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崇、魏元忠等一干忠臣被赶出了朝廷,剩下的大臣中,敢于同张易之、昌宗兄弟针锋相对,进行斗争的就是御史中丞宋璟了。
宋璟,邢州南和(今河北南和)人。在年少时即为人耿介,有气节,又博闻多学,弱冠之年即考中了进士,后来升为凤阁舍人,又迁任左御史中丞。宋璟身为监察官员,尽职尽责,他一向持法守正,铁面无私,又一向嫉恶如仇,憎恨张易之、昌宗兄弟仗势弄权,乱政乱刑。在宰相魏元忠遭二张诬陷罢相贬官时,他曾扼腕叹息道:“璟不能申魏公之冤,深负朝廷矣。”
宋璟深感自己官职卑微,无力伸张正义而惭愧。张氏兄弟炙手可热,不少朝臣趋炎附势,拜倒他俩的脚下,但宋璟却从不买他俩的账。有一次,则天女皇召集朝臣举行盛大宴会,公卿大臣相继而来,按官品的高低依次就座。张易之兄弟的官品都在宋璟之上,但张易之平日惧怕宋璟不讲情面,想借此机会讨得他的欢心,便空出自己的座位,点头哈腰地对他说:
“宋公现在是朝中第一等人,为何尚坐下座?”
宋璟听了十分反感,便板起面孔,不冷不热地回敬了他几句:
“宋某才劣品卑,张卿却以为第一,此是何意?”
当时朝官都以二张为女皇内宠,不叫官名,称张易之为“五郎”,昌宗为“六郎”。坐在宋璟旁边的吏部侍郎郑杲见张易之被宋璟说得满脸通红,又见宋璟当面不称五郎而称卿,于是质问宋璟说:
“宋中丞为何称五郎为卿?”
当时,只有门生、家奴才称主人为郎。宋璟见郑杲身为朝廷命官,在张易之面前却是一副十足的奴才相,便没好气地顶撞他说:
“从官职而言,正当为卿;若以亲戚缘故,当称张五。足下非张易之家奴,却为何称他为五郎呢?”
郑杲碰了一鼻子灰,真是自讨没趣。在座的公卿大臣听了,无不大惊失色。当时,自武三思以下,朝官对张易之、昌宗兄弟都是毕恭毕敬,小心谨慎,唯独宋璟不肯屈服。
还有一次,宋璟回家奔丧,回朝后公卿大臣一个接一个地前来安慰他。张易之来迟了,就快步走上来。宋璟见了,却马上举起手中的笏一挥,不让张易之走近,弄得他进退不得,十分尴尬。
长安四年(704年)十二月,则天女皇患了重病,躺在长生殿,数日不起。宰相一个来月也见不到则天女皇一面,唯有张易之、昌宗兄弟在她身旁侍候。张氏兄弟担心一旦女皇晏驾,会遭到大臣们的惩治,于是便结党营私,暗中做准备,以防不测。于是经常有人把无名告示贴到十字路口,说张氏兄弟谋反,女皇听到也不闻不问。在此期间,张昌宗曾私下请求术士李弘泰为他占相。李弘泰窥知他的心意,诡称张昌宗有天子相,还劝他在定州(今河北定县)建一座佛寺,那么就会人人归心,天下大定。由于张昌宗做事不密,被杨元嗣获悉,立即向女皇告发此事。
历代帝王都严禁朝臣与术士私下来往,特别像张昌宗那样请术士为自己占相、说有天子相之事更是帝王的大忌,因为危及了女皇的君主之位。于是便命凤阁侍郎、同平章事韦承庆、司刑卿崔神庆与御史中丞宋璟共同审理此案。固然,则天女皇并非真的要惩治张昌宗,只不过是给大臣作点表面文章,因为张昌宗毕竟是违犯了禁律。
也许是宰相韦承庆与司刑卿崔神庆了解则天女皇的真实意图,又深知张昌宗是女皇最宠爱的美男子,哪里敢认真审理?便敷衍了事,以张昌宗已将李弘泰之事上奏,按法应当免除其罪为理由,将他无罪释放;而李弘泰以妖言惑众,应该收审治罪。
