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阏氏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目瞪口呆的看着垂头丧气的卫律,憋了半天,才哑着嗓子说道:“要是这么说,单于肯定会和汉人和亲了?”
“肯定。”卫律郑重的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又加了一句:“如果汉人愿意接受的话。”
这一次,大阏氏没有再觉得这句话好笑。她愣了半天,还是有点不死心的对卫律说:“就算是和亲,也没有必要一定要让我的桑昆去吧。”
“唉——”卫律长叹了一口气,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没有说。他本来想说,去了汉朝做人质,说不定要比在匈奴当个小王还舒服,可是大阏氏再聪明,那也是个女人,她根本不知道汉朝的情况,只是听人说起做人质是多么的可怕——当然做人质确实也不是什么舒服的日子——并不知道汉朝的长安城有多大,要让她愿意把桑昆送到长安去,她大概是无论如何舍不得的,更重要的是,她的眼睛还盯着下一任的单于之位呢。
“再想办法吧。”卫律捻着胡须的尖部想了想,“汉人就是同意和亲,这使臣来来回回的还有一段时间,你别老让桑昆在单于面前转,最好让他别想起他来才好。”
大阏氏欲言又止,她咽了口唾沫,同时也咽下了心里的疑问。她想让桑昆继承单于之位,就要给单于留下好印象,可是现在如果要和汉人和亲,还是让单于最好不要有什么好印象,要不然桑昆就是首选的人质。卫律说的话,还有一定的道理的。
“另外,密切注意单于的心思变化,一有什么动静,立刻告诉我。”
“我知道了。”大阏氏点点头,庆幸的看着卫律,有卫律帮她出主意,她心里安稳多了。
杜宇写的奏表卫风很满意,他一个字也没有改,就掏出腰间的将军章在竹简上烙下了印记,然后给杜宇安排了几个护卫,带了足够的财物,让他立刻起程。杜宇十分兴奋,带着人一路急行,第一站直奔晋阳去见皇孙刘进。
经过半年的忙碌,刘进显得更健壮了,两眼疲惫中透着锐利,行动敏捷,一听说车骑将军的使者来了,他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简策,招呼了一声:“请他进来。”
杜宇快步走了刘进办公的房间,刚才皇孙的那个请字让他十分受用,要知道太子现在虽然不受宠,可是皇孙却没有受到影响,他能够担当这个重任,就清晰的表明了天子对他的器重,他又是皇长孙,很有可能成为天子,能和他打好交道,显然是将来飞黄腾达的一个捷径。而皇孙能够“请”他进去,当然是看在他是卫风的使者的面子上。
杜宇小步急趋的进了屋,一进门就躬身下拜:“车骑将军使者杜宇,拜见皇孙。”
“杜宇?”刘进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一丝冷酷从眼眸中一闪而过。他沉默的看了杜宇半晌,强摁着怒火问道:“是贰师将军府的杜宇吗?”
杜宇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在贰师将军府一直深居简出,又从来没有和博望苑的人打过交道,怎么皇孙也知道他?他犹豫了片刻,不卑不亢的应道:“皇孙明鉴,杜宇确实在贰师将军府做过一段时间门客。”
刘进看着这个给李广利出主意,差点把太子送到鬼门关的谋士,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他扶着案几,缓缓的站了起来,犀利的眼神如同一把利剑,在低着头的杜宇脖子上转来转去。一刹那之间,把杜宇立斩于堂下的心思涌上刘进的心头。
“嗯咳——”一旁的张光捏起拳头掩在嘴边佯咳了一声。
刘进一惊,眼神瞟了张光一眼。张光却没有看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杜宇,轻声笑道:“原来是杜先生,在下是博望苑的食客张光,久闻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才知道先生是如此的年青,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可惜贰师将军终究不是成大事的人,没有听杜先生的话,要不然,现在长安城的情况也不是这样子。”
杜宇淡淡一笑:“张先生过奖了,言而听则用,言而不听则舍,做门客的,也只能尽于此了。”
“杜先生说得对。”张光哈哈一笑:“如今杜先生到了卫将军的府中,一定能大展拳脚。卫将军有其父之风,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一定不会委屈了先生的大才的。”
杜宇浅浅的笑了:“张先生对卫将军知之甚深。我家将军胸怀宽阔,不介意杜宇曾经是他的对手,所以杜宇才能有今天。”
他们说话的时候,刘进已经恢复了神色,他哈哈一笑,上前拉住杜宇的手臂:“杜先生,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你先给我说说,车骑将军那里的仗结束了没有?他从塞外回来了吗?这次战果如何?”
