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清晨,孟浩然又像往常一样,去找鹿门寺住持品茶论诗,迎面走来一个樵夫,担了一担山柴,擦肩而过。只听“嗤”的一声,孟浩然的长衫,被樵夫的山柴划了条大口子,孟浩然连忙唤住樵夫,想与其理论。
樵夫见此,不紧不慢地放下肩上的柴禾,抱歉地说:“尊家可是孟浩然先生?”
孟浩然随口答道:“在下便是。”
樵夫道:“适才小人不慎划破了先生的长衫,小人愿意照价赔偿。但有一个条件,不知先生允不允许?”
孟浩然道:“且请讲来。”
樵夫道:“小人亲闻先生诗名,想出一个对子请先生对一下,如果对上了,小人如数赔偿;如果对不上,小人明天就代先生砍一担山柴。”
孟浩然看了看樵夫,心想狭路相逢,樵夫也是无意划破自己的衣服,不但认赔,还来个孔夫子见孟子——文对文,便慨然允诺。
樵夫道:“小人系粗俗之辈,其实出不了什么对子,我想就以柴禾为题:‘此木为柴山山出。’请先生对一下!”
孟浩然思索良久,摇摇头,对答不上,便向樵夫道:“先生你请便罢。”
樵夫道:“明天后半晌,我送一担干柴到先生的书斋去陪罪。”
孟浩然又仔细看看眼前这位樵夫,虽然一身山民打扮,倒也有几分俊逸之气,便道:“陪干柴的事就免了,明天我还要向先生讨对哩!”
樵夫道:“久闻先生诗与襄阳远,以后少不了前去讨教的。”他说完,就下山卖柴去了。
孟浩然跚跚来到鹿门寺,低眉敛眼。
住持打趣道:“孟施主又在冥思苦想何等佳句,这等模样?”
孟浩然将适才发生的事对住持讲明原委。
住持呵呵笑道:“属对平干戈,雅事!雅事!先喝杯鹿门清茶,提提神,老衲保你有佳句。”
孟浩然与住持坐而论道,品茶论诗,从清晨直至黄昏,只见窗外夕阳西下,炊烟袅袅,孟浩然叹道:“难怪孔老夫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山中樵夫出对,我琢磨了一天也寻不出佳句,真是愧杀人也!”
住持道:“这樵夫出的对子,看似平常,实属高难续对之作。老衲与孟施主切磋一天,深受启发,面对这夕阳晚景,徒生一句,不知妥否?”
孟浩然道:“大师学富五车,赶快赐教,以免山人夜不能寐了。”
住持手蘸茶水,在斋桌上写下“因火成烟夕夕多”七个字。
孟浩然一看,拍手击节,道:“妙对!妙对!”
住持道:“常人说‘一人不抵两人智’,今儿我们两人才抵一人智啊!赶明日那樵夫拜会孟施主时,引来让老衲见识见识。”
孟浩然附和道:“有道是深山出俊鸟,哪有俊鸟不向佛祖朝拜的哩!大师之托,山民定当照办。”
第二天夕阳西下,樵夫果然肩挑一担干柴来到孟浩然的鹿门书斋。
孟浩然亲迎屋内,切磋诗艺。第二天,他又将樵夫引荐给鹿门寺住持。就这样,樵夫稍有闲暇,便来寺内聚会,联诗吟对,其乐融融。
这样过了一阵子。随后便多日不见那樵夫的影子。
有一天,有一老汉带着包银子,寻到鹿门书斋,一见孟浩然,就“扑通”跪下,请求救命。
孟浩然扶起老汉,急问缘由。
老汉自报家门,说是樵夫的父亲,是来请孟先生救儿子性命的。
孟浩然叫老汉别着急,仔细询问樵夫如何有性命之忧。
老汉含泪叙说着事情的经过。
