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时,严美娇和侯成推门进来,侯成先抢着喊道:“大哥!”吕布抬头应了一声,看见严美娇端着一片布帛和铜盆满脸温柔的走了过来,刚放下物什就抓住吕布的手臂说道:“大哥,我帮你看看你的伤口。”
吕布轻轻收回手来,扭头看着王信对严美娇说道:“王校尉过来看我谈些事情,先不用看了。”严美娇一扭头看见王信,顿时羞红了脸,但也不避让,直言道:“王校尉来了,严美娇多有失礼,请勿怪罪。”
“不怪,不怪!哈哈哈!奉先真是好福气啊!佳人相伴,乐不思蜀了吧!”王信看着严美娇脸嫩,却又硬挺着言语的样子极为有趣,不由得心中畅怀。
吕布闻言也不吭声,严美娇反倒是不依了起来:“王校尉怎么能如此说话,奉先一力为国,落下了如此伤势,满城的人都知道,怎么能说是乐不思蜀了呢,他呀!急着调好伤进军营呢!”
王信听得此言也没的说了,忙一叠声的道歉,严美娇方才打住,却也不离开,只退在一旁拿眼看着几人。
侯成此时才有的机会与王信搭讪,几人不由得谈了起来,吕布将方才王信所说告知于侯成,侯成对此也有些迷惑。这些天不仅上层军官都在讨论此事,中下层的军官们也经常猜东猜西,但都没什么有见地的东西出来。
就这样几人又说了两句,王信看今日谈不出什么结果,就告辞而去。看侯成要起身相送,吕布也要送别,王信却坚持不依,强按下吕布歇息,方才转身离去。
待两人出去之后,严美娇突然轻声对吕布说道:“大哥!你说鲜卑人会不会要是什么奸计啊?”
吕布一愣,道:“什么奸计?”
严美娇看吕布想听,很是欣喜的凑了上来说道:“大哥,你看鲜卑人既然从外部攻不进来,难道不会从内部着手么?先前那些投石车、攻城弩之类的东西可不是鲜卑人能打造的出来的。还有那么多的铁甲步卒,我们在边塞的时候可从没有见过,各部大人那里也都没有听说有过这样专供攻城训练的兵士,一定是弹汉山暗自偷偷训练的。你想,这种种迹象都说明中原内部一定有人和檀石槐勾结,早早的就暗自支持檀石槐做入侵中原的准备,既然那些费力甚大的事都做了,在雁门买通几个内奸,从雁门关内部做些手脚,这样简单的事怎么会没做呢?”
吕布听了大为震惊,汉人中竟然还有这等内贼?!
是的,汉人中真的有这种内贼!翌日,吕布急不可耐的携王信拜访王复,在太守府的书房内,王复肯定了严美娇的猜测。
在这一刻,吕布的脑袋就像受了大锤的狠狠一击!怎么可能?这些人为什么要背叛,为什么要舍弃现在美好的生活而去投靠野蛮的鲜卑人。相比较汉人文明的安详和谐而言,草原上的鲜卑人就像野人群居一样,怎么可能?有人还会千方百计的试图破坏这样的幸福和平,去追求那种朝不保夕的奴隶生活。
完全不可理解!在心底里吕布这样狠狠地想着。相比起草原人颠沛流离的迁徙生活而言,汉人的生活是如此的稳定而富足。对于吕布这种边塞离人而言,汉人村庄、宗族之间的互相关怀的纽带又是何等的值得倍加珍惜,为什么?这些人要抛弃这些美好的东西,去追寻不可捉摸的未来?
