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且匆匆的走进了太子的书间,顾不上和张光打招呼,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殿下——”
太子不悦的看着无且:“什么事这么慌张?”
“陛下……陛下封卫风的水衡都尉,把……胡骑营交给了赵破奴。”无且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额头上是一颗颗的汗珠,神色惊慌。太子一听,也吃了一惊,转脸看向张光。张光眼角跳了两下,微微的皱起眉头:“无且,你坐下慢慢说,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
“就是刚才,我奉殿下的命令到未央宫去见皇后,亲耳听到倚华报告给皇后的。皇后让我立刻把这个消息报给太子殿下。”无且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这才停了下来,咽了口唾沫。今年的天气有些反常,才四月下旬,就热得要命,又连着多少天没下雨,关中的黄土都晒得裂开了,到处是灰尘。无且一路从未央宫奔到博望苑,跑得气喘吁吁的,大汗淋漓,满头满脸都是黄土。
“怎么会这样?”太子喃喃自语,失魂落魄。他现在真有些后悔了,当初卫伉、卫风入狱,他没有伸出援手,本来以为卫风劫狱杀人,十有八九是死罪,就算出来了,估计也不会有翻身的机会,没想到事情大出他的意料,卫风不仅很容易的重新得到了天子的宠爱,反而连升数级,先是担任了北军八校之一的胡骑校尉,现在更好,成了水衡都尉了。
水衡都尉全权负责上林苑,不仅手下有大汉的铸钱三官,肥得流油,还有北军八校之一的步兵营,如果再把赵破奴的胡骑营算上,卫风手中掌握的兵力足有一万多人。考虑到北军使者任安曾经是大将军的门客,北军诸校尉多少也跟卫青和霍去病挂上关系,卫风现在可以说是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在长安城已经成了不可忽视的一个重要力量。
当真是因为卫伉死了,卫风又和自己撇清了关系,天子就不再顾忌卫家了?那天子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如卫风所说,给自己扫清外戚的困扰,还是想放弃自己了?太子六神无主,惶惶不安,他求助的看着张光。张光捻着胡须,眨着眼睛沉吟了片刻,问道:“无且,你最近可曾见过卫四公子?”
无且摇了摇头:“没有,我一直在未央宫里注意江充的动静,没有去过卫府。再说了,我去卫府也没用,四公子很少回来,回来也不见客,二公子在家也是闭门谢客,寻常人等根本不见。”
“你想办法去见见四公子。”张光指着无且说:“你不是寻常人,你要去卫府,二公子不可能不让你进门,你候着四公子休沐的时候去,无论如何要见一见他。”他顿了顿,又特别指出:“你看看,他是不是还骑太子殿下送他的天马,用太子殿下送他的强弓。”
无且立刻明白了,他看向太子,太子连连点头:“对,对,你立刻去看看,实在不行,你到上林苑去找他,他跟他关系好,他总要给你留点面子的。”
“喏。”无且应了一声,起身要出门。张光拦住了他:“江充那伙人怎么样了?”
无且的脸色很不好:“江充现在在宫里很猖狂,虽然还没有去椒房殿,但是除了皇后的椒房殿以外,所有的宫殿都被他掘过了,甚至……甚至前殿里陛下的御座都被他掘坏了。”
“有这事?”太子惊得坐直了身子,冷汗直流。
“我亲眼所见。”无且重重的点点头,宫里被抓起来的宫女、宦者不计其数,几个诏狱全是人,掖庭狱每天都往外抬死人,我看他没多久就要掘到椒房殿了。”
“这还用说?”太子急赤白脸的说:“他的目的就是把巫蛊的事情扯到皇后的头上,然后拉我下水,他把长安城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找到几个偶人,还不是等着来我这儿挖?”无且没有说话,他心里想的正是太子所说的。太子眼下就象锅里的青蛙,原本以为水不热,还能熬一会儿,现在发现水热了,再想跳,却根本跳不出去了,江充已经控制了局面,渐渐的要把这把火烧到他的身上了。
“殿下,不能再等了,再不除掉江充,事情就无法收拾了。”张光急急的说:“陛下的身体现在很不好,他一定以为就是有人在诅咒他,找不到偶人绝不会罢休,既然连前殿的御座都给掘坏了,那么到椒房殿和博望苑来挖也是迟早的事情。殿下,当今之事,立刻派人去赵国把那柄玉具剑找出来,就凭这个罪名,就可以让陛下看出江充这个伪君子、假忠臣的真面目,事情尚有可为。”
“万一没有这回事呢?”太子眼皮禁不住的跳动着,汗珠涔涔而下。
“我们又不出面,让人去办就是了,找到了,可以要江充的命,找不到,我们也安然无恙。反正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怕江充怀疑到我们了。”张光几乎要喊了起来,他就想不通,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太子怎么还犹犹豫豫的。管他是真是假,总要挖了才知道。太子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只得点头答应了:“那……就这么办吧,找个信得过的人去办这事。”
卫风一看到无且就笑了,他站起身迎了过来,拉着无且的手:“怎么今天有空来我这里?”
