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卫氏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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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太子的烦恼

建章宫前殿,天子危坐在高高的御座上,脸色阴沉的看着沉默不语的太子,搜粟都尉桑弘羊尴尬的站在中间,因争辩而胀得通红的脸上全是左右为难的神色。刚才他正在陈述如何增加收入的时候,被压抑不住的太子反呛了两句,太子虽然没有明着反对陛下出兵匈奴的决定,但他隐晦的指责说,桑弘羊只顾自己争功,竭泽而渔,与民争利,不顾百姓死活,对可能引起国内大规模动乱的潜在危机视而不见。

桑弘羊虽然知道太子现在不招陛下待见,可是太子毕竟是太子,陛下只要没有废他,他就还是储君,不是普通臣子。和储君对抗是不明智的,江充就是一个例子,他桑弘羊算了一辈子帐,这笔帐还是清楚的,所以他虽然觉得太子所说不尽其然,还是没有当场辩驳,犹豫了一下,唯唯喏喏的退了下去。

天子很不高兴,太子今天来与会,从开始就阴着脸,这让天子十分的不快,现在太子又几句话把桑弘羊给呛了回去,心里就更恼火了。要不是最近他的性情变得缓和了很多,只怕他现在已经大发雷霆。

以丞相暴胜之、御史大夫商丘成为首的百官看着关系紧张的父子俩,不知如何是好,一个个低下了头,一声不吭,偌大的大殿里,静得能听到大臣们极力压低的喘息声。

天子扶着御案,缓缓的站起身来,俯视着下面战战兢兢的众臣,一拂衣袖,走了。

众臣一看,面面相觑,一起把目光投向了暴胜之和商丘成,他们苦笑着相互看了一眼,挥挥手说道:“诸君也退了吧,回去再议议,各自上表吧。”

众人听了,连连点头,各自散去,片刻之间,刚才还济济一堂的大殿就变得空荡荡的。

太子无声的叹了口气,站起身慢慢的出了大殿,站在廊下,他正看到先他一步走出去的卫风被一个宦者叫住,说了两句话之后就随着宦者走了,看方向,正是天子的寝宫。太子轻轻的摇了摇头,他不用去听也能知道天子找卫风有什么事,他静静的站了片刻,希望能等到天子来召他一起去议事的诏书,可惜自从卫风去后,就再也没有宦者出现过。太子最后失望的看了一眼寝殿方向,低下头,慢慢的走回了自己的住处。

“殿下——”张光和石德一见太子脸色不对,立刻紧张起来。太子笑了笑,径自进了屋,在案前坐下,招呼人上酒,然后一口气喝下了三大杯,这才长长的吐了一口闷气。

“殿下不是去议事吗?怎么突然就散了,议完了?”少傅石德闻讯赶了过来,急急的问道。

“被我打断了。”太子看着石德,一脸的惆怅和无奈:“从丞相开始,几乎所有的大臣都奉承着陛下的心意,说应该出兵讨伐匈奴,可是一提到钱粮,他们都一声不吭。桑弘羊大言不惭,说筹备十万大军一年的军饷钱粮不在话下,我还不知道他那套把戏,无非是再增加专卖的条目罢了。”

“殿下反对了?”赶来的张光走到门口,正好听到了太子的话,他微微的皱起了眉头问道。

“我当然要反对。”太子忿忿不平的说:“他们只知道奉承陛下的心意,却不顾眼前的现实,山东流民无数,他们一个也不提,如果再搞那些专卖,我只怕三河都要流民遍野了。”

张光的眉头越发的皱得紧了,他看着有些激动的太子,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天子这几个月一直没有表露出任何废太子的意向,太子紧张的心慢慢的平复了,他又恢复了监国时的义不容辞,下意识的把这个江山当成了他自己的。他似乎觉得,天子年纪大了,身体又不是太好,随时都有可能驾崩,这个江山与其说是天子的,不如说是他的,他不希望从天子手中接过一个烂摊子。

可是张光想说的是,天子一天没死,这个江山就还是天子的,跟太子一点关系也没有。天子没有说要废你,并不是说不想废你,看看这几个月天子一直没有把国事交还给太子就知道了。太子虽然住在便殿,可是自从天子能够起床之后,召见太子的次数就明显的少了,相比之下,倒是刘进被召见的机会相对多了些。张光隐隐的觉得,太子之所以没有被废,恐怕还是因为刘进比太子更中天子的意,天子看中了这个皇长孙,这才暂时保留了太子之位。

