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车转向摩玛居码头,慢慢走向新桥和钱币街,是赴革命广场的罗伯士比的死刑地。马脚跛着,车夫随时用鞭抽打它的耳朵。观众们愉快而有活力,使游行队伍进行缓慢,民众恭维拉紧马鞭的宪兵。到了欧奴朗街角,侮辱声加倍起来。一些年轻人坐在新潮餐厅中间楼的桌上,却都跑到窗口,餐巾还拿在手中,大叫着:
“食人者!吃人肉者!吸血鬼!”
囚车被困在一堆,由于几天来的骚乱而未清除的粪堆里。黄金年华的青年人发出大笑:
“粪车怪物!雅各宾吃狗屎!”
加莫林暗想,他相信自己明白了。
“我死得其所,”他思索:“我们接受对共和的侮辱是公道的,因为我们应该护卫它。我们太懦弱,太宽宏。所以犯了错。我们出卖了共和,我们是罪有应得。罗伯士比那个人,纯正!圣人!犯了慈祥宽大的罪!他的罪已因殉道而洗刷一清。依照他的榜样,我也出卖了共和,它丧亡,我跟它一起死是公平的。我吝惜流血……让我自己流血吧!愿我丧亡,我罪有应得……”
当他如此思忖时,他瞥见“画家之爱”,一股辛酸和甜蜜齐涌上心头。
店铺关着,中层楼的三个遮阳板完全放下。当囚车经过左边的窗下时,蓝色房间的窗户有一个带银质戒指的妇女,拨开遮阳板一边,丢给加莫林一朵红石竹。他的手被缚住无法接住,但它崇拜它,视之为曾使他口内清爽的喷香,朱唇的象征和表示。他的眼睛充满着泪水,在满怀这个永别的温馨,他看到革命广场上竖立起了血腥的快刀。
塞纳河水挟卷着十二月份的冰块,图勒里公园的水塘、河沟、泉水均已结冻。北风在街上掀起阵阵霜雪浪波。马匹由口鼻吐出白色气息,市民在经过眼镜店铺时,都看一下挂在门上的温度计。一名店员在擦“画家之爱”玻璃上的蒸气,好奇的人都瞥一眼流行的版画。罗伯士比在一个杯上挤一个像柠檬的心,以便饮掉它的血。还有其他象征式的大作品如:罗伯士比的虐政,暴君在法国放出来的都是些九头怪蛇,晰螺,可怕的妖怪。还可以看到罗伯士比的阴谋,罗伯士比的逮捕,罗伯士比之死等等。
当天,中午用完餐后,菲律浦·戴马希臂下挟着纸盒走进“画家之爱”,给布赖兹公民带来他刚以点刻雕好的版。罗伯士比的自杀,使雕刻师流畅的刀得以尽情地丑化罗伯士比,法国民众虽然对这个被指控为革命罪魁的耻行和恐布的纪念建筑还未厌烦,但印制商他们很了解民众,曾事先告知戴马希今后他要替他雕刻军事主题。
“我们需要胜利和征服,需要军刀、头盔、将领,我们已在光荣的路上,我内心感觉到。
——我的心听到我们英勇军队的战绩便雀跃。当我有感觉时,而其他的人不感觉则很稀罕。我们所需梦的是战士和女人,马尔斯战神和维纳斯。”
“布赖兹公民,我家里还有加莫林的两三幅图画,是你交给我雕刻的,急不急·”
“一点也不。”
“关于加莫林,昨天我经过庙堂大道时,在一家旧货商处,它的位置在波马赛家对面,看见这个可怜人所有的画布。那里有他的奥赖史特和爱蕾曲拉,奥赖史特的头很像加莫林,实在很美,我向你保议……头和手臂都很出色。那旧货商告诉我想将那些画布卖给有意在上面绘画的艺术家,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那个穷莫加林,他可能身怀一流的天才,假如不搞政治。”
“他有个凶犯的灵魂!”布赖兹回答,“我就在此地掀过他的底,那时他的血腥天性还在控制中,他从未原谅我。啊!他真是标准的坏坯子!”