原来,这樵夫系老汉的的独子,世代都是读书之人,传到这一辈,家道中落,儿子只有靠砍樵度日。有天傍晚,樵夫卖柴回家路过张员外后花园时,天空降大雨。他正无处躲雨时,正巧被正在绣楼上挑帘赏雨的张小姐看见了。
张小姐一见这樵夫,便想起春上去鹿门寺进香,遇到歹徒,多亏樵夫搭救的事。眼下见恩人淋雨,于是,急差丫环下楼开门,请樵夫进屋避雨。
丫环领樵夫走到绣楼下,说道:“此乃后宅,外人不得进入的,我去问问小姐,将公子安置何处避雨才好。”
张小姐见救命恩人淋得像落汤鸡似的,不假思索地对丫环吩咐道:“此时雨大,顾不得去禀报父亲了;先让公子上楼避雨,换下湿衣服,待雨小些起时,再去告诉家父,好好酬谢这位大恩人。”
于是,丫环又走下绣楼,请樵夫上楼。
樵夫见是小姐闺阁,执意不上去,要冒雨而走。
丫环一见急了,边拽住樵夫边喊小姐。
楼上张小姐见樵夫不肯上楼,知他是有碍于男女之嫌,便拿着素色衣服和雨具下楼来。
谁知就在这时,张员外带着家丁闻声赶来,一见小姐、丫环和樵夫正拉拽着,面前还有女儿的贴身衣服,顿时怒气冲冲地走上前,不问情由,便指挥家丁,将樵夫绑下,连夜押送到县衙问罪。
县太爷是张员外没过门的儿女亲家,他偏听张员外一面之词,不容樵夫辩解,当堂便将樵夫判了死罪,并答应张员外到时可掏其心肝,为没过门的媳妇压惊出气。
孟浩然听到这里,禁不住问道:“老伯,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晓的?”
老汉道:“事出之后,张小姐差丫环探得我家住处,前来告知的。”
孟浩然点点头说:“原来如此。”
老汉老泪纵横地央求道:“老朽得知小儿无辜蒙冤,前去探监,从小儿口中得知先生正直仗义,又系襄阳名士,一向嫉恶如仇,望先生笑纳。”
孟浩然道:“虽说当今歌舞升平,实则唯有权和财方能成事。我虽一介书生,但绝非利禄小人,银子我分文不取。但你令郎系我忘年之交,此银倒可派上用场。”
老汉感激地问:“但不知道孟先生有何妙计,可救小儿之命?”
孟浩然早已成竹在胸,便如此这般地对老汉讲了一遍。
老汉听罢,连声说:“此计虽好,但不知鹿门寺住持肯不肯依计而行哩!”
孟浩然道:“普度众生乃佛门宗旨,惩恶扬善乃教徒本色,况且令郎也与大师交往甚密,他哪有见死不求之理!你快随我带上银两前去求救。”他说罢,当即领着老汉一同来到鹿门寺内,见到住持,把樵夫的不白之冤和解救出狱的办法讲叙了一遍。
住持乃是嫉恶仗义之人。他听了孟浩然的计谋,口念无量佛,当即唤过一位与樵夫长相和年纪差不多的尼姑兰花,对她说明了原委。
兰花也是一位侠心义胆的女子。当下表示谨遵师命,到时依计行事。
眼看到了秋斩之时,孟浩然领着老汉携带银两赶往县城,去肯求县太爷答应行刑前,让老汉请鹿门寺住持进狱做超度法事。
县令见傲视王侯的孟浩然携银子求自己帮忙,飘飘然送个顺水人情,便签了火签。
事不宜迟,孟浩然带着火签买通了狱卒,当晚就请鹿门寺住持做超度法事。
鹿门住持在做法事时,让兰花换下樵夫的衣衫,打扮成樵夫的模样,坐在牢内,而让樵夫扮成尼姑模样,出了大狱。
这天上午,樵夫就要开刀问斩。行刑前县太爷令衙役将樵夫押上公堂。
张员外早已来到公堂。
县太爷例行公事,向犯人读了刑部批文,并问犯人还有何话要讲。
县太爷话音一落,犯人就大声叫道:“大老爷明鉴,小人实在是冤枉啊!”
