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卫氏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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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治国理念

卫风实在有些担心,皇帝舅舅的身体显然不好,他还这么激动,作少年狂状,万一激动过头了,一头栽倒,或者直接从这么高的渐台上摔下去,那自己岂不是要倒大霉?他紧张的看了一眼天子,天子脸色潮红,气喘吁吁,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激动中不能自拔,郎官们的怒吼让他热血沸腾,不能自已。他的大手紧紧的握着栏杆,青筋鼓起,骨节咯咯作响,和他粗重的喘息声交相呼应。

卫风吓得不轻,他顾不上失礼,连忙轻声叫了一声:“陛下——”

天子没有应他,还是挺立在那里。卫风更慌了,他站起身来,走到天子的身后,刚要伸手去扶。天子忽然笑了:“风儿,你是不是觉得朕老了,只能回忆过去,却不能再创造新的胜利了?”

卫风暗自松了一口气,乖乖,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驾崩了呢,没事最好。他连忙摇头:“陛下春秋正盛,岂能言老,我大汉还要在陛下的带领下创造更辉煌的胜利呢。”

“不能啦。”天子长叹一声,朝着下面挥了挥手,淖五长出一口气,连忙带着郎官们退下。“朕老了,自知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这次巡视归来,总觉得有些力不从心,稍稍一动就头晕眼光,眼前发黑。岁月不饶人,朕再也不能象以前一样了。所以,朕要抓紧时间,再培养几个有用的人才,留给下一任天子。”

他说着,回过身来,目光灼灼的打量着卫风的脸色。

卫风不懂他的意思,他说的下一任天子是太子殿下吗?好象是,又好象不是。如果是太子殿下,他为什么不直接说太子,而说下一任天子?他的脑筋迅速的转了几下,没敢回答。天子有六个儿子,除了齐王刘闳死得早和钩弋夫人赵倢伃所生的刘弗陵太小之后,包括太子殿下,他还有三个儿子。听阿母说,陛下可能有废太子的意思,而太子是他卫家未来的希望,他当然不希望这种事真的发生,不管他是卫风还是霍嬗,毕竟卫家也好,霍家也好,都是跟着卫皇后沾光才发达起来的。

那么陛下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卫风百思不得其解,只得默然不应。宫庭里的屁事就是麻烦,每一句都要猜一猜,累!

“风儿,你在想什么?”天子追问了一句。

“臣……在想,臣如何才能成长为陛下认可的人才。”卫风谨慎的说,随即又加了一句:“臣以为,陛下只要保重身体,再活个一二十年的,不成问题。”

天子咧了咧嘴,无声的笑了:“怎么,你也觉得朕求神问仙是空耗国库,水中捞月吗?”

卫风的汗立刻下来了,这哪儿跟哪儿啊,我说你还能再活一二十年,什么时候说你求神问仙是瞎搞了?他眼睛一瞟,忽然看到了东边被阳光照得有些耀眼的玉盘金仙人,顿时明白了过来,后悔得差点抽自己一个大耳括子。天子哪里是说时日无多了,他天天求神仙保祐,他是想长生不老呢,自己说他只能再活一二十年,还要保重身体,岂不正是说他求神仙是白忙一场?

“臣……不知,臣无福,至今也没有见过仙人,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神仙,故而不敢妄猜。”卫风硬着头皮,壮着胆子说道:“也许……是有的吧。”

“呵呵呵……”天子笑了,笑得很开心,他抬了抬手:“起来吧,不要怕。朕和你说,朕也没有看到过神仙,看到的那几个大脚印,朕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呢,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仙还得求,事,还得做。”

“陛下圣明。”卫风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觉得这句应该比较稳妥,不会有错。

天子回过头,扶着栏杆放目远眺,随口和卫风说些闲话,考问他一些学问。卫风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他也不掩饰,知道的就直说,不知道的也直说。天子问了他几个儒家经术的问题,他都没答上来,天子笑了:“你的儒家学术,可真是七窍通六窍,一窍不通啊。”

卫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他摸了摸头,红着脸笑道:“陛下说得对,我对儒家学术确实没什么兴趣,说来说去,也没搞明白圣人究竟在说什么。别的不说,就春秋一经就有五六种说法,相互矛盾之处多多,也不知道哪个才是圣人的本意,索性便不看了。”他偷眼看了一眼天子,见天子嘴角含笑,并无不快之意,这才接着说:“臣以为,三王五帝太远,事迹难辨,就连那些儒生都说不清怎么回事,我就更搞不懂了。与其去猜那些说不清的东西,不如做点实事比较实在,陛下功业,彪炳千古,比那些虚无缥缈的圣人实在多了,臣只要向陛下学那么一丁点,能够修身齐家就够了,比学什么儒家经典更有效。”

“呵呵呵……”天子轻声的笑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卫风,压低了声音轻声笑道:“风儿,儒家学术虽然迂阔,可是也不是一无是处,这要看什么人来用。朝堂之上,儒家学术可以让人中规中矩,可是战阵之上,要用儒学,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你说是不是?”

