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没有攻击宗教的欲望,他认为宗教为人民所必需,他只是希望教会的执事者,是哲学家而不是辩论家。他惋惜雅各宾派人士想以一个更年轻的和更邪恶的教会,一个自由、平等,共和祖国的教会取代老教会。他指出毎个宗教在其青年期,最严格、最为疯狂和最残酷,而到晚年便安静下来。所以他希望保留天主教,它在其严格时代会吞食很多牺牲品,现在,受年代负荷的压力,食量平平,在百年内吃掉四五只异端烤鸡。
“再说他补充道,“我和吃神饭者及拜基督者一直相处融洽,我在文莱特会有我自己专属的神父,每星期天在那里举行弥撒。我的客人都参加,哲学家最诚恳而歌剧院的女郎最热心。那时我很快乐,有很多朋友。”
“朋友!朋友!”隆格马尔神父说,“啊!先生,你相信他们喜爱你,那些哲学家和那些风尘女郎,他们使你的灵魂堕落,在这之间,即使天主也很难分辨出这教堂是否是为荣耀她而建造的。”
隆格马尔神父又在共和派人家中继续住八天而未受到干扰。他尽可能遵循团体的规律,只在夜间祈祷,每次都从草垫上起来跪在地板上。两人吃的虽然都是些残羹剩饭,他仍守着大小斋期。哲学家伤心又微笑地见证这种清苦,有一天问他说:“你真的相信天主看你忍受寒冷和饥饿会快乐吗·”
“天主本身苦修士回答,“给我们立了受苦的榜样。”
哲学家在巴纳匹会士住在他家里第九天的黄昏时刻出门,去新小田街玩具商朱里先生处送玩偶,回来的路上他高兴的都卖了出去。当走到木马广场时,一个女人穿着蓝缎镶貂皮边的斗篷,跛着脚跑,投入他的怀中,并以各个时代乞求者广用的方式紧抱住他。
她颤抖,可以听到她心的急促跳动声,普劳托欣赏着她在庸俗中所表示的凄惨,并暗忖若是劳顾小姐看见这样子会使她受益良多。
她急喘地说着话,并降低声调深恐被过路的人听到:
“带我走,公民,把我藏起来,求你可怜我,他们在我房内,弗洛蒙多街。他们上楼时,我逃到邻居福乐拉那里,我从窗口跳到街上弄伤了脚……他们来,想把我关进牢里,想弄死我……上周他们弄死了维吉妮。”
普劳托很清楚她指的是该区革命委员会代表或公共安全委员会。该市有位品德好的检察官——宋莱特公民,他追捕风尘女郎,认为她们乃共和的最恶毒的敌人,他要整顿风气。说实在的,平等宫的女子都不太爱国。她们怀念旧时代,也不擅长掩饰这种观念。许多人已以阴谋罪名被送上断头台,而她们的厄运在其余的同行里被激起了效法的行动。
普劳托公民问乞怜者,她犯了何罪才惹来拘捕状。
她发誓她不清楚,她没做任何令人指査的事。
“那么,孩子,”普劳托说,“你根本不是嫌犯,你没有可畏惧的,去睡觉,别向我罗嗦。”
那时她才坦0—切。
“我扯掉徽章,我喊:‘国王万岁!’”
