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们他声音很弱,有些气喘但出奇地尖锐,“我们无法怀疑革命法庭而不怀疑国民公会,以及渊源于它的公共安全委员会。包韦札惹公民给我们警告过,指出蒙太奈主席会更改程序企图袒护一位罪犯。但愿他补充说明以便使我们安心,蒙太奈在被检察官之检举下已被免职或囚禁!难道处处撒播怀疑种种外不能人人睁眼督促公共安全吗?国民公会里真的没有人才和道德吗?罗柏士比、库通·、圣朱士特·不都是正义之士吗?最值得注意的是最激烈的言词竟出自从未有人见过他为共和作过战人的口里。他们真正的目的在使共和显得可憎,那他们就不得不持这样的论调了!公民们!少说话,多做事,救法国要用炮而不是喊叫!本区半数的地窖尚未搜索。许多公民仍握有大量的钱,我们提醒富有的人爱国的捐赠乃他们最好的保证。我将我们在前线及须尔河上披着光荣的士兵们的妻儿,托付于你们慷慨的心上。其中之一,轻骑兵庞果(奥古斯汀),前为餐厅服务员,住耶路撒冷路,上月十日在孔泰前带马去饮水时,六名奥国人攻击他,他杀了两个并押回其余的人。我要本区宣布庞果(奥古斯汀)已尽了职。”
这席话得到了鼓掌,区域会员们在高喊“共和万岁”声中分了手。
教堂中只剩下特茹柏,加莫林握住他的手:
“谢谢,你好吗·”
“我,很好,很好!”特茹柏回道!打着嗝,一口血呕在手帕里。“共和国内外有许多敌人,而我们的区内就有好大一批。不是用口号,而是靠铁和法律才能建立帝国……晚安,加莫林,我还有几封信要写。”
于是他走向前更衣室,手帕仍在嘴唇上。
寡妇加莫林女公民,今后她的帽章更正确地挂在帽上。突然间采取一种中产阶级的庄重,一种共和的矜持及适合陪审员公民的态度。她生长在司法尊重的环境里,孩提时开始她便对法官的袍服敬仰——对上天賦给在地上掌握生死大权的人物一直怀着神圣的畏惧!这些心情使不久前她还视为小孩的儿子,变成高贵、可敬的神圣。在她单纯想法坚信司法虽经过革命的洗礼,仍保持其继续性,恰如国民公会的议员坚信政府虽经制度的变异,仍保持其承续性一样。革命法庭在她看来跟她所敬重的所有的老法庭,具有同等的威严。
普劳托公民对年轻的法官表达了掺杂着惊异的兴趣及勉强的敬意。像寡妇加莫林公民一样,他也认为经过各种制度的司法,仍保持其承续性。但他与那位夫人不同的是他蔑视革命法庭恰如他蔑视老制度的法院一样。不敢公开表示自己的想法,也不能决心保持缄默,他陷入矛盾。加莫林了解他的程度正够不怀疑他的爱国精神。
“你不久要出席的庄严法庭,”有一次他跟他说,“系为保障共和的安全而由法国参议院创立的,指派法官来处理敌人,这当然是出自我们立法者的一项善意,我了解这是大方,但我不相信这合乎政治,依我看,在暗处打击最不妥协的敌人,而以恩惠或承诺争取其他才是上上策。法庭行动慢,给予对方的伤害远不如其所制造的恐怖大。它主要是刑期无刑。你们的缺点就是把所能恐吓的人都联合起来,并把相互冲突的利益及欲望组成一体,因而促成了个具有联合而能力强大的大团结。你们传播恐怖,恐惧比勇气更能制造英雄。加莫林公民,你难道看不出有一天恐怖这怪物会反噬你们自已吗·”
雕刻家戴马希,在与平等官的一位女郎谈恋爱,她是棕发的弗萝拉,一位女巨人。但他仍腾出五分钟跑来祝贺他的伙伴,并向他说这项任命使艺术大为争光。
