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禧四年,即1020年6月,真宗接受了寇准的建议,决定让寇准辅政。但是仅仅在数天之内,真宗忽然调转方向,罢免了寇准的宰相职位,以莱国公的封号,将寇准闲置起来。这究竟是真宗无意的疏忽,还是出于其他考虑?寇准第五次被罢相后,真宗并没忘记他,二十五天后,在玉宸殿,君臣二人间有一次亲密的会见,当时在场的还有很多同僚,算是一种比较正式的小型会议。这天,真宗精神还算不错。在这次会议上,寇准心中的委屈肯定有很多,但是碍于人多,没办法说出来。但寇准的政敌们却有些紧张,因为真宗没有主见,在人事任免上总是摇摆不定,今天他会不会忽然又改变主意,让寇准再担当宰相之职,也真的难以预料。现在,中书省只剩下老好人李迪一个要职了,而枢密院却有五个人,官员的配置非常不平衡了。重新调整东西两府的核心官员,使之相对趋于平衡,这是目前急需解决的事情。按理说,这种人事任免是很严肃的,是大事。但是,真宗此次的人事调整却是接二连三地出错误,似乎已经没法改变了。
真宗的意思,是让李迪升宰相,让冯拯来当副宰相。于是,下令召来杨亿,起草合作制书。杨亿来了,觉得这中间有问题。因为按照制度,正宰相的制书应该由翰林学士起草,副宰相的制书应该由知制诰起草。而杨亿是寇准的人,面对这种情况,杨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真宗问杨亿,在什么情况下,冯拯的制书由你来写。杨亿说,如果任冯拯为名誉宰相,那么制书就可以归我写了。真宗说好吧,那就任冯拯为枢密使兼名誉宰相。不知真宗是真聪明还是假糊涂,总之真宗就这样找个台阶下了。这样一来,枢密院已经有六个人,东西两府官员的配置更加失衡了。这样一来,一些大臣就开始猜测,难道真宗觉得原来的枢密正使配置得不合理?于是,善于揣摩皇帝心思的枢密正使丁谓与曹利用,就提出辞职的请求。
真宗知道自己在人事任免上有过失,考虑得重新调整朝臣安排的格局,要重新发布制书。这次,真宗召来了丁谓的同党钱惟演,钱惟演打的小算盘当然目标明确,就是要趁机把丁谓推向宰相的高位。
钱惟演应召进宫后,先安慰真宗说,冯拯以前当过副宰相,现在提为枢密使,这样安排是合适的,没有什么不妥。接着钱惟演又说,现在的问题是,任命冯拯为枢密使,枢密使的数量就太多了,得从中提拨一个到中书省做宰相。冯拯做宰相当然能力不行,那么就得从丁谓和冯拯二人中选一个当副宰相。钱惟演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很是巧妙,没有主见的真宗于是就问钱惟演,丁谓和冯拯,谁更合适做宰相呢?其实这根本不用问,丁谓是进士出身,是文官,冯拯是武将,这两人是一文一武。在大宋朝的历史上,从来没有武官当宰相的先例,因此,只能是丁谓到中书省做宰相了。于是,在钱惟演的循循善诱之下,真宗接受了这个建议,任命丁谓为正宰相。其实这个主意是钱惟演的。很快,丁谓就当了宰相。其实,糊涂的真宗也有清醒之处。不管在各种事情的处理上他有多糊涂,真宗唯一的目的都是为了太子能顺利地登基。