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宇连忙取出卫风和刘进的奏表,一起递给淖五。天子接到手中,打开一看,咧着嘴一笑:“这两个小子,连上奏表都一起上啊。”
杜宇心中一凛,脑子迅速转了两下,拱手朗声说道:“陛下,皇孙和将军是同时受陛下的委托征伐匈奴,他们本来做的就是一件事,上奏表,自然也会一起了。”
天子的脸色冷了下来,他瞟了一眼杜宇:“你是在朕的面前,表示你对车骑将军的忠心吗?”
他的声音虽然很平淡,却带着无限的威压,杜宇不由自主的扑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天子面前,他咬了咬牙,抗声说道:“陛下,臣对车骑将军的忠心,正如车骑将军对陛下的忠心一样,无须言说。臣只是表述一份自己的看法。车骑将军接受陛下的委托北定匈奴,夙夜以兴,皇孙身为监军,为北征筹备粮草,日夜辛劳,他们都是为更快更好的完成陛下的嘱托而努力,他们配合默契,也是北征大计能够顺利进行的保证。臣斗胆,敢请陛下一如既往的相信他们,他们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只因为有陛下的信任才得以支持下去,如果陛下有所意指,则臣下当无所适从,北征之事危矣。”
天子一愣,他没想到在他面前战战兢兢的这个年轻人居然敢当面顶撞他。他刚才看到卫风和刘进的奏表同时从杜宇的怀里拿出来的时候,确实有些警觉,对杜宇这种直接了当的解释更是不快。但是听了杜宇的说辞之后,他又有些迟疑了,卫风和刘进都是刚刚弱冠的年轻人,他们承担着这么大的事情,压力可想而知,只有自己信任他们,才能把事情办好,如果自己因为一些帝王心术的顾虑而猜疑他们的话,只怕那些大臣更会得劲。杜宇的话虽然说得太直接,却是一针见血。
但是他毕竟是天子,纵使经过长安之事性情已经有所转变,他还是威制天下五十年的天子,现在被一个年轻人当面指责,而子上还是很不好看。他一时不知是嘉奖杜宇以表示自己的帝王胸怀,还是应该责罚杜宇来维持自己的尊严。他正在犹豫,深知他的脾气的淖五暴喝一声:“大胆,竟敢君前无状!”
杜宇一听,顿时浑身冰凉,这时他才回过神来,眼前这个可是天子,不是普通人,刚才自己有些莽撞了,他连忙伏地叩头:“臣一时心急,口不择言,请陛下恕罪。”
他开口请罪,天子的面色总算缓和下来,他摆了摆手,摆出一副不介意的样子说道:“起来吧,你的话虽然无礼,理却还是对的。朕不是怀疑他们,你多心了。”
杜宇明知天子是什么心意,也只好顺坡下驴:“陛下圣明,是臣无状了。”
天子也有些尴尬,他打开奏表仔细的看了看,然后若有所思的收起了奏表,背着手在庭中来回踱了几步,微皱着眉头,有些失望的说道:“这么说,这次车骑将军虽然获胜,但是斩获并不多?”
杜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顿了顿,这才点头应道:“是。”
“大军在外,一日千金,为什么有机会重创匈奴人,却不动手?”天子的眉头微微的蹙起,偏着身子看着杜宇。他有些不解,以汉军的实力,就算对上同等的匈奴人也不至于落下风。如果说开始避开左贤王部还可以算是避实击虚的话,那么在受降城下完全可以重创右贤王部,为什么又轻轻放过?天子不免有些怀疑,卫风是在拥兵自重吗?这个念头一直隐在天子的脑海深处,虽然他从来不表现出来,但是作为帝王,他无时不刻的在防止这种事情的出现。
杜宇犹豫了一下,再次顿首说道:“陛下,臣不通军事,不知道将军的打算如何。但是,臣相信将军此次不重创匈奴人,必然有他的用意。”
“何以见得?”天子有些不解的看着杜宇的眼睛,他的眼神咄咄逼人,精光四射,一时让人觉得他根本不是年近古稀的老者,而是一个凶猛的斗士。杜宇下意识的想避开他的眼神,可是一刹那之间,又硬生生的停住了,他迎着天子的眼神,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过了片刻,这才低下了眼睑,很自然的避开了与天子直视的情形。
