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8年11月9日,林则徐接到圣旨,要他前往北京商讨禁烟大计。11日,他卸去湖广总督一职,起程北上。
抵京后,林则徐被道光皇帝连续召见八次,每次召见的时候,道光帝都破格让他跪在地毯上说话。在第三次召见时,道光帝更是特别奖赏他在紫禁城内骑马代步。可是,林则徐却不习惯骑马,于是道光帝对他说:“你不惯骑马,就坐轿子吧。”林则徐就改为乘坐椅子轿。这在当时可谓一种无上荣耀,因为按照清朝的礼制,百官到紫禁城面圣一律只准步行。
等到第五次召见时,道光帝正式任命林则徐为钦差大臣,令他去广东查办鸦片走私活动,并节制广东水师。从此,林则徐登上了其仕途生涯的最高峰。
1839年3月4日,林则徐过梅岭,入广东。当晚从南雄州城外登舟,连日昼夜兼行,经韶关、英德、清远、三水、黄鼎、佛山、花地,于10日抵达目的地广州。官舟泊靠天字码头后,他在沿江两岸观睹的民众寂静肃穆的气氛中从容登岸,在接官亭和邓廷桢、怡良、关天培、豫堃等文武官员见面。当时在商馆前面江中一条双桅帆船上观看了这一情景的美国人威廉·亨德描述说:“他具有庄严的风度,表情略为严肃而坚决,身材肥大,须黑而浓,并有长髯,年龄约六十多”。其实,林则徐这年才55岁。
三月的广州,一派明媚春光,“天甚热,穿夹衣犹出汗”。这与途经江西境内遍地雪积的情景,迥然相反。林则徐和邓廷桢、怡良、关天培、豫堃等会晤后,深深地感觉到查禁鸦片的形势,已和气候变换一样,由冷变热了。他信心倍增,立即命令外海水师,确查外国鸦片趸船的行踪,以便加以驱逐。
为了找到根除鸦片之法,林则徐注意调查研究,摸索鸦片流毒的症结。他接见文武官员、友人、旧属、同乡,了解鸦片流毒情形;还雇用了两个长期在商馆为外商烹调的厨子到行辕内备办伙食,就近询查外国鸦片贩子的活动踪迹。
林则徐发现自己对外国情况缺乏了解,便决定搜集广州、澳门外国人出版的报纸,如《广州周报》、《广州纪事报》、《中国丛报》等。还搜集英文书籍,包括商业情报和传教小册子,物色聘用善译人才,选择译出呈报,“借以探访夷情”。林则徐认真阅读翻译的资料,同时也向译员征询意见,学习一些英语和葡萄牙语的词汇。
通过各种渠道了解情况,林则徐对于鸦片来源的认识逐渐丰富起来,看出广东鸦片兴贩、吸食之多,皆由外国鸦片贩子“卖烟而起”,他们“若不带鸦片来,内地民人何由而吸”。在这一认识的基础上,他把“必先重治吸食”的禁烟方针,更正为“先以断绝鸦片为首务”。
为了断绝鸦片,“必须将其趸船鸦片销除净尽”,因为鸦片趸船驶离零丁洋,“非特不肯抛弃大洋,亦必不肯带回本国,即使逐出老万山之外,不过暂避一时,而不久复来,终非了局”。但是,派遣师船追捕,“洪涛巨浪之中,未能确有把握”,林则徐和邓廷桢、怡良密商后,认定鸦片贩子多半还在广州,可以用“喻以理而怵以威”的办法,逼他们交出趸船囤积的鸦片。
3月18日,林则徐会同邓廷桢、怡良,突然在钦差行辕——越华书院里,传见十三行洋商。
十三行,是清朝政府指定的经营对外贸易的“外洋行”的统称,此时实际上仅存十一家,即伍绍荣的怡和行,卢继光的广利行,潘绍光的同孚行,谢有仁的东兴行,梁承禧的天宝行,潘文涛的中和行,马佐良的顺泰行,潘文海的仁和行,吴天垣的同顺行,易元昌的孚泰行,容有光的安昌行。其中,怡和行洋商伍绍荣、广利行洋商卢继光是“总商”。这些洋商,有的或暗中帮助外商贩卖鸦片,走漏白银,或勾通幕佐,刺探消息,或知情不报,匿不举发。钦差大臣的传讯,使他们顿觉灾祸临头,个个心惊胆战,恐惧非常。
林则徐早已探明洋商的底细,怒不可遏。他当面斥责洋商一贯混行出结,保其外商进口船只并无携带鸦片,有同梦呓!明知鸦片卸在零丁洋上之趸船,“是则掩耳盗铃,预存推卸地步,其居心更不可问”。为外国鸦片贩子销售鸦片效劳的人,如写书之字馆,持单之缆头,朝夕上下洋楼,洋商假装不闻不见,匿不举发,“谓非暗立股份,其谁信之”?与海关书吏串通作案,帮助外商偷漏白银,“可见以货易货四字,竟是全谎”!他发下预先写好的历数洋商罪状的谕帖一件,要他们回去“立即逐一据实供明,以凭按律核办”。并发给伍绍荣等勒令外商缴烟具结的谕帖一件,速往商馆传谕外商,限三日内取结禀复。
传说,林则徐大义凛然的批斥,公堂上庄严紧张的气氛,连老谋深算的伍绍荣都感到难以幸免,狠下心,自陈:“愿以家资报效”,妄图行巨贿解脱。林则徐对此更为愤怒,曰:“本大臣不要钱,要你脑袋尔”!将伍绍荣等斥退。为了防止事出意外,林则徐又“密派兵役”,到商馆周围“暗设防维”,监视外国鸦片贩子的活动。
洋商匆匆赶回十三行公所传见外商,由通事用英语解译,宣布林则徐的谕令。林则徐在谕令中,严正指出,鸦片走私“骗人财而害人命”,外国鸦片贩子“以此物蛊惑华民,已历数十年,所得不义之财,不可胜计,此人心所共愤,亦天理所难容”。责令他们将趸船所有鸦片尽数缴出,并填写英、汉两种文字的合同甘结,声明:“嗣后来船,永不敢夹带鸦片,如有带来,一经查出,货尽没官,人即正法,情甘服罪”。如遵令在三日内禀复,许以奏请皇帝免治既往之罪,酌请赏犒。以后再犯,即应遵照新例,一律从重惩处。他严肃表示禁毒的决心:“此次本大臣自京面承圣谕,法在必行,……若鸦片一日未绝,本大臣一日不回,誓与此事相始终,断无中止之理”!