县太爷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道:“刁民信口,上次本县审讯,你已供认不讳。今日为何又翻供?”
犯人道:“大老爷偏听张员外一面之词,大刑伺候,小人屈打成招。本想上诉重审,哪料到今日就要开刀问斩!大老爷呀,不能皂白不辨呀!小人实在没有什么不轨之举呀!问成死罪更是天大的冤枉!”
“大胆刁民!死到临头,还在蛊惑人心,混淆视听!”县太爷怒声喝道:“难道是本县判错了不成?”
“大老爷容小人斗胆相问,你判小人死罪是何罪名?”
“私入民宅,强奸民女,不杀不足以张扬王法!”
“难道我一个女流之辈也能做出这种丑事吗?”
“什么?什么?”县太爷瞪直了眼睛问:“此话怎讲?”
“大老爷不知小人的身份,可请鹿门寺住持来作证!”
“你,你讲什么?”
犯人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县太爷听了,不禁张口结舌,瞪眼直盯着张员外。
犯人见张员外在公堂上,便问道:“张员外,我女流之辈怎能和你家小姐干出那等风流事?你如此男女不分,将我绑来县衙问成死罪,是何道理!”
“啊?”张员外又羞又恼,慌忙上前向县太爷说道:“这刁民信口胡说,意欲翻供,大老爷快将他押到刑场问斩……”
犯人高声喊道:“大人休听张员外胡言乱语,错斩无辜之人,你就不怕掉脑袋?”
县太爷听到这里,倒抽了一口冷气,冷笑几声,说道:“本县不可偏信你信口雌黄,当现验明正身,若系谎言,本县立即凌迟处死你!”于是,县太爷唤过女狱吏去验身子。
女狱吏上堂向县太爷禀道:“适才小人查验,这死囚确系女流!”
县太爷和张员外听到女狱吏的禀报,直惊得目瞪口呆。
过了好一阵子,县太爷才回过神来问道:“你既从师鹿门寺住持念佛,女扮男装,去张小姐绣楼做什么?”
兰花从容答道:“大老爷有所不知,弟子师父,听说张小姐极会绣花,想请小姐绣幅佛神像,故差弟子前来张宅。来时师父想到张小姐以前在进香路上曾遇歹徒纠缠。他怕我一女子惹人眼目,故让弟子扮成樵夫,以遮人眼目。谁料,弟子刚登张小姐的绣楼,便被张员外撞见,他不问情由,便将弟子绑来县衙。弟子蒙受不白之冤,便托孟浩然先生求大老爷请师父为我超度。师父交代我于公堂之上自陈冤枉,若大老爷皂白不分,错杀无辜,他将赴京城去告御状。”
县太爷越听心里越打颤,连连摆手道:“罢了,罢了,本县赦你无罪,派人送你回鹿门寺,过几日我亲自去赔罪!”
兰花当即谢过县太爷,起身出了大堂。
县太爷见张员外还傻愣在一旁,怒气冲冲地吼道:“都是你干的缺德事!从此,我们两家断了姻亲!”
张员外翻着白眼,一时说不出话来。
后来,县太爷的同僚将此错判之事告到朝廷,县太爷便被革职查办,那张员外诬告反坐,变卖其家产,才缴够罚银,一气之下,卧病身亡。
张小姐无依无靠,经孟浩然穿针引线,与樵夫结为夫妻。
樵夫携妻子又到鹿门寺进香,专程去感谢鹿门住持。
住持捋着胡须,道:“因果报应,你二人能结成眷属,多亏了孟浩然出的李代桃僵的妙计啊!”
张小姐听后,如坠五里雾中。
住持手捻佛珠,将其中关节细说了一遍。
张小姐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又同樵夫一道去谢孟浩然。
孟浩然朗声一笑:“这有什么好谢的!谁叫我和新郎是诗友哩!为朋友两肋插刀是应该的!”
☆孟浩然:唐代诗人,被誉为“田园诗派”的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