韦承庆等人这种应付公事、袒护恩幸的做法显然是不公正的。为官刚正不阿的御史中丞宋璟却不肯睁只眼、闭只眼。他见宰相与司刑卿不敢认真审理张昌宗一案,便与大理丞封承祯联名上奏,说张昌宗深受陛下恩宠,还召术士占相,居心叵测。李弘泰称筮得纯乾,是天子之卦。若张昌宗以李弘泰为旁门左道以惑众,为什么不把他扭送到司法部门治罪?虽然说事后已把此事上奏,却总是包藏祸心,应依法斩首破家,请将他收捕狱中以治其罪。
尽管宋璟依法行事,说得合情合理,但则天女皇怎么忍心将自己宠爱的人投入监狱,加以治罪呢?她听了宋璟的奏请,迟疑不决,半天没有说话。
宋璟见则天女皇不置可否,又进一步陈述利害关系,认为如果不收审张昌宗,恐怕会动摇民心。
则天女皇还是不忍心收审张昌宗,要求宋璟暂时停止按察,待她更详细地查阅文卷,然后再酌情处理。女皇之所以这样做,只是一个缓兵之计,以达到保护张昌宗的目的。
宋璟迫不得已,只好暂时退下。他以国事为重,大义凛然,不少朝臣见了为之动心。左拾遗李邕趁机规谏则天女皇,说自己听了宋璟的奏言,觉得他完全是出于公心,志在安定国家社稷,并非为自己沽名钓誉,请陛下恩准宋璟的奏请。则天女皇仍然是充耳不闻,不发一言。
则天女皇一心要保护张昌宗,不允许朝臣收审治罪。但是一些耿直的朝官却坚持非要依法惩治不可,以明国法。女皇觉得宋璟在朝,是她袒护张昌宗的最大障碍,于是便施用调虎离山计,想把他暂时调离京城。
这时正巧扬州发生了一个案件,则天女皇便诏令御史中丞宋璟前去处理。宋璟也揣知女皇的心意,便推辞说:
“臣以不才,叨居宪府,按州县乃监察御史事耳,今非意差臣,不识其所由,请不奉制。”
事过不久,又发生了幽州都督屈突仲翔的贪赃事件。则天女皇又想让宋璟赴幽州处理这一贪赃事件,以把宋璟调出京城。但宋璟再次推辞说:
“御史中丞,非军国大事不当出使。且仲翔所犯赃污耳,今高品有侍御史,卑品有监察御史,今敕臣,恐非陛下之意,当有危臣,请不奉制。”
宋璟据理力争,再次拒绝了则天女皇出使的诏命。女皇见两次派他不出,仍不死心。过了月余,宰相李峤将奉命前去安抚陇、蜀地区军民,令宋璟为副使,与宰相李峤一同前往陇、蜀,履行公事。
李峤听说宋璟将作为自己的副手,十分高兴,便召来宋璟与他一起前去谢恩,不料宋璟却固执地说:
“恩制示礼数,不以礼遣璟,璟不当行,谨不谢。”
之后,宋璟即上表则天女皇,说明自己不当出使的理由,他说:
“臣以宪司,位居独坐。今陇蜀无变,不测圣意令臣副峤,何也?恐乖朝廷故事,请不奉制。”
宋璟虽然三次拒绝了则天女皇要他出使的诏命,但也都合乎国家正常的法令制度。则天女皇本想找个借口把他暂时调离朝廷,以更好地袒护张昌宗,她自知理亏,既不敢硬逼他外出,也不便以他违抗诏命而加以治罪。
过了几天,在右卫西街的墙上又出现了一张无名告示,上面写道:“易之兄弟、长孙汲、裴安立等谋反。”此事又在朝廷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司刑少卿桓彦范上疏则天女皇,说张易之、昌宗兄弟无功受宠,包藏祸心,自招其咎,这是皇天降怒。陛下不忍心惩治,则违背天意不祥。不诛杀张易之、昌宗兄弟,则使他们自负得计,这是陛下养成其乱,如不诛逆臣,社稷就会灭亡。宰相崔玄暐也一再请求要以法行事。则天女皇见朝臣义愤很大,实在推却不过,只好下令让司法部门论议一下张易之、张昌宗兄弟的罪过。
这时,宋璟又一次上奏,请将张昌宗收捕下狱,审查治罪。则天女皇以“昌宗已经奏闻”为理由,拒绝了宋璟的奏请。但是,宋璟还是不肯退让,坚持己见,认为张昌宗为无名告示所逼,走投无路,被迫自首,势在必然。而且谋反罪是十恶不赦,不能因为自首就能逍遥法外。若张昌宗不受惩治的话,那么国法还有什么用呢?
