦不过三十员。其它皆都守千总而已。即此三十余员镇将。又大半系解任裁缺。缘事升任之人。其现任谪处者。寥寥数员。点缀了事。不尽皆大贪大恶也。岂其余镇将参游等官。类皆兢兢守法。贤良素著者乎。此无他。见任则弥缝之术工。官大则应援之途广也。臣以为宜通各督抚。以后每岁严加甄别。举则宁刻毋滥。劾则宁严毋宽。其有恶迹显著者。不时据实纠参。更当法行自贵。无仅以官卑职小塞责。倘或容情徇庇。养虎贻害。听科道官查访纠举。该督抚即以溺职论。庶举劾严。而武臣知所畏惮矣。
一曰防骄横之渐。武职之与文职。事有相关。名位实不相辖。故凡镇将书。必云一应钱粮词讼。有司职掌。毋得干预。臣阅邸报。见督臣金砺。参固原总兵李茂一疏。内称每年派各斗行半价籴豆。私派堡寨。交纳马草。又见科臣张文光。参寿春营参将徐长春一疏。内称侵占民房。强霸行市。吊打生员王巩运。甚以秽物填入其口。夫固原总兵驻札之地。有道府县官。寿春营驻札之地。有寿州州官。生员百姓。与镇将何与。而听其凌辱。肆其科派。道府州县。不敢过而一问。其强横尚可言哉。臣以为宜严饬镇将等官。不许欺弱士民。凌制有司。并申明文武不相统辖之义。有肆害科派者。有司申报督抚。题参重治。庶体统明则不受制。骄横之气可渐消矣。
一曰塞规避之路。文职京官告病。查验明白。准其回籍。病痊起用。外官则径准休致。无病痊起用之例。所以杜规避也。今武职忽而称病。督抚代题解任。忽而病痊。督抚又具疏请补。移咨求用矣。岂非值多事之事。则托病以谢责。遇事平之后。复侥幸以图荣乎。又督抚提镇。一遇升转。多题请营将带赴新任。不曰效用需人。则曰臂指得力。设使新任果属岩疆。犹不妨借才以供驱使。倘或趋逸避劳。去苦就甘。不适以滋幸窦乎。受爵公朝。拜恩私室。至非公也。二者皆规避之路。不可以不塞。
一曰严效用之选。臣衙门旧有奉旨设上本办事堂候听差等官。上本办事人等为数无几。或由科目。或系效劳。俱在衙门供事。惟差官一途。额粮百名。以供奉差押解投文护送之用。旧日多有无赖积棍。冒充其中。一经奉差。如虎如狼。多骑越站。骚扰驿递。无所不至。前此坏事被革。或饱扬而去者。往往有之。案查十一年三月。奉旨斟酌考用。授以守备职衔。臣思武进士方选守备。武举止选千总。外委各官。冲锋破敌。非有纪录。不准题补。今以白丁效用数年。而即得四品职官。终觉未当。且此辈奔走之日多。习学弓马韬之日少。一旦授以汛防要地。人缺未必相宜。臣以为遇有差官缺出。宜选用一科二科武举。彼出身科目。必知自爱身名。以之奉差。自能守法。再定以效劳年限。满日分别等第。考补各项守备。其以前效用差官。或念其奔走日久。不便遽为裁革。必严加查核。果素无过犯。又复谙练弓马韬略者。方准照例考用。庶官与人相称。而效用一途。不致滋匪人之弊矣。至于各督抚题补之例。亦所以鼓励武臣一端。又不可不察焉。岩疆督抚。所恃以鼓舞麾下。奋勇成功者。以有爵赏动之也。臣查十年内经略辅臣。奉有吏兵二部不得掣肘之旨。请自今用兵地方督抚。遇有题补。查果人地相当。有功可录。不妨酌量准从。其它平定之处。不以为例。庶几军心踊跃。可以收得人之效矣。以上各款。皆臣职掌所关。故敢详切敷陈。惟皇上采择焉。
虚名冒饷疏康熙五十一年
左都御史赵申乔
国家命将设兵。星罗棋布。每年养兵之饷。不啻千万计。所以树威销萌。安民保泰。虑至深而意甚远也。夫设一兵必得一兵之用。而后兵不虚设。费一饷必得一饷之实。而后饷不为徒费。如其不然。则是册上有兵。而伍内无兵。此兵将安往乎。纸上有饷。而军中无饷。此饷将安归乎。其咎固在于侵饷之官。而其弊总起于顶名之兵。兵之招募者。即为新收。而兵之事故者。即为开除。此一定之理。亦一定之法。自食粮之兵。皆顶名而非真名。虽有召募。而悉系旧名。则无从辨其为新收。即有事故。而仍存旧名。则无从察其为开除。应除而不除。则未除以后之饷。俱饱侵饷之腹。应收而不收。则未收以前之饷。尽入侵饷之囊。或经查点而涂人皆兵。不妨张冠李戴。孰能识其是非。或遭摘发而相沿已久。不难指东话西。孰能骤为改易。 朝廷捐饷以养兵。营伍无兵而糜饷。岂不大可惜哉。不惟是也。兵丁有犯命盗本案之事。而粮册无名。便可脱然事外。则顶名之兵即为藏奸之地矣。不惟是也。兵丁有准入场考试之例。而私行替换。便可幸弋功名。则顶名之兵又为舞文之魁矣。种种弊端。总由顶名食粮。而其流遂至于不可究诘。臣请下直省将军督抚提镇。严查各营兵丁。从前有顶名食粮者。速行据实报明改正。嗣后食粮兵丁。遇有事故。即与申报开除。一有召募。亦即按名注收。并将兵丁改正姓名。及真正年貌籍贯。造册报部。倘有不遵。即以虚冒兵粮论。如此则兵皆真名。自无虚兵。饷皆实饷。自无冒饷。行间多荷戈之士。地方藉防守之益。而 国家庶享盘石之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