在这一点上,真宗这个心理都像明镜一般。首先,皇太子是离不开刘皇后的。其次,依寇准的性格,他不可能与刘皇后合作。因此,糊里糊涂的真宗思来想去,就半推半就地罢免了寇准的相位,同时也把丁谓推上了相位。不过,寇准的忠诚果敢,可以在一定程度牵制刘皇后和丁谓二人,所以真宗还是把寇准留在中央,寇准就像一座山岗,威严地耸立在开封府。真宗这一番良苦用心,年老的寇准未必能全部理解,他坚持认为真宗的做法是不妥当的,因此心中存有委屈。丁谓提拔为相后,寇准就单独求见真宗,告了曹利用与丁谓一状,甚至还说到李迪,如果罢免寇准,那么李迪也应该罢免啊。寇准发泄心中的不平和抱怨时,真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一怒之下,就把李迪把曹利用都外派到地方上。之后,丁谓请求真宗将贬寇准到地方去,真宗没有答应,因为真宗知道寇准的忠诚不二,真宗似乎也预知到,在朝廷未来可能出现的矛盾中,寇准还能发挥自己的作用。但是,寇准的政敌还是千方百计地要赶走寇准,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不久,周怀政谋反政变之事败露,牵连到寇准了。这中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周怀政也想要胁迫真宗提前退位,而且他在密谋要废刘皇后,杀掉丁谓,让寇准来辅佐太子。周怀政与真宗的关系不同一般,真宗经常失眠,常常要枕着周怀政的大腿睡觉,可见君臣二人之间是很亲密的。周怀政对真宗是忠诚的,他不知道真宗为什么跟刘皇后关系不和。如果刘皇后大权在握,周怀政也不会有好结果。政变的前一天夜里,参与政变的杨崇勋、杨怀吉终于临战倒戈,到丁谓的府上去告密。第二天早上,曹利用带兵进宫,平定叛乱,叛乱还没开始就被平息了,主犯周怀政被抓获,明正典刑,公开处斩。接下来,丁谓利用他剩余价值,挖出伪造天书的朱能,朱能杀人逃跑。后被宋兵包围自杀。寇准上奏的天书是伪造的,寇准还能跑吗?寇准从太子太傅、莱国公,再降为太常卿、知相州,变成了一介地方官,而且勒令即日离京,不许逗留。他的女婿王曙因为和周怀政来往过密也被贬。
刘皇后进行了一次大清洗,寇准受到牵连,真宗也无法保护他了。残酷的政治打击开始了。但是皇后派觉得对寇准的打击还不够。丁谓又告了寇准一状,真宗又派寇准到一个小州做官,当时在场的李迪是听得非常清楚。可是,诏书下来后,丁谓改写成“远小州”,这个处分就严厉多了,意思是发配寇准去更恶劣的偏僻地方。很明显,丁谓已经开始弄权了。李迪说,皇上对寇准的安排,我们在殿堂上已经听得明明白白,你怎么可以在小州前面加一个“远”字呢?丁谓却粗暴地将李迪的话打断了。
寇准离京的那天,悲愤难抑,百姓围观送行,马亦复踖蹙不行。寇准狠狠地挥鞭打马,喝道:“皇令在此,我都不敢逗留,你还敢不走?”马于是跑起来。寇准流着泪,对送行的同事道:“你们有机会问问丁谓,我到底负了他什么事,他竟恨不得整死我!”后来,丁谓也被贬谪到海南,经过道州时,有人谈起寇准的话。丁谓还愣了愣,叹道:“对他不满的人太多了,岂独我一人!”