无且打量着卫风的装扮,卫风没有穿甲胄,周围墙上也看不到太子送的那张强弓,他的心里不由得有些犯疑。不过,他的脸上还是笑容满面,拱拱手说:“卫大人高升,我一直没有机会来祝贺大人,今天来讨杯酒吃,不知大人可舍得?”
卫风哈哈大笑,用力一拍无且的肩膀:“老兄,你这么打趣我可有点不厚道,我这算什么高升?你跟着太子殿下,将来可是天子近臣,我还得靠你才行啊。”
无且笑眯眯的看着卫风,上下打量了他一会,摇摇头说:“卫大人,你是真的这么想吗?”
“当然。”卫风一本正经的说:“这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吗?再说了,我们兄弟一场,有必要说虚的吗?”
无且很感动的点点头:“既然大人还记得我们是兄弟一场,我今天到你这儿来了,你总不会舍不得招待我,就让我站在这里跟你说话吧?”
卫风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他转身对李维喝了一声:“呆头鹅!还站着干什么?没看到有客人来了?去,捞两条鱼,打两只雁来,让厨子准备点好酒好菜,我要好好招待我的兄弟。”
李维应了一声,安排了两个护卫匆匆的去了。卫风拉着无且进了屋,把他摁在座位上,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无且,这里没有外人,老实跟我说,是太子殿下派你来的吧?”
无且尴尬的点点头:“卫大人既然知道了,我也就不说空话了,不说,太子殿下现在处境不妙,孤立无援,想见陛下一面比登天还难。江充那个贼子,就差椒房殿和博望苑没去了,不过也是迟早的事情,他的用意何在,现在是再明显不过了。”
“有这么严重?”卫风吃惊的看着无且:“他居然挖到未央宫去了?”
“未央宫?”无且撇着嘴“嗤”了一声:“何止是未央宫,他连陛下的御座都挖坏了,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了,居然连这个都没处罚他。”他压低了声音,向卫风凑了凑:“卫大人,陛下的身体怎么样?他怎么这么相信江充和那些胡巫,坚定不疑的觉得有人在诅咒他?”
“陛下的身体确实不太好。”卫风点了点头,“最后经常为了些小事就发火,听说前些天还杖毙了几个郎官,现在宫里都很紧张,走路、说话都不敢大声,生怕惊拢了他,惹来杀身之祸。”
“原来如此。”无且的脸色很不好看,他看了一眼卫风,强笑着说:“卫大人,现在手下领着上万人马,你纵横沙场的梦要实现了吧,最近有没有练习李将军射法?那张弓还用得顺手吧?”
卫风笑了:“当然要练习,唉呀,刚才错了,应该我带着你到上林苑里亲自去猎杀几头畜生,然后就在野外烤了吃,那才叫痛快,你说得太迟了,可惜啊可惜,下次吧,下次吧。”
无且见卫风说得热情,却不提强弓的事情,又不谈对太子的态度,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不安,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借机调整了一下思路,又接着说:“卫大人,江充如此胡作非为,大人作为陛下的近臣,没有向陛下进谏吗?”
卫风收了笑容,沉默了一会,转身看着无且,眼神里透出一丝狞厉:“无且,我们是兄弟,说话就不跟你转弯抹角的。不错,我对太子是有意见,当初他如果能果断一点,早点收拾了江充,不会有今天这个结果。后来事发,我兄长入狱还情有可原,可是我的夫人入狱,却分明是江充借机打击报复,太子当时如果站出来说句话,我的夫人不会死,我卫家,也不会到这个地步。”
无且沉默的点点头,他也觉得太子当时太明哲保身了一些。卫伉入狱是因为和廷尉府走动,而公孙三娘入狱却纯属江充挑起来的事端,他们和巫蛊都没有关系。正因为如此,后来天子族诛公孙贺一家,连带着杀了两个公主,也没有牵涉到已经嫁出门的公孙三娘姊妹三个。如果太子当时能为公孙三娘说两句话,也不会出现卫风闯狱杀人这件事。
只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太子又是他的主人,他又能如何?他低下了头,静听卫风下面说什么。
卫风沉默了很久,才抹了抹眼泪,语带悲怆:“不过,事情的轻重,我还是分得清的。”
无且一听,顿时长出一口气,心中偌大的一块石头总算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