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屈氂纵身跃下马车,提起衣摆,不顾三公之首的形象,狂奔进贰师将军府。
李广利正百无聊赖的看着杜宇抚琴,装出一副对音乐很有欣赏能力的样子,听得津津有味,不过他自己知道,他没有兄弟李延年和妹妹李夫人的音乐修养,听琴对他来说,比上刑还难受,要不是弹琴的是杜宇,只怕他早就把他轰出去了。
刘屈氂的到来正好解了他的围,他面露喜色的站起身来:“杜先生,丞相大人来了。”
杜宇瞟了一眼气喘吁吁,面色又惊又喜的刘屈氂,伸手按住琴弦,琴声嘎然而止,他离席施礼:“草民杜宇见过丞相大人。”
刘屈氂一声大笑,匆匆和李广利打了个招呼,赶上前去扶起杜宇,拍着他的肩膀大笑:“杜先生,神算啊,神算啊,太子果然和江充按捺不住了,翻了脸了。”
李广利本来有些不快,一听刘屈氂这句话,立刻又笑了起来:“丞相大人,太子和江充怎么了?”
刘屈氂松开杜宇的手,转向李广利,笑容满面,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将军有所不知,刚才真是好险。我在丞相府刚听说江充进了博望苑,就知道事情有变,正准备派人再去打听,博望苑的人已经到了我丞相府,二话不说就将我丞相府围起来了,亏得我反应快,抢先从后院跳了出来,要不然,估计就得和光禄勋韩大人一个下场。”
“韩大人怎么了?”李广利吃了一惊,急声问道。
“别提了。”刘屈氂摇头苦笑:“我看到来包围丞相府的全是韩大人手下的郎官,开始还以为韩大人掉了风向,后来在半路才听说,韩大人不听太子的诏书,已经被杀了。唉,只怕江充也已经不在了。”
“啊——”李广利一听风向忽然大变,太子一出手就斩杀了江充、韩说,不免大吃一惊。他一时徬徨无计,下意识的看向了杜宇。杜宇微微眯起了眼睛,抬手抚着下巴淡淡的胡须,沉思了片刻,转过头对刘屈氂断然说道:“丞相,立刻出城去见陛下,就说太子持诏包围丞相府,丞相不知何罪,所以要主要亲自到陛下面前请罪。”
李广利和刘屈氂都有些不明白,眼下太子已经起兵造反,还要向天子请什么罪?应该直接调动各府留守的人手,宣布太子的罪状,把他抓住送到天子面前才对,怎么反而要逃出去?他们互相看了一眼,虽然觉得不解,可是又不敢轻易出口询问,生怕被杜宇轻视。
“杜先生,这时候跑出去,会不会有失丞相之职?”刘屈氂有些心虚的问道。
“丞相,你现在知道太子是真的持诏还是矫诏?”杜宇笑了一声,偏着头看着刘屈氂:“就算你知道,天子知道吗?长安城里的人知道吗?你可别忘了,太子现在监掌国事,特殊情况下,他是可以指挥城里各宫的武装力量的。以丞相府的权利,还要听命于太子。”
刘屈氂想了想,有些明白了,他暗自点了点头。
杜宇又追问了一句:“就凭丞相手中的权利,以及能调动的人手,丞相自认为是太子的对手吗?”
刘屈氂摇了摇头,丞相就是个摆设,手中根本没有什么权利,真要和已经掌握了光禄勋大印的太子碰上,一点胜算也没有。太子原本不可怕,他面对着江充都没有什么胜算,可是他如今一下子控制住了光禄勋韩说,掌握了他手下的郎官,实力一下子得到了很大的提升,想比之下,他这个丞相比原先的太子还不如,一想及此,他原本欢喜不胜的心情顿时黯淡下来,感情自己是空欢喜一场。
“眼下能和太子对抗的,只有陛下的诏书。太子为人一向比较软弱,这次仓促出手,必然有顾虑不到之处,我怀疑现在已经有人走漏了风声,陛下已经得到了消息。”杜宇见刘屈氂神情失落,暗自一笑,又接着说:“但是,知此莫若父,陛下对太子的性格知之甚深,只怕不会相信太子谋反这个说法。”
李广利和刘屈氂听了这话,心情更加失落,他们一直在等这个机会,可是机会真的等来了,却发现是一场空,太子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就是雷霆手段,眨眼之间就扭转了局面,控制住了长安的局面。如果真如杜宇所说,天子不相信太子谋反,只要派上使者来一问,太子再一解释,这件事恐怕就不了了之了,江充又如何?韩说又如何?那不过是天子的一个臣子,太子是什么?太子是他的亲儿子,是储君,是国之根本,天子纵然动怒,也不会杀了太子为江充和韩说报仇,相反说不定会觉得太子杀得好,杀得果断,到时候真按一个罪名到江充等人的头上,反正这个都是天子一句话的事情。
真要这么说,再想对付太子,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那怎么办?”
