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经史百家杂钞
33153200000084

第84章 奏议之属三(1)

陆贽-奉天请罢琼林大盈二库状

右。臣闻“作法於凉,其弊犹贪;作法於贪,弊将安救”?示人以义,其患犹私;示人以私,患必难弭。故圣人之立教也,贱货而尊让,远利而尚廉。天子不问有无,诸侯不言多少,百乘之室,不畜聚敛之臣。夫岂皆能忘其欲贿之心哉?诚惧贿之生人心而开祸端,伤风教而乱邦家耳。是以务鸠敛而厚其帑椟之积者,匹夫之富也;务散发而收其兆庶之心者,天子之富也。天子所作,与天同方,生之长之,而不恃其为;成之收之,而不私其有。付物以道,混然忘情,取之不为贪,散之不为费,以言乎体则博大,以言乎术则精微。亦何必挠废公方,崇聚私货,降至尊而代有司之守,辱万乘以效匹夫之藏。亏法失人,诱奸聚怨,以斯制事,岂不过哉!今之琼林、大盈,自古悉无其制,传诸耆旧之说,皆云创自开元。

贵臣贪权,饰巧求媚,乃言“郡邑贡赋所用,盍各区分?税赋当委之有司,以给经用,贡献宜归乎天子,以奉私求。”元宗悦之,新是二库。荡心侈欲,萌柢於兹。迨乎失邦,终以饵寇。《记》曰:“货悖而入,必悖而出。”岂非其明效欤!陛下嗣位之初,务遵理道,敦行约俭,斥远贪饕。虽内库旧藏,未归太府,而诸方曲献,不入禁闱,清风肃然,海内丕变。议者咸谓汉文却马,晋武焚裘之事,复见於当今矣。近以寇逆乱常,銮舆外幸,既属忧危之运,宜增儆励之诚。臣昨奉使军营,出游行殿,忽睹右廊之下,榜列二库之名,惧然若惊,不识所以。何则?天衢尚梗,师旅方殷,疮痛呻吟之声,噢咻未息,忠(一作辛)勤战守之效,赏赉未行,而诸道贡珍,遽私别库,万目所视,孰能忘怀。窃揣军情,或生觖望,试询候馆之吏,兼采道路之言,果如所虞,积憾已甚。或忿形谤ゥ,或鬼肆讴谣,颇含思乱之情,亦有悔忠之意。是知俗昏鄙,讥昧高卑,不可以尊极临,而可以诚义感。顷者六师初降,百物无储,外捍凶徒,内防危堞,昼夜不息,迨将五旬。冻馁交侵,死伤相枕,毕命同力,竟夷大艰。良以陛下不厚其身,不私其欲。绝甘以同卒伍,辍食以啖功劳。无猛制而人不携,怀所感也;无厚赏而人不怨,悉所无也。今攻围已解,衣食已丰,而谣ゥ方兴,军情稍阻。岂不以勇夫恒性,嗜货矜功,其患难既与之同忧,而好乐不与之同利,苟异恬默,能无怨咨?此理之常,固不足怪。《记》曰:“财散****聚,财聚****散。”岂非其殷鉴欤!众怒难任,蓄怨终泄,其患岂徒人散而已,亦将虑有构奸鼓乱,干纪而强取者焉。