他跟她走向荒凉的码头,她紧勾着她的胳臂说:
“不是我爱他,哪里,你很清楚我从来不认识他,很可能他和别的男人没有什么不同。这人太坏了,他们对可怜的女孩子太残酷,他们折磨我,剌激我,并以各种方式侮辱我;他们阻止我干我的行业,我没有别的,你知道我若有别的,我就不会干这行。他们要什么?他们专门对付小人物,弱者,送奶的,送炭的,送水的,洗衣妇。他们不弄得把所有的可怜人团结起来反抗他,就不会开心。”
他看着她,她样子像小孩,她已不再恐惧了。她轻快又跛足,但几乎微笑着。他问她的名字,她回答她说叫阿黛娜,16岁。
普劳托提议送她到要去的地方?她在巴黎不认识任何人;但她有个姨妈,在巴黎当女仆,她会收留她。
普劳托下决定:
“来,孩子。”他跟她说。
于是她靠在他的胳臂上跟着他。
回到他的阁楼,他看见隆格马尔神父正在念日课经。
“神父,她是弗洛蒙多街的女郎,她喊过:‘国王万岁’,革命警察在追捕她,她无处可栖。允许她在这里过夜好吗·”
隆格马尔合起日课经本。
“假如我没误解,”他说,“你在问我,先生,这位妇女跟我一样是被通缉,为着暂时的安全,能否跟我在同一房间过夜·”
“是的,神父。”
“我有何权利反对?要自以为她的在场是侮辱了我,我就得确定我是比她更好吗·”
那夜他是在一张破旧沙发里过的,他坚称在那儿可以睡得很好,阿黛娜睡在褥子上。普劳托躺在草垫上然后吹熄蜡烛。
教堂的钟楼每小时或每半小时敲一次,普劳托难以入眠,听见教士和女郎混杂的呼吸。月亮,那古老爱情的反映和见证,升了起来,并射进阁楼一道银光,照亮阿黛娜的棕发,金睫毛、挺直鼻子、又圆又红的嘴,她睡觉时双拳紧握。
“这就是共和可怕的敌人。”他暗忖着。
阿黛娜醒来时,天已亮。会士不在。普劳托在天窗下读露克莱茵,在拉丁诗神的教诲下,他自我学习无畏无欲的生活,然而他却被遗憾和不安所腐蚀。
张开眼睛后,阿黛娜惊愕地看见她头上阁楼的木椽。然后她记起来,朝她的救命恩人微笑,并伸出美丽的小脏手抚摸他。
从卧铺起来后,她指着会士过夜的那张破碎的沙发。
“他走了?他不是去告密吧·”
“不,孩子,世上不会有比这老疯子更好的人。”
阿黛娜问这老好人疯在那里,而当普劳托告诉她是宗教时,她严肃地责怪他不该如此说话,宣称没宗教的人比畜性还坏。而在她来说,她常祈求天主,希望她饶恕她的罪过,并在她的仁慈中收纳她。然后,注意到普劳托手里拿着本书,她以为是弥撒经本。她说:
“你看你也做祈祷!天主会酬谢你为我们所做的事。”
普劳托告诉她那本书不是弥撒经本,并且说它远在弥撒观念出现在世界前就写好了。她以为那是一本“解梦”的书,于是问他能否在书里找到她做过的一切奇怪梦的解说。她不认识字,而是听别人说有这一种书。
普劳托回答说那本书是解释生命之谜的。这个美丽的女孩认为这个回答太难懂,遂放弃去了解。她将鼻子浸入普劳托以前是用银盆现在用的瓦盆子里,然后她在主人的刮胡镜前,细心而严肃地整理头发。她白哲手臂弯到头上,在很长的片断时间里问些话:
“你,你过去是有钱人·”
“什么使你有这样的想法·”
“我不知道。但你过去富有也是名贵族,我肯定。”
她从口袋里取出放在象牙制的圆形教堂里的一座银质圣母像,一块糖,一些线,剪刀,打火石,两三个皮夹,在选出她所需的东西后,便开始缝补破了数处的裙子。
“为着你的安全,孩子,把这个放在你帽上!”普劳托跟她说,同时递给她一个三色徽章。
“我很愿意戴,先生她回答说:“但是因为爱着你,而不是为着爱国。”
当她穿上衣服并尽可能地化了妆,她双手拉起裙子,依照从家乡学会的样子,向普劳托行屈膝礼并说:
“先生,我是你谦卑的仆人。”
她本准备以各种方式答谢恩人,但她认为最合适是不要做任何要求,也不做任何给予,她认为如此和依照礼数分离是可爱的。