“可怜的家伙!他很诚恳,是那些狂徒害他丧亡的。”
“我想你不是在护卫他吧!戴马希——他无法护卫。”
“是,布赖兹公民,他无法护卫。”
于是布赖兹公民拍一下漂亮的戴马希的肩膀。
“时代变了,我们可以叫你‘巴巴鲁’啦,现在国民公会既然召回罢黜的人……我想到,戴马希,给我刻个撒洛特·考黛的人像。”
一位高大和美丽的女人,褐发裹在皮裘里,走进店里并向布顿兹公民亲切而又谨慎地轻轻问候。她就是茱莉·加莫林,但她已不要姓那个可耻的姓。她自称:“寡妇沙撒诺女公民”。而在她的大衣里面穿件红上衣,以纪念恐怖时代的红衬衫。
首先茱莉对艾瓦里士特的情妇感到排斥,一切跟她哥哥有关的她都厌恶。但艾瓦里士特死后,布赖兹女公民便将可怜的母亲收留在“画家之爱”楼里。茱莉也逃到那里避祸,然后她在福巴街的服装公司又找到了份工作。她“牺牲品型”的短发,她的贵族气息,她的丧服吸引来黄金年华者的同情。被萝莎·戴费宁半遗弃的约翰·布赖兹向她献殷勤,她已接受。然而茱莉喜欢穿男人服装,像过去悲惨时日里一样。她订制了一件保皇派绅士装,经常手持一根巨大手杖,由服装公司的小姐陪伴去塞夫瑞或穆拉街的酒吧用晚餐。因无法熨平她冠着他姓名的前贵族死亡的伤痛,这位雄性茱莉只有在愤怒中找到一些悲伤的慰藉。每当遇到雅各宾人士,她就煽动过路的人对他们喊叫:“死亡吧!”她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母亲,母亲孤独一个人在房间,成天在捻念珠。她被儿子悲剧式的结局压迫得太过深重,以致她已感觉不到痛苦。萝莎成了爱洛娣经常的女伴。爱洛娣的确与婆婆相处得不错。
“爱洛娣在那里·”沙撒诺女公民问。
约翰·布赖兹示意不知道,他从来不知道——那是他的原则。
茱莉来找爱洛娣带她去曼索参观女演员戴费宁所居住的一幢有英国花园的房屋。
在司法大牢里,戴费宁认识了一位军火供应商,蒙佛公民。她由于约翰·布赖兹的请求第一个先出来,随后她也帮助蒙佛公民释放。这人一自由便供应必需品给军队,并在贝庇区的土地投机,建筑师勒督、顾里维及威利在那里建造漂亮的房屋。那儿的土地在三个月之间涨了三倍。蒙佛自卢森堡监狱起,就成了戴费宁的情夫。他送她一幢位于提瓦里附近岩石街上的小旅馆,相当值钱,但对他却不算贵,因为附近地皮的出售已使他获得数倍。约翰·布赖兹是个潇洒的男人,他认为对无法阻止的事只有接受。他将戴费宁让给蒙佛而未与她有任何纠葛。
爱洛娣在茱莉到达“画家之爱”不久便打扮整齐下到店来。在她的大衣下面,纵然季节严寒,她赤裸的身体仍仅罩上一件白长袍。她的脸色苍白,身子消瘦,眼神荡漾,整个人透着性感。
两个女人去戴费宁家,她正在等她们,戴马希陪伴她们。女艺人会征询他装修旅馆的意见,而他又爱着爱洛娣,目前她已心中有主意不要再叫他多受罪。两个女人经过曼索时,那里有层石灰下堆满着革命广场的受刑人。
“幸好是在严冬,”茱莉说:“但到了春天,这块土地发出的气味会毒死半个城市。”
戴费宁招呼两位朋友到一间古式的客厅,其中的长沙发及座椅均出自大卫时代,以单色书法模仿罗马的浮雕占据整面墙,雕像、半身人像及漆成青色的铜色烛台在此之上。她头戴一顶有结的草褐色的假发,那个时代假发风行,嫁妆箱里都放上10顶12顶18顶,一件塞普鲁斯式的长袍像剑鞘般套住她的身躯。肩上披件大衣,她引领两位女友和雕刻家到勒杜为她设计的花园,目前这儿还只是一大堆秃树和白灰。她指给她们看苏加尔山洞,一座歌德式的教堂,有钟、圣经、瀑布。