夫国家作事,以公共为心者,人必乐而从之,以私奉为心者,人必弗而叛之。故燕昭筑金台,天下称其贤;殷纣作玉杯,百代传其恶。盖为人与为已殊也。

周文之囿百里,时患其尚小;齐宣之囿四十里,时病其太大:盖同利与专利异也。

为人上者,当辨察兹理,洒濯其心,奉三无私,以壹有众。人或不率,於是用刑,然则宣其利而禁其私,天子所恃以理天下之具也。舍此不务,而壅利行私,欲人无贪不可得已。今兹二库,珍币所归,不领度支,是行私也。不给经费,非宣利也。物情离怨,不亦宜乎!智者因危而建安,明者矫失而成德。以陛下天姿英圣,傥加之见善必迁,是将化蓄怨为衔恩,反过差为至当,促殄遗孽,永垂鸿名,易如转规,指顾可致。然事有未可知者,但在陛下行与否耳。能则安,否则危;能则成德,否则失道。此乃必定之理也,愿陛下慎之惜之。陛下诚能近想重围之殷忧,追戒平居之专欲,器用取给,不在过丰,衣食所安,必以分下,凡在二库货贿,尽令出赐有功,坦然布怀,与众同欲。是後纳贡,必归有司,每获珍华,先给军赏。环异纤丽,一无上代,推赤心於其腹中,降殊恩於其望外。将卒慕陛下必信之赏,人思建功;兆庶悦陛下改过之诚,孰不归德。如此则乱必靖,贼必平,徐驾六龙,旋复都邑,兴行坠典,整缉棼纲,乘舆有旧仪,郡国有恒赋,天子之贵,岂当忧贫?是乃散其小储而成其大储也,损其小宝而固其大宝也,举一事而众美具,行之又何疑焉?吝少失多,廉贾不处,溺近迷远,中人所非。况乎大圣应机,固当不俟终日。不胜管窥愿效之至,谨陈冒以闻。谨奏。

韩愈-禘祫议

右今月十六日敕旨,宜令百僚议,限五日内闻奏者。将仕郎守国子监四门博士臣韩愈谨献议曰:

伏以陛下追孝祖宗,肃敬祀事。凡在拟议,不敢自专,聿求厥中,延访群下。然而礼文繁漫,所执各殊,自建中之初,迄至今岁,屡经禘祫,未合适从。臣生遭圣明,涵泳恩泽,虽贱不及议,而志切效忠。今辄先举众议之非,然后申明其说。

一曰“献懿庙主,宜永藏之夹室”。臣以为不可。夫祫者,合也。毁庙之主,皆当合食于太祖、献、懿二祖,即毁庙主也。今虽藏于夹室,至禘祫之时,岂得不食于太庙乎?名曰合祭,而二祖不得祭焉,不可谓之合矣。

二曰“献、懿庙主,宜毁之瘗之”。臣又以为不可。谨按《礼记》,天子立七庙,一坛,一墠。其毁庙之主,皆藏于祧庙。虽百代不毁,祫则陈于太庙而飨焉。自魏晋已降,始有毁瘗之议,事非经据,竟不可施行。今国家德厚流光,创立九庙。以周制推之,献、懿二祖,犹在坛墠之位,况于毁瘗而不禘祫乎?

三曰“献、懿庙主,宜各迁于其陵所”。臣又以为不可。二祖之祭于京师,列于太庙也,二百年矣。今一朝迁之,岂惟人听疑惑,抑恐二祖之灵,眷顾依迟,不即飨于下国也。

四曰“献、懿庙主,宜附于兴圣庙而不禘祫。”臣又以为不可。《传》曰“祭如在”。景皇帝虽太祖,其于属,乃献、懿之子孙也。今欲正其子东向之位,废其父之大祭,固不可为典矣。

五曰“献、懿二祖,宜别立庙于京师。”臣又以为不可。夫礼有所降,情有所杀。是故去庙为祧,去祧为坛,去坛为墠,去墠为鬼,渐而之远,其祭益稀。昔者鲁立炀宫,《春秋》非之,以为不当取已毁之庙,既藏之主,而复筑宫以祭。今之所议,与此正同。又虽违礼立庙,至于禘祫也,合食则禘无其所,废祭则于义不通。

此五说者,皆所不可。故臣博采前闻,求其折中。以为殷祖玄王,周祖后稷,太祖之上,皆自为帝;又其代数已远,不复祭之,故太祖得正东向之位,子孙从昭穆之列。《礼》所称者,盖以纪一时之宜,非传于后代之法也。《传》曰:“子虽齐圣,不先父食。”盖言子为父屈也。景皇帝虽太祖也,其于献、懿,则子孙也。当禘祫之时,献祖宜居东向之位,景皇帝宜从昭穆之列,祖以孙尊,孙以祖屈,求之神道,岂远人情?又常祭甚众,合祭甚寡,则是太祖所屈之祭至少,所伸之祭至多,比于伸孙之尊,废祖之祭,不亦顺乎?事异殷周,礼从而变,非所失礼也。

