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莫一听,一时不该如何说才好。他盯着李陵的眼睛,仔细打量了半天,希望从他的脸色上看出,他究竟是真的不想无功受禄,还是在推脱。看了半天,他也没有看出什么疑点来,他摆了摆手,不以为然的笑了:“乌海子的情况我也是知道的,那地方有百十个人把守,确实不好打,何况还有那几个射雕手。跑了就跑了吧,反正白鹿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这次杀了他老子,下次再杀他也不迟。”
他犹豫了片刻,又吧哒了两下厚嘴唇,有些心虚的说道:“左校王,你说,这次我们到汉人那里打草谷,什么好处也没有捞着,左大都尉还被汉人袭击了,辎重也丢了,虽然我们抢了一部分回来,也从乌桓人那里补充了一些,可是毕竟还是损失不小。你说单于会不会怪我?”
李陵摸着胡子想了一会,摇了摇头:“应该不会。铁托被袭,只是他自己大意。如果说他是苦战之后败逃,那还好说一点,他连打都没打,就直接跑了,把大军的辎重全扔给了汉人,将我们全部陷于死地,这个罪责可不轻。他说破天去,也没办法洗清自己的过错,单于也就不会相信他的说辞。至于右贤王那边,我们虽然还不知道他们的情况,但是看汉军基本没有损失来看,他那边估计也没有什么收获。跟他们比起来,大王虽然损失了一些人手,但是全歼了乌桓人两万精锐,还割下了难楼王的人头,这个功劳抵得上任何损失了。何况我们抓了那么多的俘虏,损失也并不很大呢,我想单于会对大王的成绩感到满意的。”
昆莫听了李陵的分析,总算放了心,他自我解嘲的笑了:“但愿如此才好。不瞒左校王说,这一路上可把我愁坏了。”
“大王早点休息吧,苦战了一天,将士们都疲惫了。”李陵笑着说:“我来断后,大王大可放心睡个好觉。明天开始,我们还有四五天的路要赶呢。”
李陵这么一说,昆莫也觉得疲乏起来,打了大半天的仗,又跑了大半夜,他确实累了。他张开大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那就辛苦左校王了,等单于的赏赐下来,我一定不会亏待左校王。”
姑衍山单于庭。
狐鹿姑单于背着双手,锁着眉头走进了后帐,大阏氏笑盈盈的迎了上来,接过单于身上的大氅,扶着他坐下,一边让人准备酒肉,一边示意两个漂亮的女奴上前服侍。单于半靠在一个女奴的身上,将双腿搁到另一个女奴的腿上,皱着眉头对大阏氏叹了口气:“只有到了这里,才算是耳根清净了些。”
大阏氏虽然心里对单于在烦些什么知道得一清二楚,却装作不知,伸出细嫩的手,拿起一把小银刀,割开一块最鲜美的羊肉送到单于的嘴边:“单于,又有什么让你为难的事吗?”
单于张开大嘴,从大阏氏手中的刀尖上啃下羊肉,细细的嚼着,一边摇头说道:“为难的事多了。铁托中了乌桓人和汉人的埋伏,大败而回,可是他却不到我这儿来把事情说清楚,反倒跑到达林那儿去了,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想到铁托,单于既失望,又恼火,不由得捏起拳头,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没想到一拳捶在捶腿的那个女奴粉拳上,顿时把那个女奴捶得花容失色,眼中含着泪,却又不敢哭出声来,更不敢甩手表示疼痛,只得紧紧的咬着牙,强忍着疼痛,继续给单于捶腿。
“想必是打了败仗,不好意思见单于了吧。”大阏氏低着头,细心的割着肉,有意无意的说道:“左大都尉一直被人称之为我匈奴人里难得的贤人,怎么会打败仗呢。再说了,他打败了,逃回来了,左贤王他们没有了粮草、牛羊,那可怎么办?”