杜宇抬起头看着刘进的笑脸,恭敬的回道:“回皇孙,战事已经告一段落,匈奴人两路大军都已经被将军赶跑了,将军还在颓当城,他刚刚接受了乌桓人归降,有些事情要安排,估计还有半个月才能回到定襄。这次出兵半个月,打退了匈奴人的进犯,我军缴获牛羊、战马无数,死伤不足千人。”
杜宇说了几句话,刘进的脸色跟着变了几次,他既欣喜,又是意外,一边让杜宇坐下,一边急急的问道:“匈奴人两路进犯,足有八万大军,车骑将军死伤不足千人?这仗是怎么打的?再者,乌桓人又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突然归顺我大汉了?”
杜宇略带着些得意的笑了,他把这半个月来的战事经过给刘进描述了一遍,把刘进和张光听得张口结舌,最后总算明白了,原来卫风出塞半个月,虽然来回上千里,把气势汹汹的匈奴人都逼了回去,可是并没有打什么仗,所以损失才那么小。而乌桓人的归顺,纯属是顺手牵羊,还是匈奴人帮忙。
刘进直起身子,啼笑皆非的看着张光,张光的神色也有些古怪,他瞟了杜宇一眼:“杜先生,卫将军这次不战而屈人之兵,诚为用兵势之极,但是只怕到了京城,会招人闲话吧。”
杜宇高深莫测的笑着点点头:“那些腐儒,哪里知道用兵的奇妙,他们想说什么,就由他们说去吧。陛下圣明,不会被他们的空话废话所动的。将军派我去京城,就是让我把事情的经过好好的向陛下汇报一下。我这次到皇孙这里来,也是想听听皇孙的意见。”他说着,从怀里掏出卫风的奏表放在案上,推到刘进的面前:“这是我家将军的奏表,请皇孙过目。”
刘进看了一眼案上的奏表,不经意的皱了皱眉头。卫风真够大胆的,用这个从贰师将军府出来的谋士也就罢了,居然这么放心他,这封奏表居然都没有上封泥,万一被人在途中更改了怎么办?他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打开了奏表,仔细的浏览了一遍,沉思了半晌,“车骑将军已经说得很详细了,我没有什么意见。张先生,把我的奏表也拿过来吧,请杜先生看看,和车骑将军的可有什么矛盾之处。”
杜宇一听,连连摇头:“皇孙,你的奏表我可不敢看,尊卑有序,这规矩不能乱。”
刘进咧着嘴无声的笑了,“车骑将军这么信任你,我为什么不能信任你?我这不是给你看,是给车骑将军看。”张光也笑了:“杜先生还是看看吧,皇孙和卫将军本是一体,他们一起接受陛下的委托,一起负责北疆的战事,不过是侧重点有所不同罢了。将军缴获的牛羊,也有不少送到我们这里来了呢,你看一下我们使用的情况,等到了陛下面前,接受陛下垂询的时候,你也心里有数一些。”
杜宇感慨不已,他知道刚见面的时候,刘进对他是有相当的敌意的,现在对他这么客气,只是因为他是卫风看中的人,是车骑将军府的幕僚,所以刘进不仅要对他客客气气的,还要把他的奏表拿来让他看。卫风对他的信任,现在就是他最大的凭仗,他鼻子一酸,险些流出泪来。
“多谢皇孙信任,杜宇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杜宇施了一礼,接过刘进的奏表,仔细的看了一遍,然后想了想,又看了一遍,这才合上奏表,轻声说道:“皇孙,你这封奏表写得条理分明,十分贴切,杜宇本不当乱做评论。只是……”
刘进有些意外,他把奏表让杜宇看一下,一方面是表示自己和卫风一样,有足够的胸怀来接纳一个曾经的敌人,另一方面也是向杜宇表明,自己和卫风才是真正的一体。没想到杜宇看了之外,居然还有些意见,他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又觉得失礼,连忙收了笑容,假咳了一声说道:“杜先生有话请讲当面。”
杜宇歉意的笑了笑:“我家将军这次出兵,虽然以极小的代价赶跑了匈奴人,但没有重创匈奴人也是事实。到了京师,闲言碎语是少不了的。其实我家将军之所以这么做,一方面是要锻炼队伍,让大军熟悉塞北的环境,为其后的大战作准备,另一方面也是想以这种举重若轻的姿态,向朝庭表明有大军在就能保得朔方、西河屯田顺利进行的意思,不仅要安屯田的百姓的心,还要安朝庭的心。只是兹意甚深,屯田的百姓身受其惠,自然不用多说,那些朝庭的官员,却未必知道这些。所以,皇孙能否在奏表中,多写一些屯田方面的事情,让他们知晓其中的利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