离京不远,寇准又接到新的命令,贬到了安州,一会儿南,一会儿北,在贬谪的路上来回奔波,历尽艰辛。丁谓觉得这样做还不够解他的心头之恨,“拂须”的心理阴影仍然笼罩着他。刘皇后继续清理周怀政的亲信,因为陕西真的起兵,武装谋反了。刘皇后对与周怀政有关系的官僚的打击加剧了。寇准被贬十八天后,再次接到中央的贬谪令,到湖南道州,官职也成了道州司马,彻底成了闲职。在二十五天的时间里,寇准连续被贬三次,从大州到远小州,再到司马,他就像一只疲惫的倦鸟,在青山绿水之间徘徊飞翔。在这样千里迢迢的奔波下,使得寇准反而有机会接触到黎民百姓。在路过零陵时,途中要翻过一座大山,这时寇准遭到当地土著强人的抢劫。后来酋长一看,被劫掠的人居然是大名鼎鼎的寇准,于是命令手下赶紧将寇准送回去。这件事,让寇准感到了公道自在人心。他虽然遭到了政治迫害,但是天下百姓却没忘记他对国家所做的事,没有忘记他卓著的历史功勋。
其实,不止是老百姓没有忘记寇准,开封府的真宗皇帝也没有忘记他。寇准被贬一年多后,有一天,真宗问随从,“吾目中久不见寇准,何也?”这话问得很奇怪。左右侍从没人敢回答。真宗也不再追究。因为真宗已经重病缠身,面对复杂多变的政治斗争,真宗身心俱疲,已经无力关注别的什么了。太子继位的问题,真宗也抱着随遇而安的态度,由刘皇后来辅佐小皇帝。
有一天,独自呆在深宫中的真宗皇帝忽然对李迪大发脾气,因为刘皇后一班人马去刘家走动,却把真宗一人扔在深宫中。此时的真宗已经到了风烛残年,又是百病缠身,非常害怕孤单,渴望享受天伦之乐和亲情的关爱。那天真宗忽然对李迪大发脾气,应该是这种心情和心理的折射,但是对此李迪却给真宗做了带有政治色彩上的解释。李迪认为,如果刘皇后他们的做法有失体统,为什么不按律处置呢?后来,此话传到刘皇后的耳朵里后,李迪很快就被借故赶走了。
寇准对自己晚年的不幸遭遇,显然是愤愤不平的,他曾在某寺庙前插下几支竹笋,发誓道:“我寇准一生,如有负朝廷,此竹必不生;若不负国家,此枯竹当再生。”后来,枯竹茂盛生长,让他得到些许安慰。
寇准曾作过一首《踏莎行》的闺怨词,描写闺中少妇思念故人,言辞温婉清新,感情沉郁细腻,“红英落尽青梅小”之语,更流露出韶光流失、美人迟暮的惆怅、孤寂之情:
春色将阑,莺声渐老。
红英落尽青梅小。
画堂人静雨濛濛,
屏山半掩馀香袅。
密约沉沉,离情杳杳。
菱花尘满慵将照。
倚楼无语欲销魂,
长空黯淡连芳草。
人生在世如朝露。最难堪,英雄老去,美人迟暮。古代文人用语委婉曲折,常以美人自喻,寇准感慨美人迟暮,是不是借此感慨自己英雄末路、风光难再呢?
乾兴元年(1022年)二月,真宗驾崩,太子即位,这就是宋仁宗。刘皇后升为皇太后,权且处置军国大事,刘皇后开始正式摄政。此时丁谓仍是宰相。这个消息传到道州后,寇准换上素服,为真宗举哀祭祀。
当然,开封府也有一个人无法忘记寇准,他就是丁谓。十天后,丁谓下达再次贬谪令,贬寇准到雷州。副宰相王曾觉得丁谓做事太狠了些。王曾是寇准的学生,甚至曾经借房子给寇准住过,对寇准还是有着恻隐之心。丁谓对王曾说,寇准被贬,你这个房东大人肯定也逃脱不了干系吧?丁谓觉得这样做还不够,就在宦官身上玩起猫腻。
有一天,有人捎口信说,朝廷中有宦官来道州了,恐怕这一次对寇大人多有不利,因为宦官囊中露出了宝剑,道州的官吏都吓白了脸。寇准去见宦官,可是宦官不肯出来相见,大家心中更担心害怕了,也许朝廷要杀掉寇准了。寇准再次求见宦官,要找来官府文件看,宦官无奈,只好拿来文件。原来,官府文件中是说要贬寇准到雷州,不是要杀他。
雷州地处更为遥远,去雷州成了八品官,官服要换成绿袍,寇准没有这样的官服,就借来一件八品官的官服穿上。这件官服很不合身,寇准穿着很不合适。但寇准拜谢了皇恩,继续喝酒逍遥,向雷州而去。穿越南岭路途遥远,没有便道,只能徒步而行。沿途官员为寇准准备了滑竿等行路用具,准备相送,寇准却不接受,一路风尘,步行赶到雷州。
雷州当地官员告诉寇准,雷州距离大海只有十里远。听到这句话,寇准内心的触动非常大。他想起自己年轻时写过的一首诗曾有“到海只十里,过山应万重”之句,今天在垂暮之年,果然到了这里,寇准心中不能不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