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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智戏奸相

铁宰相王安石罢相以后,章惇左右逢源,得到了皇上的信任,马上就要入阁拜相了。米芾素来眼里揉不得沙子,对当面是人,背后是鬼的章惇早就看不惯,总想找个机会当众把他羞辱一番解解恨。

章惇写得一手好字,自吹深得二王的笔意,凡是二王的法帖,不是用重金购买,就是巧取豪夺,生窟窿打洞也要弄到手,常常以二王法帖的收藏家和鉴赏家自居。他的一个门生摸透了他的心理,四处物色二王的墨迹法帖,好作为恭贺章惇入阁拜相的贺礼。米芾得知了这里面的弯弯绕,觉得是天赐良机,赶紧翻箱倒柜找出了王献之的《鹅群帖》,把它临摹在皱巴巴的古色麻纸上,又仿一些前朝尽收眼底书坛圣手的笔迹书上跋,自己刻了王献之最心爱的两枚图章朝上面一压,装上玉轴,用锦囊包好,然后让一位穷朋友去卖,并转弯抹角将街市上兜售王献之法帖的消息传到要巴结章惇的门生耳朵里。

果不出所料,那个门生听到这消息,就像猎狗寻找猎物一样,很快找到了卖帖人。一看这古帖,还是头一次发现,如获至宝。但是,一听卖帖人张口就要1000两银子,怕吃亏上当,就想到新近入仕的米芾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就把他请来评鉴。谁知米芾翻过来倒过去一看,便摇着头说:“这是赝品。”那门生一听,便打消了购买的念头。没过两天,有人告诉那门生说,米芾爱古帖如命,上次他一眼就看中了那法帖,故意说成是赝品。他转回去,愿出2000两银子把帖买下,因手头拮据,已下了500两银子的定钱。那门生听后,想到几年前,米芾和他的朋友蔡攸同船过渡,蔡攸拿出王羲之的《王略帖》给他看,米芾爱不释手,当即要以他收藏的一幅古画进行交换,蔡攸不乐意,他就要投河,蔡攸怕船翻了,人亡画毁,只好用古帖换了古画。他由此断定,米芾今天又在玩弄花招,于是火速再寻卖帖人,以2000两银子把法帖买下了。

等到章惇拜相的圣旨一下,那门生趁着他大宴宾客的时候,掏出一个锦囊呈上,说:“恩师,承蒙圣上慧眼识英才,您入阁拜相,苍生有幸。学生有一帧祖传王献之的《鹅群帖》献上,略表寸心。”

章惇入阁拜相,正春风得意之际,见门生献上《鹅群帖》,欣喜异常,觉得还是自己的门生知自己的心意,在大庭广众之上把桩抬足了,便夸奖道:“老夫承蒙圣恩,暂领宰辅之首,但本意赋闲山林,寄情翰墨,难得门生的一番美意。”他说罢,让人取过锦囊,对入席待筵的宾客说:“老夫亲得一帧王子敬(献之)的法帖,不敢独自秘玩,今逢各位光临,让大家都饱饱眼福。”

来恭贺的宾客中不乏有精通书法者,听说有名帖问世,都争相围过来观看。只见章惇亲自打开锦囊,展玉轴,众人眼睛一亮,齐道:“好帖!好帖!”章惇在交口称赞声中仔细把法帖端详过来,端详过去,觉得比自己收藏的所有法帖更名贵,于是沾沾自喜地说:“番邦要出万两黄金购买此帖,今有门生献我,实乃大宋之幸,老夫的福气啊!”

来参加宴会的苏东坡,不声不响地把那法帖盯了一会儿,在章惇正得意忘形之时,上前扯了一下章惇的衣袖,说道:“我看未必是真品!”

章惇听罢,一阵长笑,说:“我说苏学士呀苏学士,这又不是议朝政,明明新法好,你可硬说有罪过,这是实实在在的王氏名帖,还能欺骗我的眼力吗?”

“那也不见得吧!当今有人搜名帖以媚上,在没有办法时临摹古帖,冒充圣贤者之事恐怕还记忆犹新吧!”苏东坡说到这里,左顾右盼。章惇知道这是在讽刺自己前些日子呈献给皇上的王羲之的《黄庭经》名帖,最后被戳穿是赝品贻笑大方的事。他一个哈哈过后,连说:“那是我用此来试试三公六卿有无慧眼。可眼下这法帖,笔法含篆隶而不露痕迹,自然安详而多具含蓄的回锋以敛其气;笔画的粗细变化与用笔的藏露互见,侧笔取势,顿、提、波、磔、使转的运用,结字的疏密斜正变化,字形大小参差,多么有节奏和韵律感啊!”