即使是吕布还没有进入过中原腹地,但仅仅是在严美娇的村庄中停留的数年生活,就已经让吕布这样的游子倍感温暖以至于不想离开。突遭大难后,吕布迁进雁门关,在这里,吕布更加感觉到了汉人之间的那种团结、互助和互相关怀,无论是王复表现出的表面冷淡和背后的欣赏,还是眭训的直爽可亲,甚至是张基的隐隐敌视,都让吕布感觉到一种若有若无的融进去团体中的存在感,而不是在草原上感受到的那种互相恐惧和赤裸裸的争杀。那种为了代表着生存权的对食物的占据和代表着繁衍权的对美女的抢夺,都让吕布深深地感受到了在狼群中曾经习以为常的恐惧和寒冷。正是为了躲避这种寒冷,他才离开了狼群,四处颠簸流浪,即使是他已经习惯与这种相互争杀的生活,并且对此颇有天赋。但那是心的一种疲惫,无法让用言语来形容的孤独感。
他恐惧这种孤独,他渴望融入别人的生活,并很享受这种融入所带来的温暖。所以他不能理解竟然还有人本来享受着这样的幸福生活,但却想要生生的将之毁灭。
看着吕布满脸的震惊和茫然,王复叹了口气,开始娓娓道来。他理解吕布这种人的单纯心思,他喜欢这样的人,但这张白纸注定要被涂抹上各种颜色。
汉人真正的生活并不像吕布以为的那样幸福温暖。比起鲜卑人赤裸裸的争斗仇杀而言,汉人社会的争斗更加的复杂隐秘,但也是同样的的血腥和丑恶。汉人的社会里虽然没有彻底不能自主的奴隶,但也有各种家奴,汉人对家奴不能像鲜卑人那样生杀予夺,但其待遇比奴隶也好不了多少。汉人比起胡人来说,欲望更加强烈,对美好事物的追求更加执着。充满了理想主义的汉人们对待欲望的执着可以繁衍数百年而流传不绝,所以一旦这种追求的道路受到了强大的阻力,那么接踵而至的手段那是无所不用其极,远比草原人之间的争斗来的更加惨烈和持久。
无论是什么样的社会,资源总是相对丰富。总有一些少数人能够占据多数的资源,因而他们就对很多事情有绝对的支配权,由此导致的压迫和剥削总是无处不在,并不因表面的社会阶层属性而改变,奴隶主压迫奴隶,世家压迫贫民,这种阶层之间的对立是如此的顽固,以至于绝不因社会的属性而改变。因而每一个社会总有失意的人,这些失意的人并不一定就是因为没有得意的能力,他们也许只是缺乏一个显赫的家世,或者是缺乏一个发挥自己能力的机遇。但就是这样的区别,让他们的生活和那些拥有这些的人之间划出了一道鲜明的鸿沟,以至于他们成为不共戴天的仇敌。
那些在历史上勾结外敌的多半都是这样的失意者,他们在自己的母国享受不到温暖的感觉,能感觉到的只有寒冷和无边的敌视,他们或者身负血海深仇,或者是久久的怀才不遇,在度过漫长的等待之后,愤而抛弃一切,毅然决然的选择毁灭这一切。而做为曾经熟悉的陌生人,这些人往往会给曾经的母国带来更大的伤害。
中华古国历史上,春秋战国时代,像这样的人学的屠龙术,却对母国反手一击的大有人在,在那个时代,这样的行为是值得赞叹的,因为它解放了人性,完成了个人的追求的酣畅淋漓。那个时代,人没有祖国的概念,只有中原人和野蛮人的区别。
但有汉以来,汉朝绵延数百年,汉人对汉文化的认同已经深入骨髓,对汉朝民族统一的认同使得汉人这个名称是如此深入人心,汉人的刚烈也使得已经很少有人敢于做出这种歇斯底里的行为来。
即使如此,汉人是如此之众多,汉朝疆域是如此之大。什么样的人或者事都是有可能发生的,对于驻扎边关十余年的王复来说,这样的事总是能够遇见的。
听了这些,吕布不由得心中有些舒缓。人性如此,不管什么样的环境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如此说来却也不足为奇,人被逼到了绝境之时什么样的选择都是可能做出来的。
但是眼前这次雁门关的情形确实有些不同。深皱着眉头,王复的神情看着也很有些焦虑。
若是一般的汉奸,不可能有着能力帮助鲜卑弄到这样大量的铁,装备和训练数万铁甲步卒对铁的消耗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要知道便是汉朝自己也还是施行着盐铁管制的政令。另一方面,正如前所述,很多军械的打造技术是直接掌握在汉朝中央的专门机构里,一般的世家豪族对这些都摸不着门道,更何况是塞外千里之远的鲜卑。这次的汉奸绝不是以往那种偶尔产生的,也不是小打小闹,显然,这次鲜卑人的入侵背后有着一个庞大到令王复也感觉到汗流浃背的巨大黑影。