“陛下圣明。”卫风随口奉承,脸上堆着诚挚到了极点的微笑,你说得太对了。

“嗯,这个道理,朕以后慢慢和你讲。今天有些累了,朕要下去休息片刻,你扶朕下去吧。”天子伸出手来,卫风连忙上前扶着他,慢慢的走了下去,天子唠唠叨叨的说些儒家、黄老、法家的事,反正说到底,就是都要用,又都不能偏任,要各用其长,补救其短。

卫风听着听着,忽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天子虽然排斥了百家,独尊儒术,将儒家五经立于学官,可是他并不是只用儒家的,而与之相反,他用了很多法家的人。太子却是偏向儒家的,他虽然也不是只信儒家,但总的来说,他是很信奉儒家的仁者爱人的说法的,他一向不同意陛下用的那些酷吏陷人于法也正是出于此。可见他从治国理念上就和陛下不是一条心,那么陛下不喜欢他,也是情有可原了。

陛下老了,如果太子继位做了皇帝,那他会不会纠正陛下的这些做法?以太子的个性,他不是可能会,而是一定会,因为他现在就在这么干。那陛下又会怎么想?他虽然不说,却自视极高,他会让一个将来会推翻自己做法的后继之君登基,然后再来否定自己的功绩吗?

想到这里,他从心底升起一阵寒意,不由自主的转过头看了一眼天子,天子的目光正好也在看过来,刹那之间,卫风在天子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狡诈,一点试探,他愣了一下,随即憨憨的笑了:“陛下说得太对了,经陛下这么一说,臣算是茅塞顿开,比窝在家里看十年的书还要强。”

天子看着憨笑的卫风,也笑了笑,不动声色的继续向前走去。两人心里各有心事,却谁也不说,一时有些沉闷,就这么慢慢的走回前殿。远远的,卫风就松开了天子,和他拉开了半步的距离,上了台阶,淖五赶过来要给天子脱鞋,天子却摆了摆手:“不用脱了,朕有些累了,回寝宫去。”

“唯!”淖五连忙起身,刚要吩咐回寝宫,却见霍光手里捧着一份公文,大步从廊下走来。

“陛下,赵王六百里急件。”

“赵王?”天子顿了一下,停住了脚步,抬腿示意淖五脱鞋。淖五赶紧跪了下去,将天子的脚搁在自己的腿上替他脱鞋。天子进了殿,对卫风招了招手:“你也跟着来,听一听。”

“唯!”卫风不敢怠慢,连忙跟着脱了鞋进殿。霍光也跟了进来,等天子坐定在御书案后面,他才双手递上那份公文:“陛下,赵王病危,上书请立其子丹为太子。”

“不行。”天子一拍书案,怒声喝道。

霍光低了头,也不说话,淖五赶上来,将霍光手中的公文拿过来送到天子面前。天子伸手翻开,快速的扫了一遍,脸上露出一丝凄然:“赵王也要去了,朕兄弟十四人,如今只剩下朕一个了。”

他放下公文,一只手按在上面,另一只手支着额头,痛苦不堪,两行浊泪从他深陷的眼窝里流了出来,半晌无语。霍光只是静静的坐在一旁,象木偶一般低着头,卫风也没有说话,不过他是抬着头,看着悲伤的天子。天子也是人,到了这个年纪,看着一个个兄弟去世,纵使他们之间曾经为了权势明争暗斗过无数次,但此时此刻,只有一丝亲情萦绕在他的心头。

天子无声的流了一会儿泪,用手擦了擦眼窝里的泪水,坚决的说道:“废太子罪大恶极,逢赦而出,已经是看在赵王的情面上了,如何再让这种猪狗不如的人继任王位。回文书,不可。”

“唯。”霍光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抬笔记下。

天子想了想,好象想起了什么,抬起着看着淖五:“你妹妹是不是就在赵王宫里?”

淖五一愣,连忙应了一声:“陛下圣明。”

“她是不是生了个儿子,叫什么来着?这个人怎么样?”天子手指敲着案面,缓缓问道。

“叫淖子。”淖五有些紧张的转了一下眼珠,随即说:“这个人yu望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