章惇以行家自居侃侃而谈,苏东坡不为所动。他马上乘势把话锋一转:“说实在的,欣赏这王子敬的法帖,就像欣赏苏学士一幅肃穆恬静的山水画卷,更像聆听那一阕抑扬缠绵的乐曲,也像吟诵苏学士一首淡远典丽的诗篇。”

“章宰相切莫取笑于我,这帖上的字确实写得好,只不过那印章恐怕不是前朝古代的吧?”苏东坡不接受章惇的恭维,心直口快地说出了自己的直感。

章惇朝落印的地方瞅了瞅,似笑非笑地说:“此乃王子敬经常使用的朱砂印,历千年可保本色,何况数百年而已。自古以来,牛、马、人物照本刻画,一摹便似,就是山水画,想仿摹也难成,何况是字,那虚灵之笔怎么也难摹像。就算你说这帖是赝品,这前人所作的各类题跋,怎不能一人有各神来之笔可为之吧!”那门生听尊师振振有词,也趁势说:“这法帖是祖传下来的,伪作之言纯属无稽之谈。”

米芾起先待在一个角落里,听到这席间的争端,对苏学士能一眼看出破绽打心眼里佩服,对章惇假充内行感到十分可笑,一听那门生胡言乱语起来,便挤身上前,透过人缝向那法帖瞟了一眼,一阵大笑过后,说:“这是我米元章练笔戏作,怎么被人拿到这里糊弄起当朝宰相来了?”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章惇回身一看,是放荡不羁的米芾,虽有一腔不满,但想到他在天子面前就不拘俗礼,怕当场弄个不欢愉,忙满脸堆笑,说:“米贤士别在这里取笑。”

还没等米芾发话,那门生自己觉得把从街市上购买的法帖冒充是祖传的,十分心虚,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只好打肿脸充胖子,说:“米贤士别在这里白日说梦,这法帖在我家珍藏了多少代,怎么倒成了你的练笔之作呢?”

“天下哪有自己的东西变到别人手里就不认得的道理。”米芾笑着说,“这是前些日子,我一个朋友手头紧巴,就拿了我戏笔作的此帖去卖,想不到被一个大买主出了2000两银子把它买去了,我实在是过意不去,要来了买帖的银票,去找卖主退还,想不到却在这里出现了,怪哉!”

那门生听罢,心中大惊,天底下怎会有这么巧的事?连忙打马虎眼:“米贤士越说越玄了,怎么会有这种事?”米芾也不答话,从怀中掏出那张银票,朝那门生眼前一亮,说:请君睁大眼睛仔细瞧,看这银票是不是尊府钱庄的。”

那门生不看则罢,看后冷汗直冒。

章惇见场面有异,用蛇一般的眼光死死地盯住门生。那门生又惊又怕,只好硬着头皮编谎说:“这银票是购买他物所用,与法帖没有什么干系!”

“你真是死鸭子嘴硬,就算这银票不足为凭,请看这是什么!”米芾边说边从衣袋里取出几枚图章。

那门生一看,竟与法帖上的闲章一模一样,顿时呆若木鸡。

众宾客看这模样,三三两两私议起来。

章惇见状,心想不能在此时丢丑,便板起面孔说:“老夫鉴赏了多少法帖,哪会有差错!”

米芾上前一拜,说:“宰相大人历来眼力不差,面上让人看得明白,背地里藏机巧就让人难明白了!”

章惇听这话中有话,反问道:“米贤士此话是何意?”

“下官戏言,是提醒大人看看玉轴压的缝背面题的字便知道了。”米芾满不在乎地说。

“米贤士不要戏耍老夫了”。章惇听罢,气呼呼地将法帖往桌上一丢,“谁有闲心就去看吧!”

米芾见章惇虽在耍威风,但今晚他想欢愉却适得其反,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容。这一切都尽收在苏东坡的眼底,他借机抓起法帖,背转玉轴,只见上面写着“酒足饭饱消闲着,戏作玉帖寻开心”两句话,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连声说:“此帖真是米贤士的戏笔啊!虽说以假乱真,可比王子敬的笔迹还好,难得的天下第一书家啊!”

经苏东坡这么一吆喝,众宾客纷纷传看,见米芾不但摹写王献之法帖比真迹还神气,而且连诸家书体的题跋,仿谁像谁,博得了一片称赞声。

章惇自觉得大权在握,在朝野上下有一言九鼎、举足轻重的分量,就是论书学,多少也是王氏笔意通,想不到在庆贺入阁拜相的喜宴上附庸风雅不成,反而当众掉了底子,窝囊气没地方出,命人赶走了那个门生,自己也羞愧难当,面色灰白,逃进了内室,使这朝贺的宴会在十分尴尬中不欢而散。

☆米芾:宋代著名书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