宣布谕令后,洋商到一些外商的住处,重点查看有无窝藏武器。同日,粤海关监督豫堃出示,暂停外商请牌下澳。严厉的谕令,紧张的气氛,外国鸦片贩子大感威胁。
19日,洋商又到公所大厅与外国鸦片贩子商议缴烟,当场翻译了林则徐给洋商的谕帖。尽管时间紧逼,风声紧急,但外国鸦片贩子仍不肯涉及缴烟的数目和时间,反而探问:“中国政府对于如要呈缴的鸦片给什么代价”?洋商也摸不着林则徐的底细,回答说:“也许愿意偿现今很低的价格的一部分”。为了度过这个难关,伍绍荣劝告外国鸦片贩子缴出一小部分加以应付,他甚至跑到罗素洋行经理记连的办公室,要求他在答应上缴的鸦片烟数外,再加缴150箱,所值十万零五千元由他负责偿付。
21日,是林则徐指定的最后一天期限,“各国商人公所”一早就紧急召集会议,研究对策。会上,英国大鸦片贩子颠地等人极力反对缴烟,建议拖延明确答复。经过相当激烈的辩论,最后以二十五票赞成、十四票反对、一票弃权通过颠地的建议,并指定成立一个委员会加以研究,七天内作出报告。会后,他们禀复十三行洋商说:“钦差大臣的谕令,既如此严重,包括各方面的利益,他们必须详加考虑,尽早答复,但不能马上回答。同时他们都感觉到,他们必须不再和鸦片贸易发生关系,是绝对必要的”。
依照历年官府宣布禁烟令时的惯例,送上这样一纸“不再和鸦片贸易发生关系”的保证,再“尽早答复”交出一笔对方满意的贿赂,便可以相安无事。可是这一次,这种万无一失的应急妙术却失灵了。当晚,洋商匆匆赶到商馆传达林则徐的口谕:如不马上答应呈缴鸦片,明早十时亲到十三行公所,措办一切,先审讯洋商,正法一二!
当晚十点钟,“各国商人公所”召集特别会议,研究翌日的答复。他们邀请伍绍荣,卢继光、潘绍光与会,探询林则徐的真实用意。双方进行了如下的对话:
问:你们今天见到钦差大臣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答:我们把你们的信交给他,他把信交给广州府验视。当钦差大臣听他念完信后,他说,你们在对行商耍花招,但对他耍花招可不行。他宣布如果不交出鸦片,明天上午十点他要到公所叫大家看他如何下手。
问:你们要多少箱?
答:大约一千箱。
问:你们能保证这个数就够了?
答:不能。不过我们想如果交出了鸦片,他会因他的命令得到服从而感到满意。但是是否会要求交出更多,我们没法回答……。
问:公告是不是要字字照办?”
答:钦差大臣这样说,他就会这样办。
问:你们老老实实说真话,你们真有性命危险吗?
行商们被逐个问到这个问题时,都回答说有。
在讨论中,颠地等反对改变上午的决议,但美商记连等多数人认为应该交出一部分鸦片。到凌晨一时会议结束,决定捐凑一千零三十七箱鸦片上缴,同时附上一封信,向钦差大臣表示所谓“严重的抗议”。有几个英国鸦片贩子害怕鸦片被查获,慌忙地把他们的鸦片定货转到副监督参逊的名下。
22日,林则徐接到外国鸦片贩子答应呈缴一千零三十七箱鸦片的呈报,又据广州知府、南海、番禺知县报告:“闻得米利坚国夷人多愿缴烟,被港脚夷人颠地阻挠,因颠地所带烟土最多,意图免缴”。他当机立断,下令传讯颠地。但是颠地却龟缩在商馆里,拒绝露面。
3月24日,英国驻华商务监督义律抵达广州,并立即把颠地安顿在他的办公室里,亲自保护起来。他还恬不知耻地指责林则徐的正义行动,说“纵然不是公开的战争行为,至少也是战争迫近和不可避免的前奏”,责怪林则徐“使外商不能再有安全、荣誉和利益”。
对此,林则徐坚决予以反击。他依照惯例,下令将停泊在黄埔的外国货船暂行封船,停止贸易,同时撤回广州商馆里的全部中国雇员,并派兵包围商馆。此举完全出乎那些外商的意料,275名外商一个个就像瘪了气的气球一下,完全没了精神。
3月25日,美国商人C·W·金第一个出具保证书。3月27日,黔驴技穷的义律终于答应缴出英国烟贩的全部鸦片20283箱。林则徐取得了禁烟斗争的第一个胜利。当时就有人称颂说:
上公声望慑蛮夷,一檄贤于十万师。
会元溟洋恬飓鳄,真成谈笑却熊罴。
能兼群策斯为大,欲示天威更以慈。
幕府陋儒何术效,只将歌咏答明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