爱洛娣本人,虽然背地里讨厌革命的一切事情,虽然深恐公职在争取情人的心方面是最危险的劲敌,溫顺的爱洛娣仍然对一位法官受命在生死案件上宣判,感受到极大的影响。再者,艾瓦里士特之被任命担任陪审员职位,在她的四周产生了很好的效果,她的情绪因而显得愉快!约翰·布赖兹公民特赶来提雍维尔广场的工作间,以极丰富的男性温柔拥抱了陪审员。
跟其他反革命人士一样,布赖兹对共和的权势很重视。而自从他被人检举在军队供应上使诈,革命法庭使他警畏。他了解自己太过招摇,参与太多的事务,以致无法尝到完全的安全,加莫林公民在他看来可以掌握。总之他是个好公民,法律之友。
他把手伸给画家法官,表情诚恳和爱国,愿意重视艺术和自由。加莫林很大方,握住这慷慨伸过来的手。
“艾瓦里士特·加莫林公民,”约翰·布赖兹说,“我向你的友谊呼吁。明天我带你到乡间去度四十八小时,你画,我们也谈谈。”
每年有几次,版画商由画家陪伴,到乡间做两三日之游,画家在他的指导下画风景和废墟,技巧地抓住任何足以取悦于大众的东西。每次他都带回一些作品,在工作间加工完成,再细心雕刻好后,印刷成红色或多色的图案便可赚到钱。根据这些图案,他还找人制作用于门和窗上的装饰画。比胡柏罗拔的作品有同样甚或更好的售出。
这次,他有意带加莫林去做些自然的速写,陪审员的身分对他来说远胜过画家。同行的还有两位艺术家,雕刻家戴马希,他也画得不错,不出名的菲律浦·杜包,他模仿罗拔的格调很在行。依照习惯,爱洛娣女公民和其女伴哈撒女公民陪艺术家们同行。约翰布赖兹善于调和自己的兴趣和喜乐,因此也邀请了一位泰费宁女公民来参加约会,她是瓦底维尔的女演员。他说她是自己的最伟大的女王!
星期六早晨七点,布赖兹公民,头戴卷边帽,身穿大红色上衣,皮长裤,足登翻边黄鞋。用马鞭的把手敲打工作间的门,寡妇加莫林女公民正经的和普劳托公民谈论着,艾瓦里士特则在一片小镜子面前打他的白高领结。
“旅途愉快,布赖兹先生!”女公民说,“既然要去画风景,带普劳托先生一齐去呀,他也是画家。”
“好啊一”约翰·布赖兹说,“普劳托公民,跟我们去吧。”当他确定不会打扰时,性格合群又喜爱消遣的普劳托接受了。
爱洛娣女公民登上四楼去,拥抱她称之为好母亲的寡妇加莫林女公民。她穿着一身白,浑身洋溢着香气。
一辆陈旧两匹马的四轮车,放下篷盖等在广场。萝莎·泰费宁与朱莲·哈莎坐在后面。爱洛娣叫女演员坐在右边,自己则坐在左边,而将瘦小的朱莲安置在两人中间,普劳托坐在马的背后和泰费宁女公民对面,菲律蒲·杜包面对哈莎女公民,艾瓦里士特则面对爱洛娣。至于马希,挺直他那运动员的背,向坐在他右边的车夫讲述,美洲某一地区的树上生长猪腊肠和干香肠,使车夫惊讶不已。
布赖兹公民是位极佳的骑士,他骑马赶路,走在马车前面免得吃尘土。
当车轮磨烧着郊外圆石的同时,游客们也逐渐忘却了自己的烦恼……看到田野、树木、蓝天,他们的心情变得开朗祥和多了。爱洛娣暗暗幻想着,自己生下来就是要在艾瓦里士特身边饲养鸡鸭,而艾瓦里士特该在一条河边靠近森林的村里做太平法官。道路两旁的小树在他们身后飞逃,进入村庄里,凶猛的狗从大门冲向马车,朝着马腿狂吠,而有条长耳狗却睡在路中间,很不情愿地爬起来。鸡群四处飞奔,有些横越街道逃走。鹅——严密的团结成一群,慢慢地离开。脏兮兮的儿童目送这队人马通过。早晨很热,天空晴朗,龟裂的土地渴望着下雨。他们在维尔茹夫附近下了车。当他们走过村庄时,戴马希进入一个女水果贩家,想买些樱桃给女公民们。女贩很漂亮,戴马希进去就没见他出来。菲律浦用朋友共同给的绰号叫他:“喂!巴巴鲁,巴巴鲁。”