但是这话张光不能说,他深怕刺激了太子那颗敏感的心。

“殿下,你……现在的情况,不宜说这些啊。”张光没有说,石德却说了,他埋怨太子道:“陛下现在最大的遗憾是什么?还不就是匈奴的事?虽然圣人说以德不以力,不战而屈人之兵,可是匈奴人显然不懂圣人心意,陛下六十万边军巡边,匈奴人只是远遁而已,连封降表都没有,现在居然还大举入侵,陛下如何能受得了这口气?征伐之事,事在必行,殿下又何必逆天而行呢。”

“事在必行?”太子恼怒的低吼道:“事在必行,也不必急在一时啊,太初二年,逡稽将军赵破奴两万骑出朔方,全军覆没,天汉二年,贰师将军三万骑出酒泉,陛下几乎抽空了所有的家当,以至于李陵只能以五千步兵出居延,结果怎么样?什么便宜没占到,反而白白损失了一员大将。这才过了几年?这几年好容易积累起来的一点实力,又要急急忙忙的送给匈奴人吗?”

“殿下!”张光见太子的声音越来越高,连忙提醒了一句。太子这才喘着粗气坐了下来,拿起酒杯猛灌了一杯酒,又无可奈何的说:“我知道这话一说,陛下肯定会对我有意见,可是我不能不说,明知不可却不劝阻,谓之不忠,与其等那个时候再被陛下怪罪,不如现在就提前说了,也许到时候陛下反而能明白我的一片心意。”

“殿下以为,此战必败?”张光轻声问了一句。

“有什么本钱说能打赢?”太子反问了他一句:“是兵精,还是将勇?”

张光被噎了一下,他知道太子反对的是什么了。眼下朝中最受宠的是卫风,如果出征,卫风肯定是主将。只是张光有些不太明白,卫风手掌兵权对太子来说是好事啊,为什么太子还是这么反对?当真是因为他觉得这仗打不赢,不想把卫风这名还没磨炼好的将才和李陵一样陷进去?他当然不知道太子真正的用意。因为那个想法太过诡异,太子不敢和任何人说起,就连他们这两个经历过生死考验的属下也一样。怀疑一个拼命去救自己的人,不管是谁都难以接受。

“话虽如此,只是不宜如此直接。”张光想不出什么办法劝说太子,只得说:“殿下虽然是忠心可嘉,可是如果起不到应有的效果,不如不说。”

“我明白。”太子沮丧的点点头,唉声叹气。

天子不在寝宫,他觉得殿里闷得慌,趁着阳光不错便出来走走。卫风在他身后一步,亦步亦趋。天子没有提刚才殿中的事,卫风也不提,两人随口说些闲话——比如卫风的新婚生活之类的——卫风淡淡的笑着,一一回答。

“风儿,你说这仗能不能打?”天子在一丛鹅黄色的小花前停住了脚步,弯下腰,凑过去嗅了嗅,似乎很随意的问道。

“这能不能打,要看陛下想怎么打。”卫风背着双手,看着那丛小花,似乎也很随意的说。

“此话怎讲?”天子饶有兴趣的回过头看了卫风一眼。

“如果说只是出动三五万人马出塞,惩罚一下匈奴人,让他们收敛一些,臣以为不必打。”卫风抬起手揉了揉鼻子,鼻翼抽动了一下,笑着说:“不如派一个使者去匈奴大骂他们一顿比较实在。”

“骂?匈奴人怕你骂吗?使者,朕派了那么多使者去了,回来的没几个,大部分都被扣在匈奴了。”天子歪了歪嘴笑了,似乎觉得卫风在随嘴乱说,逗他开心。

“陛下,如果只是三五万骑,综合考量汉军与匈奴人的实力,能有所获就算不错了,要想占大便宜,甚至重创匈奴人,基本是不可能的。”卫风一本正经的说:“然后再算算运军粮、军械、调兵遣将、战后奖赏的开支,我们确实不合算,而且容易形成交恶的后患,与其如此,不如不打。考虑到长远利益,太子殿下不支持出征,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天子心中一动,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太子这么想,确实是有道理,不过却多是为他自己考虑,他不愿意接手一个烂摊子。天子心中暗自哼了一声,你不愿意?朕还不想给你呢。他扭过脸,不让卫风看到他的脸色,接着问道:“那还有什么打法?”

“毕其功于一役。”卫风斩钉截铁的说:“宁可慢一些,也要准备得充分一些,要打,就把匈奴人彻底打残,至少让他们十年之内喘不过气来。”

“毕其功于一役?”天子大感兴趣,他回过头看着卫风,眼神发亮:“你倒说说,怎么个毕其功于一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