则天女皇见宋璟如此固执,便和颜悦色地加以劝解,不料宋璟反而更加声色俱厉地说:
“昌宗分外承思,臣知言出祸从,然义激于心,虽死不恨。”
则天女皇听了,一时心中十分不快。
这时殿上气氛异常紧张。善于察言观色的宰相杨再思见则天女皇已很生气,担心宋璟再执意奏请,说不定会引起女皇大发雷霆,对他不利,于是便宣布敕令,命宋璟退出。但宋璟似不到黄河不死心,一点儿也不在乎,并当即回敬他几句:
“圣主在此,不烦宰相擅宣敕命!”
杨再思遭到宋璟顶撞,红着脸,低头不语。
在宋璟一再坚持、众大臣力争的情况下,则天女皇也实在推脱不过了,才勉强准许了宋璟的奏请,命宋璟退下,并传令张昌宗到御史台受审。
宋璟回到御史台后,命台吏迅速做好准备,等张昌宗一到,即马上开庭审理,想尽快了结此案。
则天女皇虽然准令审讯张昌宗,只不过是一时出于大臣的压力,出于无奈,可退朝不久,又马上改变了主意,颁下特赦令,命使者前去御史台召回张昌宗。宋璟正加快审理,欲尽快把张昌宗押上断头台,除掉这个祸国殃民的坏蛋。可是还没等审讯完,使者即来这里宣布了特赦令。对于皇帝的特赦令谁还敢抗拒?宋璟无可奈何,只好中止了审讯,将张昌宗无罪释放。
张昌宗进入皇宫,面见则天女皇谢恩。则天女皇知道宋璟对赦免张昌宗会很不满意,马上命张易之、昌宗兄弟再去御史台,向宋璟表示谢意。时宋璟正余怒未息,听说张氏兄弟入谢,便拒而不见,并使左右台吏对二张说:
“公事当公言之,私见即法有私也。”
张易之、昌宗兄弟吃了闭门羹。没有办法,只好悻悻而归,心里对宋璟又恨又怕。待二张走后,宋璟对同僚说:
“恨不先打竖子脑破,而令混乱国经,吾负此恨。”
庐陵王李显虽然从房州接回洛阳,再次被立为皇太子,又时过七八年了,这时他已是长了胡子的年近半百的老太子,却仍是迟迟不得即位亲政。而年逾80的则天女皇尽管也是风烛残年,又连年闹病,是朝不保夕的老太婆,却仍然贪婪大宝之位,丝毫也没有禅位的意思。在这种情况下,大臣中有意拥戴皇太子即位的人越来越多。
长安二年(702年)五月,有识之士苏安恒曾给则天女皇上疏:“以为天下是神尧高祖、文皇帝太宗的天下,陛下虽位居正统,其实是凭借着唐朝的旧基。当今太子已立,而且年长又有盛德,陛下却贪恋宝位而忘母子之深情,将有什么脸面见唐家宗庙,将如何谒拜天皇大帝坟陵?陛下为何日夜忧劳,不肯告老退位?我以为天意人心,归还李家。陛下虽安居天位,却一点儿也不知道物极必反、器满则倾的道理,我不惜一朝之命,也要保全万乘之国。”
苏安恒的上疏言辞尖锐,主旨明确,毫不掩饰地要则天女皇下台,传位于皇太子。女皇既没有责怪他,也未有什么回音。但这却招致了张易之、昌宗兄弟的忌恨,因为则天女皇是他们的靠山,如果一旦女皇传位于太子,他们一切就会随之而完蛋了。张氏兄弟暗中指使刺客谋杀苏安恒,幸赖正谏大夫朱敬刚等朝官的保护,才幸免于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