“坐实太子谋反的罪名,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杜宇一挥手,斩钉截铁的说:“所谓三人成虎,只要有几个人异口同声的说太子反了,就不由得陛下不信,只要陛下信了,他就不会手下留情,那么太子就死定了。”他霍的转过头盯着刘屈氂,凌厉的目光逼得刘屈氂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丞相大人,如果你们还想成事,你就立刻出城,去向陛下报告,再迟,你可就出不了门了。”
他笑了笑:“太子虽然计迟,可是并不笨,他很快就会想到关闭长安城十二门,封锁消息,抢先到陛下面前解释。到了那时候,你们可就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刘屈氂恍然大悟,向杜宇匆匆一揖,转身冲出了贰师将军府大门。李广利满意的看着刘屈氂提着衣摆急奔的身影,转过头问杜宇:“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闭门谢客,所有的人都戒备,以防有人趁火打劫。”杜宇微微一笑:“长安城可能要小乱两天。”
李广利面色一变,随即冲出了书房,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来人!”
章赣运气不错,虽然被人砍了一刀,但是却不致命,他抢到了一匹马,冲出了长安城,活着跑到了天子的面前。天子一看他披头散发,冠歪衣斜,还带着一身血迹的狼狈样,顿时笑了:“你是从长安来的,还是从边疆回来的?”
章赣都快哭出来了,他狂奔了一天一夜,又累又渴,要不是一口气撑着,他都怀疑自己能不能跑到这里。“陛下,太子矫诏,斩杀了廷尉江充和光禄勋韩说,已经反了。”
“反了?”天子面色一僵,随即又笑了,笑得意味深长,他站起身来,负着手走到章赣面前,眼角抽动了两下,好象在问章赣,又象是在自言自语:“就太子那脾气,也会造反?”
“陛下,千真万确。”章赣连连叩头,泣不成声:“臣在光禄勋韩说的官廨时,亲眼看到博望苑的宾客张光假称有陛下的诏书,说是江充谋反,已经伏诛,随后又趁着韩大人查验诏书的时候,斩杀了韩大人,纵使如此,臣还是不敢信,出城之后特地到博望苑去看了看,一问才知道,江大人果真死了。陛下,臣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诬陷太子,臣句句是实,请陛下明查。”
天子没有说话,他相信章赣不敢骗他,太子矫诏斩杀江充和韩说,应该已经是事实。可是不过杀了两个大臣而已,这又有算什么呢,与这两个人的命相比,一个果敢能断的太子当然更有价值一些。不能轻易的下诏认定他谋反,到了那一步,就什么也无法挽回了。可是,太子会不会不想再这么胆战心惊的等下去,索性趁机起兵,真的想提前登基?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就不能容他了,任何人都不能对朕有所不敬,太子也不行。
天子挺直了腰,抬起头看着卫士手中的长戟反照出的寒光,有些犹豫,他想了想,决定还是派人去看看再说,看看太子是不是真的反了,看看那些大臣都是什么反应,看看上林苑的卫风是如何应付的。
“只怕是江充逼得太子太甚,太子心里害怕,这才斩杀了江充吧。”天子微微的笑了:“章赣,你先下去休息休息,待朕派人查明情况,再作理论。”
“唯。”章赣管不了那么多,只要天子没有定他的罪,他就如释重负了。
“霍光,派个人去长安看看。”天子转过头盯着霍光:“要快。”
“唯。”霍光面色平静的应了一声,退出了大殿。章赣随即也跟着出了大殿,他抬起手臂,用脏兮兮的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一边查看着自己的伤,一边向外走去,刚转过弯,却一头差点撞到霍光身上。
霍光顾不得章赣身上又是尘土又是血迹,一把扯住他问道:“章大人,江充身死,可知那些保护他的郎官们如何了?”
章赣眨着眼睛想了想,忽然瞪大了眼睛,他有些结结巴巴的说:“霍大人,我……我听到人说,令郎……好象……”
“好象什么?”霍光顿时急了,平时的沉稳内敛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象说是意图刺杀太子,当场被……击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