这个极端丑恶的称呼,使路过的人竖起耳朵,所有的窗户里探出许多张面孔。当他们看见女水果贩家里走出一个年轻而又英俊的男人,上衣敞开,领巾飘在顶壮的胸前,肩上扛着一篮樱桃,一根木杖上挑着衣服。无裤党员误认他是一名吉伦泰派叛徒,毫不留情地逮捕了他。若非老普劳托,加莫林及三位女士证明该公民名叫戴马希,是一位铜版雕刻家,也是名共和党员,他们就会不顾他愤怒的抗议,带去市政府。纵使如此,涉嫌人仍须出示其公民证明文件。很庆幸地是戴马希带在身上,而平常他对这类事极为马虎。因此他才脱离爱国村民的掌握,除了衣袖被拉断外别无损失,并且接受了国家防卫队队员的道歉,因为推挤他最凶的就是他们,因此有人建议以凯旋的方式送他去市政府。
恢复了自由,被爱洛娣、泰费宁及朱莲簇拥着的戴马希,从头到脚地打最着那个心存诡诈,志得意满的菲律浦·杜包说:“杜包,你再叫我巴巴鲁,我就叫你伯力索,那家伙是个短矮、肥胖又滑稽的人,油腻的头发、皮肤和双手,没有人会怀疑你不是那个人民敌人,卑鄙的伯力索,共和党人看到你这张可恼可憎的面貌,一定会把你吊在街灯柱子上……听见了吗·”
布赖兹公民刚给马饮完水,告诉大家事情已经摆平,虽然大家都明了事情的摆平没有他的份。
大家又重新上车,路上,戴马希讲给车夫听,在这个隆竹莫平原里,以前曾降下过月球人,它的形状和颜色皆近似青蛙,但体积较大。杜包和加莫林谈论艺术。杜包是雷赦的学生,曾去过罗马,见过拉斐尔的织锦画。他认为那些画超越一切杰作。他欣赏克莱则·的水彩,阿尼巴卡拉齐·的发明和多明尼金的圆形,但在格讷口他找不到足可媲美庞贝巴托尼的绘画,在罗马他曾与梅纳荣及勒布伦夫人·交往。两人都反对革命,因此他不谈他们,但是大肆的赞誉安则里加考夫曼,因为他有韵味并了解古典。
加莫林惋惜法国油画的鼎盛来得太迟,因为它只从雷苏厄·、克劳德及蒲森才开始,正好碰到意大利和佛莱德斯学派(9)的衰弱时期,接之而来的颓落既快又深。他将这原因归咎于社会风气以及受到学院的影响。幸而学院最近被取消,在新的原则的影响下,大卫及他的学派创出了一项堪配自由民族的艺术。在年轻的画家里,加莫林毫无妒忌的将言奈根和托比里·雷布伦列为前茅。菲律浦·杜包喜欢他的老师雷赦胜过大卫,并将画艺的希望建立在年轻人杰德身上。
爱洛娣赞美泰费宁女公民的红色天鹤绒披肩和白色的长衫。而女演员则夸奖两位女伴的打扮,并指点一些更好的化妆方法,她的意见是减少装饰物。
“穿着永远不会嫌太简单,”她说,“我们在舞台学到这点,服装不能掩盖任何的姿态,那就是说美不需要别的。”
“你说得好,我的美人,”爱洛娣回复说,“在打扮上没有比单纯更需要钱的,我们添加累赘,并非常因缺少审美力,而是为了节省。”
他们更兴致勃勃地谈论秋季流行款式,是下摆、低胸。“有些女人因追随时尚而变得丑陋。”泰费宁说,“每人应依照其体形穿衣服。”
“只有用布匹缠在身上而不加装饰才算美。”加莫林说,“剪裁和裁缝的东西都可惜。”这类思想出现在文凯曼的画里,比出自跟巴黎女人谈话男人的口中更适宜,但都受到蔑视和冷落的反应。
“今年冬季将流行……”爱洛娣说,“拉布连式的棉斗篷,绫质细簿的布料子和朱立广式外衣,圆腰里面是土耳其式衬衫。”
“这些都只不过是遮遮丑而已的。”泰费宁说,“有卖现成的,我有假小女裁缝,工作时像假小天使,也不贵。我叫她去找你,亲爱的。”
仍是言语飞翔着,轻快又急促,扩展开谈论到精美的衣料,带条纹的绫带,素色北京绸、细洋布、簿纱、棉布。