臣伏以制礼作乐者,天子之职也。陛下以臣议有可采,粗合天心,断而行之,是则为礼。如以为犹或可疑,乞召臣对,面陈得失,庶有发明。谨议。

韩愈-论佛骨表

臣某言: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后汉时流入中国,上古未尝有也。昔者,黄帝在位百年,年百一十岁;少昊在位八十年,年百岁;颛顼在位七十九年,年九十八岁;帝喾在位七十年,年百五岁;帝尧在位九十八年,年百一十八岁;帝舜及禹,年皆百岁。此时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寿考,然而中国未有佛也。其后殷汤亦年百岁。汤孙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九年,书史不言其年寿所极,推其年数,盖亦俱不减百岁。周文王年九十七岁,武王年九十三岁,穆王在位百年,此时佛法,亦未入中国。非因事佛而致然也。

汉明帝时,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耳。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宋、齐、梁、陈、元魏已下,事佛渐谨,年代尤促。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后三度舍身施佛,宗庙之祭,不用牲牢,昼日一食,止于菜果;其后竟为侯景所逼,饿死台城,国亦寻灭。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由此观之,佛不足事,亦可知矣!

高祖始受隋禅,则议除之。当时群臣材识不远,不能深知先王之道、古今之宜,推阐圣明,以救斯弊。其事遂止,臣常恨焉。伏惟睿圣文武皇帝陛下,神圣英武,数千百年已来,未有伦比。即位之初,即不许度人为僧尼道士,又不许创立寺观。臣常以为高祖之志,必行于陛下之手。今纵未能即行,岂可恣之转令盛也?今闻陛下令群僧迎佛骨于凤翔,御楼以观,舁入大内。又令诸寺递迎供养。臣虽至愚,必知陛下不惑于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直以年丰人乐,徇人之心,为京都士庶设诡异之观,戏玩之具耳。安有圣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然百姓愚冥,易惑难晓,苟见陛下如此,将谓真心事佛,皆云:“天子大圣,犹一心敬信,百姓何人,岂合更惜身命!”焚顶烧指,百十为群,解衣散钱,自朝至暮,转相仿效,惟恐后时,老少奔波,弃其业次。若不即加禁遏,更历诸寺,必有断臂脔身,以为供养者。伤风败俗,传笑四方,非细事也。

夫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假如其身至今尚在,奉其国命,来朝京师,陛下容而接之,不过宣政一见,礼宾一设,赐衣一袭,卫而出之于境,不令惑众也。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秽之余,岂宜令入宫禁?孔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古之诸侯,行吊于其国,尚令巫祝先以桃茢祓除不祥,然后进吊。今无故取朽秽之物,亲临观之,巫祝不先,桃茢不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失,臣实耻之。乞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之所作为,出于寻常万万也,岂不盛哉!岂不快哉!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鉴临,臣不怨悔。无任感激恳悃之至,谨奉表以闻。臣某诚惶诚恐。

欧阳修-论台谏言事未蒙听允书

月日,具官臣欧阳某,谨昧死再拜上书于体天法道钦文聪武圣神孝德皇帝阙下。臣闻自古有天下者,莫不欲为治君而常至于乱,莫不欲为明主而常至于昏者,其故何哉?患于好疑而自用也。夫疑心动于中,则视听惑于外。视听惑,则忠邪不分,而是非错乱。忠邪不分而是非错乱,则举国之臣皆可疑。尽疑其臣,则必自用其所见。夫以疑惑错乱之意而自用,则多失;多失,则其国之忠臣必以理而争之。争之不切,则人主之意难回;争之切,则激其君之怒心而坚其自用之意,然后君臣争胜。于是邪佞之臣得以因隙而入,希旨顺意,以是为非,以非为是,惟人主之所欲者从而助之。夫为人主者,方与其臣争胜,而得顺意之人,乐其助己而忘其邪佞也,乃与之并力以拒忠臣。夫为人主者拒忠臣而信邪佞,天下无不乱,人主无不昏也。自古人主之用心,非恶忠臣而喜邪佞也,非恶治而好乱也,非恶明而欲昏也,以其好疑自用而与臣下争胜也。使为人主者,豁然去其疑心,而回其自用之意,则邪佞远而忠言入。忠言入,则聪明不惑,而万事得其宜,使天下尊为明主,万世仰为治君,岂不臣主俱荣而乐哉!与其区区自执而与臣下争胜,用心益劳而事益惑者,相去远矣。臣闻《书》载仲虺称汤之德曰“改过不吝”,又戒汤曰“自用则小”。成汤,古之圣人也,不能无过,而能改过,此其所以为圣也。以汤之聪明,其所为不至于缪戾矣,然仲虺犹戒其自用,则自古人主惟能改过而不敢自用,然于得为治君明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