“我也这正愁这件事呢。”单于不快的说道,他十分担心左贤王昆莫,毕竟那是他的儿子,是他指定的下一任单于,如果因为铁托的败亡而让昆莫有了损伤,他一定不会放过铁托的,哪怕是亲兄弟也不行,何况他们还不是一个母亲呢。更让单于恼火的是,铁托不来单于庭,却去找达林,这显然是生怕单于责怪他,找达林做靠山去了。达林是他的同母兄,说到底,他还是信任达林超过信任他这个单于。这让单于感到一种被人轻视的愤怒,下意识的对铁托打败仗的事情,也有些恼火起来。
坏事总是接二连三来的,铁托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左贤王的消息还没有到,右贤王那里又来了坏消息。右贤王带先和右谷蠡王攻打受降城失利,损失了一万多人,打了败仗回来了。但是他们把战败的原因推到了左贤王昆莫的头上,带先说,他眼看就要拿下受降城,生擒汉人的将军徐自为的时候,本该和左贤王昆莫作战的汉人骑兵突然出现他的身后,打乱了他的作战计划,白白损失了一万多人,却一无所获。他要求单于补偿他的损失,要不然,他现在就回燕然山去,以后也不听单于的号令了。
更让单于难堪的还在后面,带先说,他怀疑左校王李陵和汉人有勾搭,李陵的女儿莫里娅曾经在汉人的大营里呆过几天,而汉人放着左路的大军不去攻击,却长途奔袭,赶到受降城下,这里面显然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交易。带先要求单于彻查这件事,并提醒单于,汉人的降将毕竟是汉人,不应该重用他们,让他们比匈奴人还富贵。
单于勃然大怒,李陵是他信任的人,也是他特意留给昆莫的师傅,带先虽然没有提及到昆莫,但是李陵是和昆莫在一起的,他说李陵和汉人有勾接,就等于说昆莫和汉人有勾接,要不就是说昆莫是笨蛋,被李陵蒙骗了还不知情。而他单于,当然也就是一个大笨蛋了。
单于十分不高兴,他对带先说,这件事情很严重,没有证据就不要乱说,一切等昆莫他们回来再说。如果昆莫或者李陵真和汉人有勾接,他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左右两路大军先后失利,昆莫虽然还没有回来,但是他没有了辎重,显然不可能再和汉人大战,能安全的回来已经是意外之喜。战局进展的不顺利,让单于十分苦恼。本来就是因为过冬的物资不足才去打仗的,现在倒好,什么都没抢着,反倒被汉人抢走了不少牛羊。
自从漠北大战以来,这是第一次。
更让单于恼火的是,一直比较安份的乌桓人居然也掺合进来,当起了汉人的先锋。这次如果不教训他们一顿,那么扶余、丁零这些属国很快就会不安份,到了那个时候,匈奴就不再是草原上的霸主,而要沦落为人人喊打的老鼠。
强大的匈奴人,就在自己的手里败落了吗?单于心急如焚。他决定要对乌桓人进行反击,让他们知道触犯匈奴人的后果。可是现在铁托和达林根本不理他,带先和马如也不听他的号令,都等着要昆莫回来给他们一个说法,这种情况下,单于手里虽然还有四万大军,却根本不敢动,只有等昆莫回来,他手里才有更多的兵力可以使用。
而昆莫却音讯全无。单于既担心,又恼火,十分烦躁。他被那些人吵得头昏脑胀,只能跑到大阏氏这儿来清净清净。
大阏氏轻声细语,小心的侍奉着,总算将单于安抚下来。她似乎随口说着闲话,不经意的评点着带等人的行为:“单于,左大都尉是我们匈奴人里难得的贤人,可打仗的本事却和他的贤名不相称,带着一万人押送粮草、牛羊,还被人打了大败,更让人好笑的是,他居然连抵抗一下都没有,就直接逃了。我看他是怕丢人,所以不敢来见单于,想着和达林联合起来,让单于不好责罚他。我看哪,说不定他也会和带先这些人一样,把责任推到左贤王头上去。”
单于愣了,他停住了咀嚼羊肉的动作,狐疑的看着大阏氏:“你是说带先他们是推脱责任?”
“怎么不是呢?”大阏氏神色轻松自然的继续说道,将手中的羊肉送到单于的嘴边,单于机械的张开了嘴,将羊肉塞得嘴里满满的,说话都有些不清楚了。“为什么这么说?”
“单于你想啊。”大阏氏嫣然一笑,让单于心神一荡,顺手将女奴推到一边,欠身将大阏氏拉过来搂在怀里,大手沿着她的衣襟伸了进去,用力的揉捏着她胸前两团软肉,露出惬意的笑容。大阏氏脸一红,挥手示意女奴退出去,然后才依在单于怀里,轻声说道:“带先说左贤王和汉人有勾接,这只是他的猜测,可是他和汉人照了面,却一箭未发,这却是事实!当真是因为比箭比输了,认赌服输?单于,你相信这样的鬼话吗?我们匈奴人和汉人打仗,什么时候由几个人比比箭就决定胜负的?如果这样也行的话,单于还要派那么多去吗?找几个神射手到长安去和汉人比一下就是了。再说了,骑射是我们匈奴人的天生本事,居然会输给汉人,说出去谁信啊,亏他也好意思说出来当理由。”
大阏氏说着,皱了皱鼻子,不屑一顾。单于一听,却恍然大悟,他一口咽下嘴里还没嚼烂的羊肉,破口大骂:“对啊,他为什么没和汉人打一仗,汉人跑了几百里地,就为了跟他比箭去?这个狗东西,居然敢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