老普劳托听他们谈话,含着悲伤的欲望,暗自思量那些季节性的薄纱配在迷人的形体上,只能维持几年,然后周而复始地重生,就像田地里的小花。他的目光由三个年轻女人的身上转到矢车菊及田埂上的丽春花,任由愉快的泪水浸湿着。
他们在九时左右到达欧兹基士,车停在傍楼旅馆前。店东蒲特里夫妇在那里为徒步及骑马的过客提供住宿。布赖兹公民整理好衣服,手伸给女公民们,他们的盒子、纸箱、画架及太阳伞都已先到了。在点过午餐菜后,他们便徒步出发,经过田野,朝着奥尔杰及依威特河的交汇处出发。在那可爱的地方,可以发现隆竹莫绿油油的原野,塞纳河及圣惹瞒尔也在附近。
艺术团的领队,约翰·布赖兹跟老金融家说着些黄色笑话。没系统也无限制地大谈慷慨者凡包盖、加德琳居索女贩、叟德仑姑娘,卡里塞巫师以及近代的人物如卡德·鲁塞尔及安哥夫人等都成了他们的话题。
艾瓦里士特看到收割人在打捆,心中便充满了对大自然的爱,眼睛里涨满了泪水,和平和爱情的梦想也填满了他的心。戴马希将蒲公英轻小的花粉吹进女公民的头发里,三位都市的女士都对花朵爱好,她们在田地里采些毛蕊花,它们的花朵像麦穗般披在梗的四周,金铃草,它淡黄色的铃铛一层层伸展开来,芬芳的美人樱的嫩枝,矮接骨木、薄荷、木犀、西洋蓍,夏末的所有花卉。因为卢梭使植物学在都市妇女中成为时尚,她们三个人都可叫出花名,和它所代表的爱情。有些花朵因为缺水而显得无力,一片片的凋落在爱洛娣的手臂上,又像雨点般地洒在她的脚下,于是她感叹地说:
“已经过去了,花……”
所有的人都开始工作,并设法发表他们对大自然的看法,而每个人的观点都是权威的。在极短的时间里,杜包依照胡柏罗拔的格调,勾出一座被遗弃的农场,画面里树被砍倒,溪流干涸。艾瓦里士特·加莫林则在叶威特的河岸找到了布申的景致。戴马希在鸽舍前,以加尤及布赖布的警匪小说的手法工作着。老普劳托以仿效佛莱德斯学派自豪,刻意的画了一头牛。爱洛娣素描一座茅屋,她的女友朱莲——颜色商的女儿,暂替她准备色板。小孩子们紧靠着看他绘画,她赶他们离开光线,骂他们是苍蝇,或者分给他们糖果。泰费宁女公民每当发现漂亮的孩子,就替他们擦干净,亲吻他们,并在他们的头发上插些花,她怀着惑伤的温柔抚摸孩子,因为她未尝到过做母亲的快乐,也因为她想借此表示亲切的情愫而增加自己的美丽和施展其姿态及合群的技术。
只有她一个人不描也不画,她忙着扮演某种角色,更忙着取悦于人。手中拿本笔记,从一个人走到另一个人,表现得轻盈可爱。“缺乏表情,没有姿态,没有身材,没有韵味”,女士们如此说她。但她却使气氛充溢着行动、色彩和融洽。凋萎、美丽、疲倦而不屈不挠,她乃本着郊游的欢乐,情绪不稳但一直是愉快着,善感易怒但随和好相处。她谈话猥亵但语气极其礼貌。虚荣、朴实、纯真、造做、可爱。假如萝莎·泰费宁未做好她的工作,假如她未成为女神,那就是因为时机不佳,也因为巴黎已无焚香和祭坛去奉祀职司美丽、魅力和欢欣的女神。布赖兹女公民谈到她时做着鬼脸,并称之为我的“婆婆”,但看到她就不能不向她的魅力屈服。
费道剧院在重演《访问金粉女》,萝莎很自傲在角色扮演中充满了自然,那是她所寻觅的自然也成功的达到了。
“我们真的再也看不到巴梅拉·”英俊的戴马希说。国家剧院已关闭,演员被送到马德龙奈特及培拉吉监狱。
“难道那是自由?”泰费宁抬起她美丽愤怒的眼睛,朝向天空大声喊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