普劳托放在她手里几张信用券,以便她搭车去巴赖索时用,那是他的一半财产。虽然他以对女人挥霍而闻名,但他从未与任何一个对分他的财产。
她问他的名字。
“我叫莫里士。”
他很遗憾地替她打开阁楼的门。
“再见,阿黛娜。”
她吻了他。
“莫里士先生,当你想到我时,就叫我玛黛好了,那是我领洗的名字。家乡的人都叫我这个名字……再见和谢谢……你最忠实的仆人,莫里士先生监狱满员需要清除,必须审判,不眠不休地审判。审判官们背向挂着古罗马时的束棒及点缀着红扁帽的墙壁坐着,很像以前坐在百合花上的同僚一样。他们同样地维持着君主时代前辈的严肃和可怕的平静。被疲倦消耗殆尽,被失眠和酒精燃烧的检察官及他们的代理人,只靠一份强烈的努力才能暂时摆脱一下压力,他们虚弱的身体更使他们变得悲惨。陪审员,出身及性格均不同,某些有学问、有些则愚昧无知,懦弱或大方,温和或暴躁,虚伪或诚恳,但他们所有的人面对国家及共和的危机之际,则感觉到或装做感觉到同样的焦虑,燃着相同的火焰,他们所有的人由于品德或由于恐惧都令人可怕。他们形成一个人,一个模糊、愤怒的头脑,一个灵魂,一只神秘的动物,它随着自然地反应大量生产死亡。在情绪上不管是慈祥或残酷,他们会为突来的怜悯而激动,他们就会热泪满眶地释放一名被告,而前同一个人前一小时可能在咒骂声中被判死刑,他们执行职务愈久,就越迫切地凭着心里的冲动去裁决。
他们在过分工作所产生的高烧及失眠,再加上外来的刺激和上司的命令下,拥挤在听众席及公共场所中的无裤党和女织工的威胁下,根据强迫的供词,疯狂的侦査,在每颗沉重的人头里,耳鸣,太阳穴跳痛及眼中充满血丝的污浊空气中进行审判。听众中有陪审员为被告金子收买的不实传闻在散布。面对这些谣言陪审团全体以愤怒的抗议及不留情的判决作为回答。总之,他们也是人,不比别人好也不比别人坏。清白,大部分时间是幸运而非品德;任何人处在他们的位置也会有同样的做法,以一种平凡的心思完成那些可怕的职责。
期待很久的安多奈特·,穿着一袭黑衣,终于坐上那致命的沙发,她所引起的一片恨声,以致可以肯定该案件的结果,其审判只不过是个形式而已。对那些致命的问题,女被告有时对以天生的保守态度,有时以习惯的高傲对答,有一次一名原告诬谤她,她以母亲的威严反驳,证人是准许使用侮辱和诬谤的,辩护方面都吓得呆若木鸡。法庭谨遵法规审判并期望尽速结束,以便将奥国女人的头颅抛还给欧洲。
玛丽·安多奈特执行后的第三天,加莫林被召至弗或奈·特5H柏的身边。他躺在离耗尽他生命的军事委员会办公室,巴纳匹会院某个会土房间里的床上,与死亡挣扎。他土灰色的头陷入枕头里,他的眼睛巳看不见,仍将透明的眼珠转向艾瓦里士特的方向,他干枯的手抓住朋友的手,并以一种突发的力量紧握着它。他两天内吐了两次血,他试图讲话,他的声音起先不清楚又微弱得很像低语,慢慢地加强、加大:
“瓦底尼!瓦底尼!朱尔丹已冲破敌人阵线,解了毛贝则之危……我们收——复了,马习诺,没问题……没问题……”
然后他微笑。
那不是病危者的幻想而是对事实的洞悉,照耀着这个即将为永远的黑暗笼罩的头脑。从今以后,侵略似乎已被遇阻,将领们恐吓着的发觉没有比胜利对自己更有利的事。自愿参军未能带来众多和有纪律的军队,征兵却做到了,再努力一天,共和就得救了。
经过半小时的昏迷,弗忒奈·特茹柏烙上死亡记号的面孔又有了生命,他的手举起来。
他指给他的朋友屋中仅有的一件家具,一张核桃木写字台。
他声音急喘而又虚弱,但头脑清晰。
“朋友,像欧达米达士我将我的债遗留给你,320磅。记载在这红记事簿里,别了,加莫林,不要睡着,专心保卫共和……它们将过去……·”
黑夜的阴影降落在房里,可以听见瀕死者呼吸困难和他抓床单的声音。
半夜,他语无伦次地说:
“再多些硝石……叫人数枪支……身体?好……把那些钟弄下来……”
他在早晨五时断了气。
遵照区域的命令,他的尸体停放在前巴纳匹教堂中央,国家祭坛脚下的一张行军床上。尸体覆盖着三色国旗,头上戴着橡树冠。
12名老年人,身着拉丁服装,手持棕枝,12名少女,拖着长纱,手拿着花,围绕着棺柩。死者的脚下站着两个小孩,每人手倒持火炬。艾瓦里士特认出其中之一是门房的女儿若瑟芬,她幼稚的严肃及迷人的美丽,使加莫林记起罗马人在他们的棺柩上雕刻的爱情与死亡的神灵。
出殡行列在马赛进行曲及“它们将过去!”的歌声中,向圣一安德烈艺术墓地前进。
艾瓦里士特在弗忒奈·特茹柏的前额做永别之吻时,他哭了,他为自己流泪,因为他羡慕这位任务完成及永远安息的人。
回到家里,他收到通知他巳被任命为市公社议会委员四个月前被提名,在数次投票及无对手的情况下,以30余票当选。没有人投票了,各区域已空荡无人,富人和穷人均设法避免担任公职,再大的案件也激不起人们的兴奋和兴趣,已没有人看报纸,而艾瓦里士特怀疑在首都70万人口中,是否还有3000—4000人具有共和思想。
那天,21人出庭了。
对共和的灾祸和罪行是清白还是有罪,他们虚伪,不谨慎,贪心和轻率,既温和又强烈,在恐怖和在仁慈中同样地软弱,急着宣战却迟疑不定去指挥,他们以自己的所为被拖上法庭,纵然他们是革命初期耀目的明星——革命的魅力和光荣。这名审问他们的法官素以具技巧、偏心著名,这位脸色苍白的检察官坐在他的桌子前,正计划他们的死亡和耻辱。这些陪审员即将压住他们的辩护,还有那些旁听席将向他们辱骂的民众。法官、陪审员,民众不久前还鼓舞、赞许他们的口才,还庆祝他们的天分,他们的品德。但他们已经记不起来了。
艾瓦里士特过去曾敬维纽为神祗,以伯力索为先知,他也不记得,假如在他的记忆里剩些远古敬佩的事迹,那就是这些怪物曾诱引过最好的公民审判后回家,加莫林听到尖叫,那是小若瑟芬,她被母亲鞭打,因她曾到广场跟那些小野种玩耍,又将特茹柏公民出殡时穿的漂亮衣服弄脏。
艾瓦里士特,每天都给祖国献上著名的或无名的祭品,历时三个月之久,现在终于有了他自己的案子,一名被告,他使之变成为自己的被告。
自他在法庭审判以来,他迫切地在经过的被告人群中寻找爱洛娣的勾引者。在他的勤奋的想象中,他已产生一概念,已可以大致确定他的面貌。他想象他年轻、英俊、傲慢,并肯定他已移居英国。他相信在一名叫莫伯的年轻移民身上能找到他,后者巳回到法国,被他的房东密告,在巴希的一家旅店内被逮捕。他的案子随同其他成千的案件送到弗基·提须尔来审理。在他身上搜到一些信件,检方怀疑那些信件是莫伯及庇特的工作人员共同策动阴谋的证明,而实际那只是他在伦敦存款的银行,写给这位移民的信。莫伯年轻又英俊,特别关心爱情的事。他的日记本里有些与西班牙人交往的迹象,西班牙那时正跟法国作战,那些信,其实是私人方面的。检方所以未做成不起诉处理,只是遵照一项原则,即司法部门永不能急着释放一名囚犯。
加莫林看到莫伯在议会房间接受第一次讯问的资料,而对这位前贵族有了印象,他认为跟想象中的那个,玩弄爱洛娣地信任的人很相符,于是他便关进书记官的办公室,热烈地研究起那档案。他的怀疑意外的增长,当他在那位移民者的一本旧记事簿里发现“画家之爱”的地址,当然,它跟绿猴、前公主画像及许多家印制商及画廊的地址写在一起。但当他获悉就在这记事簿里找到几片红石竹花瓣,细心地包在丝纸里,他想到红石竹乃爱洛娣喜爱的花,她特意在窗边种植它,或在头发上,当做爱情的表示送给人(他知道)。艾瓦里士特再也不怀疑了。
既然已经确定,他决定询问爱洛娣,但如何发现罪犯的情形,他则对她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