“那边他指着一片松树说:“我想替不幸的衣莱特·普劳托建座纪念碑,我对他无法不怀念。他很可爱,那些妖怪砍了他的头。戴马希,替我设计一根柱子,上面摆个香炉。”
她马上接着说:
“真可惜……我想在本周举行舞会,但所有的小提琴师都在三星期前预订了,达连女公民家每晚都在跳舞。”
晚餐后,戴费宁的马车将女友及戴马希送至费道剧院,巴黎所有高贵的人士都聚集在那里。女士梳着“古式”或“牺牲品式”发型,穿很开敞的、紫红或白色和金片的长抱。男士带着极高的黑领,他们的下颚消失在巨大的白领带里面。
海报公布是《宝德尔》及《围丁之犬》,整个戏院要求唱保皇派及黄金青春心爱的国歌——人民的觉醒。
幕启时,一个矮胖的小男人出现于舞台上,他就是出名的列斯,他以男高音唱:
法国的人民——兄弟的人民——
响起极可怕的鼓掌声,以致烛台上的水晶都震动得发出声音。然后听见一些低语,一个戴圆帽的公民从前排座以马赛进行曲·回答:
起来!祖国的儿郎们!
那个声音被嘘声掩盖过去,并引起喊叫声:
“打倒恐怖分子!打倒雅各宾!”
列斯被叫回去,又唱一次革命十一月的圣歌:
法国人民,兄弟的人民——
所有戏院里,马拉的半身塑像都安置在一根矮柱或台座上。在费道剧院,这半身塑像则立于台架上,靠“花园”那面与舞台的石柱对面。
当乐团演奏“费德尔”及“希包吉特”序曲时。
一个年轻的保皇派,用手杖指着那半身塑像喊叫:
“打倒马拉!”
全剧院的观众都回答着:
“打倒马拉!打倒马拉!”
在喧闹中有一些清晰的声音高声地说:
“这个半身塑像还在那里简直是耻辱!”
“恶名昭彰的马拉各处称王,使我们不光彩!这类半身塑像跟他有意砍掉的头颅数目相当。”
“恶毒的蛤蟆!”
“暴徒!”
“黑蛇蜴!”
突然有一名穿着入时的观众登上包厢座前缘,推倒了那半身塑像,于是石膏的头摔成碎片,落在音乐家们身上,全厅为之鼓掌,全体观众被激起,肃立地齐唱人民之觉醒。
法国人民!兄弟人民!
在兴奋的歌唱者中,爱洛娣认出了那个英俊的龙骑兵一那个供应商的小职员亨利,她初恋的情人。
剧演完后,英俊的戴马希招来一部双轮马车,送布赖兹女公民返回“画家之爱”。
在车上,艺术家用双手握起爱洛娣的手:
“爱洛娣,你相信我爱你吗·”
“我相信,因为你爱所有的女人。”
“在你来说,我是如此。”
她微笑着。
“假若我要当你的女人,我要不管黑色、褐色、红褐色各色头发的女人所带给我的激愤。”
“爱洛娣,我对你发誓……”
“什么!发誓?戴马希公民,或者你太天真,或者你把我想得太天真。”
戴马希无话以对,爱洛娣因为封杀了他的机智而庆幸。
在法律街角,他们听到歌声、喊叫声,看见黑影围着一把火在摇摆。那是一群高雅人士,离开法国剧院后,在焚烧一具象征人民之友的假人。
奥诺雷街上,车夫的挺边帽碰到吊在路灯下的一张马拉的滑稽画像。
车夫为这事高兴起来,转过头向中产阶级们叙述前晚蒙多万街,有个猪肉商如何在马拉的头上涂满血腥,说:“这是你喜欢的!”一些十几岁的小毛头如何将半身塑像扔在水沟,而后公民用这种词句喊叫着:“这就是他所要的伟人祠!”
那时人们在各个餐厅和各个冰店内齐唱:
法国人民!兄弟的人民!