当日雁门关上的众将有不少人便是隐隐的感觉到了这些,所以心情压抑到甚至失去了当面一战的勇气,但那些仅仅还只是猜测,吕布出关一战而胜顿时将这些说不清楚的阴霾一扫而空。而对于本身就是并州大族出身又精通权谋兵略的的王复王元清而言,答案几乎就是必然的。但他只有将这些暗暗藏在心底,世家大族是汉家****的根基,如果让人知道有甚至比太原王家还要庞大的世家暗通鲜卑,那后果简直不堪想象。
吕布上次出关战胜后,鲜卑已经失去了靠强大武力攻破雁门关的机会,眼下逡巡不去,如严美娇所说,必然是有着某种可能会导致雁门关失守的变数,这变数是什么不得而知,但能让鲜卑人十余万大军在这样的冬天敢于持续逗留于野外,这样的赌注必不是轻易能够下定的。
作为雁门关的太守,为雁门数万军民负责,为并州两百万庶民负责,王复的压力是可想而知的,缓缓将心中的推断对着王信和吕布说开后,王复也缓缓坐倒在背后的胡椅上,感觉到了许久未曾有的放松。
二人听完王复长长的诉说之后,王信还好些,毕竟以他的经验阅历,隐隐也可猜到,但吕布只听的是目瞪口呆,这其中缘由他很多都未曾想到,即便是昨日严美娇略提了提,吕布也是很难完全理解。但这样大的事情,王复肯对他未有一丝隐瞒,这样沉甸甸的的信任更是让吕布感激涕零。虽然对于这些阴谋倾向的事情不太擅长,但吕布已经下定决心,出谋划策自有旁人殚精竭虑,冲锋陷阵吾必一力当之!
山口外,鲜卑大营内,慕容风和日律推演等人也在大帐内焦急的等待。和往日不同的是,今日大帐内没有很多鲜卑小部落的头领,只有万夫长以上的头领才能在今日帐中议事,这是因为大帐内多了位很明显汉人打扮的将领。
这个汉人坐姿挺胸拔背,一副大将风范。若是王复在此,必能马上认出他的来历,并由此得出很多困扰他的问题的结论。但很明显,王复不在此,就注定要被蒙在鼓里。在场的鲜卑高官显然也对他的出现并不意外,显见已是熟识。事实上他便是帮助檀石槐在弹汉山秘密训练数万铁甲步卒的汉家将领,也是帮助鲜卑人学会那数百具攻城器械使用的工匠的主人。
他便是隐藏在鲜卑人入侵大军背后的巨大黑影的一只大手。
京都洛阳,一处世家的豪宅深处,有两个身穿华服的老人正在彻夜交谈,偶尔提及的焦点正是数千里外的雁门关!
“贤弟,雁门关之事目前进展的如何?可有近期的战报?”两个老人中的年长者问道。
“回禀兄长!雁门关具体战况如何还没有消息传来,只知鲜卑大军进军,有边民在事先就得到消息,通知了雁门太守王复。所以王复有所准备,结果率军兵出战,在恒山山口将大败鲜卑前军,以致雁门关士气大涨,恐怕对我们的计划有些不利。”
“贤弟莫要担心,这次雁门关之事我们筹谋近十年之久,早已将各种细小因素考虑殆尽,万无一失,区区王复一场小胜何能挽的大局,螳臂当车而已!”
年小者听了此言,不在谈及此事,转口换向其它事情,只是眉头深皱,显是心中还是有些疑虑。
年长者见状嘴角弯出一丝笑容,对年小者的过于小心虽不以为然,但还是赞同这种一丝不苟的态度,右手轻抚颌下长须,微微点了点头,成竹在胸的将视线转向北方,那目光仿佛穿越了数千里的空间直看到雁门关王复的脸上:“可惜了!王复王元清……”
王复肩上的压力很大,短短数日头上乌黑已染上了一层白色,王信在身边看着都十分心悸,但对于眼前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的局面大家都束手无策,谁也猜不到和鲜卑勾结的那个世家大族到底是哪家?而下一步他们的阴谋诡计又会出现在哪里。
吕布等年轻将领也都帮不上忙,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倍操练兵马。身体已经大好的吕布终于回到军营,受到了下属们的热情欢迎,但让这些对吕布充满仰慕之情的下属们郁闷的是,吕布就像终于找到了仇人一样,将一大票忠心下属往死里操练,直让这些表错情的大老爷们儿悔恨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