“陛下,将军与乌桓人白鹿奇袭左大都尉铁托部之后,缴获的战马有三万多匹,牛羊数十万头,俘虏近四千人。将军除了带走大批战马以及一些必要的辎重之外,剩下的战利品他分给了乌桓人近一半,俘虏更是半送半卖的全给了乌桓人,当时有很多将领都不理解,他们认为汉军三万多人,乌桓人才五千人,他们分到的战利品与他们的战绩实在不相称,因此不少人颇有怨言。直到乌桓人被匈奴人袭击,损失惨重,大家才恍然大悟。”
“你是说,他放匈奴人回去,跟把战利品分给乌桓人一样,是个诱招?”天子眉毛一挑,脸上露出了笑容。
“臣不知将军是如何想的,但是以臣愚见,让匈奴人回去,特别是让右贤王安全的回到单于庭,应该是比较合适的。”杜宇微微一笑:“将军通过那些遍及草原的商人,将匈奴人、乌桓人、扶余人、鲜卑人、丁零人的情况都摸得比较熟,他熟悉匈奴人内部的纷争,也许这么做,是有意所为。”
“是吗?商人?”天子十分意外,他曲起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仿佛有所思:“朕想起来了,他出征之前,不仅向朕要了一道赦免逃亡到匈奴的百姓将士的诏书,还向朕讨了赦免那些私自与匈奴人通商的权利,原来竟是用在这个地方。嗯,是个好主意,这些商人为了利益哪儿都肯去,与那些匈奴贵人的关系也好,他们打听到的消息,确实要多得多。”
杜宇也笑了:“陛下这道诏书,可谓是凭添了数千的聂壹呢。说来也是天意,陛下讨伐匈奴人,以商人始,也将以商人终。”
天子一听,禁不住放声大笑。他即位之后第一次对匈奴人作战,就是起于马邑商人聂壹的消息,虽然那次匈奴单于逃脱了,但是却结束了大汉几十年向匈奴人送公主和亲的屈辱历史,掀开了波澜壮阔的对匈奴作战的序幕,并最终把曾经不可一世的匈奴人打残。杜宇这句“以商人始,也将以商人终”,让他更加信心百倍。
这次,一定能把匈奴人彻底荡平,朕留给后世子孙的,是万里疆域的太平天下。
天子高兴的同时,又在暗自点头。他当年利用商人,是无意之举,而卫风利用商人却是早有预谋,他在出征之前就想到了怎么利用那些为了追求利润不顾性命安危出入于匈奴草原的商人。他恍然大悟,暗自笑道:“这个竖子看起来天真烂漫,却是个谋定而动的,好啊,这样才更象一个名将,想不到朕有生之年,还能为大汉培养这样的一个将才。”他回过头看了一眼笑意盈盈的刘菁,得意的笑了,这个翁主嫁得值得,只可惜朕没有合适的女儿,要不然就再嫁个公主给他,他成就朕的宏图伟业,朕成就他的荣华富贵。
“好,能这么利用商人,倒是别出机杼。”天子满意的点点头。
“陛下说得是呢。”杜宇凑趣的说:“这次将军以三万骑兵突袭匈奴左大都尉部,又长途奔袭右贤王部,来回上千里,不仅没有水草之忧,更无迷途之举,直似在我大汉境内练兵一般的自在。”
他顿了顿,忍不住笑了:“陛下,将军只怕已经将草原看作了大汉的疆域了。”
天子闻言大乐,仰面朗声大笑。
钩弋夫人和刘菁见天子这么开心,刚才提起来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刘菁还好一点,钩弋夫人却在宫里呆得久了,天子的心思她摸得很透,刚才潜藏着的凶险可让她生生的捏了一把冷汗。
“好,好,好。”天子脸上泛起了红光,很满意的对杜宇说:“你说得有道理,朕这心里,又多了几份胜算。好啊,乌桓人向朕低头了,明年,就该临到匈奴人了吧?”
“陛下,指日可待。”杜宇淡淡的笑道:“这次他们两路大军徒劳无功,又有将军大军逼境,恐怕那个狐鹿姑单于的心里,早就慌了。匈奴人野蛮不知仁义,强则入侵,弱则求和,不需要等到将军马踏单于庭,他们就会向陛下求饶了。”
天子和匈奴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当然对匈奴人的脾气知之甚深,他抚着颌下的胡须,满面笑容的点点头:“是啊,匈奴人就是这样,强的时候他是凶恶的狼,弱的时候他是谄媚的狗。一旦日子不好过,他们就得向朕摇头摆尾了。”
杜宇点点头:“陛下圣明,所言极是。将军也是这么说,所以,他让臣提醒陛下一句,匈奴人暂时会变成狗,可是等他喘过气来,他们又会变成狼的。”
“所以么,这次要么不打,要打就把他打死,是不是?”天子笑呵呵的看着杜宇,杜宇有些尴尬的连连点头,天子乐不可支的笑道:“好了,朕知道了,一定不会半途而废的。”
“陛下圣明。”杜宇长出一口气,山呼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