后来,到了“画家之爱”。
“再见!”爱洛娣跳下双轮马车说。
但戴马希亲切地恳求她,他那样的迫切,又那么温柔,以致她无勇气拒他于门外。
“太晚啦!”她说:“你只能呆一会儿。”
在蓝色房间内,她脱去了外衣,在旧式的白长袍里她的身材显得丰满而温暖。
“你可能有些冷,”她说:“我来生火,都是现成的。”
她打了火石,并将一根点燃的火柴丢进炉里。
菲律浦将她抱住,既温暖又有力,她感觉到一阵奇妙的甜蜜。当她在他的亲吻下仰倒时,她摆脱开他。
“放开我。”
她在烟囱的镜子前慢慢地脱下帽子,然后忧伤地看着她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一颗小的银质戒指。上面的马拉像已经磨损、压坏、分辨不清了。她看着它,直至泪水蒙住视线,然后轻轻地脱下并扔进火焰里。她眼中含着泪水和微笑,充满了温柔和爱情的美丽,投入菲律浦的怀里。
当布赖兹女公民替她的情夫打开房门时,夜巳很深了,她轻声向他说:
“再见、我的爱……这是我父亲回家的时刻,你若在楼梯上听到声音,快些爬到上层楼去,等到没有人看见时再下来。若是要我替你打开到街上的大门,就敲三下门窗。再见,我的生命,再见,我的灵魂。”
最后的火焰还在炉中闪烁时,爱洛娣幸福和疲倦的头又跌回枕头上面。
1844年4月16日生于法国巴黎,原名为提波(Thibault),最先在圣玛丽学院念书,后来转到史塔尼斯拉斯学院。
1862年受雇于书商阿勒枫斯·勒马(AlphonseLemerre),做校对工作。
1873年出版第一木诗集《镇金诗篇》(LesPofcmesdorts)。
1876年出版第二本诗集《科林斯的婚礼》(LesNoceCorlthiennes),同时也在《时代》周刊发表《乔卡丝塔》和《瘦猫》短篇小说。
1881年四月出版小说《波纳尔之罪》(LesD&iredeJeanServien),—时声名大噪。
1882年出版小说《约翰塞维安的欲望》(LesDSsiredeJeanServien)和许多小故事和旅行短文。
1885年1885年出版《吾友之书》(LeLivredemonami)。
1888年爱上了阿蒙·该雅伟夫人。出版评论文集《文学生活》(LaVielitt6raire)四卷。
1892年1889年小说《泰绮思》刊在《双世界杂志》,1890年出版单行本。
1893年与他妻子离婚。小说《珍珠之盒》(LEtvidenacre)和《佩多格女王的烤肉店》(LaRotisseriedelareinePfedauqve)出版。同年法朗士在巴黎的报纸连载长篇小说《杰侯姆·关雅先生的意见》(LesOpinionsdej6omeCoignard)。
1894年马松内将《泰绮思》改成歌剧,搬上舞台。同年出版小说《红百合》(LelysRouge)和《伊比鸠鲁的花园》(LeJardindEpicure)。
1897年出版《近代史》四册,包括:《榆树之路》(LOrmedumail)、《做手工艺的女人》(LeMannequindbsier)、《紫晶戒指》(IAnneaud”amSthyste)、《贝杰瑞先生在巴黎》(MBergerst&Paris,这些作品不仅是他当时生活的描绘,同时也是他信仰的表白。
1901年1901年出版小说《恐怖事件》IAffaivCrainquebille)。
1902年出版杂文《社会的意见》(OpinionsSociales)。
1903年出版小说《滑稽的历史》(HistoireComique)01905年出版小说《在白石上》(Surlapierreblanche)。
1908年出版小说《企鹅岛》(LlledesPingouins),以及传记《圣女贞德的一生》(LaViedeJeannedAro)。
1912年出版小说《诸神渴了》(LesDieuxontsoif)是他作品中表现手法最专注、最活泼生动的一本小说。
1914年出版小说《天使们的反抗》(LaRSvoltedesAnges)是一本哲理小说。
1919年出版小说《小皮耶》(Lepetitpierre)
1921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
1921年出版小说《百花争艳的时期》(LaVicenfleur)。
1924年5月24曰,在特卡德侯隆重庆祝80大寿。
1924年10月12曰逝世,死前,有人听到他模糊地念着:“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