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深夜,这条胡同里发生了更可怕的事。13号传出了恐怖的怪叫声,这怪叫声持续了好一会儿,使整个胡同的邻居们陷入了极度的恐怖之中。
第二天,人们就去居委会反映,要求把这对老夫妇赶走,因为这13号比先前闹得更凶了。
居委会就派人去13号看这对老夫妇,老妇引他们进了房间,指着躺在床上的老头,用手势比划着说他生了恶病,所以晚上呻吟。那人注视了老头一会儿,就劝她带老头去医院看病,晚上别再叫了,影响居民休息可不好,要不就别再住这儿了。
老妇点点头,像是答应了。
此后,13号平静了许多天。人们见又没事了,便不再追究这对老夫妇。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有一个中年男子闪进了13号,再也没有出来。
这天上午,在北京市公安局侦查科的办公室里,一个年近三十的年轻人正注视着窗外,他双眉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就是目前负责反间谍工作的路明,他在等凌雨琦,因为这些天已一度消失的梅花党活动又开始频繁起来,而且还收到了他们的电波!他想跟她商量,如何才能把龙飞调回来负责这个案子。龙飞因在南京做地下党的经历而受到造反派的迫害,眼下正在公安部的农场劳动。
凌雨琦进来了,路明请她坐下。
“凌雨琦同志,现在形势越来越严峻,梅花党又开始活动了。我很担心他们近期会对我们的社会、我们的人民造成更大程度上的损害!可是我们局里的人手越来越少,许多人都下放劳动,有的被关了牛棚,有的则被隔离审查,你说,让我这个光杆司令怎么工作?你上次提出的意见我已向上面汇报了,他们说可以考虑,但必须有一个人做担保。”路明激动地说。
“担保什么?”凌雨琦说。
“他们担心他逃走啊!”他说。
“那我来担保好啦,他是不会逃走的!”
“好吧,有你这一句话,我也就放心了!其实我也没办法,一切都得听新当权的革委会的啊!”他说着把那张盖上图章的调令给了凌雨琦。
凌雨琦激动地看了看这张调令。
“祝你一路顺风!”
“谢谢。”凌雨琦离开了办公室。
这是一个冬日的上午,凌雨琦要去市郊的农场调回龙飞。当她开着吉普车赶到农场总部时,已经是中午了。
她把调令给农场的领导过了目。
农场领导也没说什么,就让人唤来龙飞,要他回去收拾一下,然后跟凌雨琦回局里,有任务派给他。
龙飞深深地看了凌雨琦一眼,也不说什么,回到寝室把自己的东西一股脑儿收拾好了,就上了她的车。
吉普车向城里的方向飞驰。
“我没地方住。自从南云自杀后,我的房子就被查封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龙飞感慨万分地说。
“你可以先住到局里的宿舍,但那里不方便。这样吧,你先住到我那儿去,反正我的房子空着,我如今和父母一块住。”
“这怎么行?”
“你别管。”她说。
“人家会说闲话的,”他看了她一眼,“我倒没什么,可你——”
“让人家去说好啦!”
“这对你不好。”
“有什么好不好的,我们是同事,应该互相帮助。”
龙飞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坚持。
吉普车在凌雨琦的住宅门前然而止。她跳下车,把门开了。
龙飞背着行李呆呆地跟在她身后。
“进来呀!”
龙飞进去了,他以侦察员的目光打量着这间屋子。
这是一套二居室的房间,分为内室和外室,外间自然当作客厅。房间里有简单的家具和生活必需品,整个屋子显得井井有条、整洁干净。看得出来,这是凌雨琦刚收拾好的。
龙飞放下行李,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凌雨琦才好。
这本来是凌雨琦的结婚用房,但“文革”初期,她的男友张扬突然失踪,两年没音讯。凌雨琦以为他死了,就不再住这儿,以免见物伤情,虽然还没来得及跟他登记结婚,但毕竟她在这儿跟张扬度过了难忘的几夜。
往事不堪回首。如今,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已把张扬忘了。
龙飞在凌雨琦的房间里安顿下来。
凌雨琦的男友张扬突然失踪,龙飞略知一二。现在,当他看着脸上有点憔悴的凌雨琦时,不由脱口问道:“你那男友有消息了吗?”
凌雨琦摇摇头,然后掉转话头把PP组织的最新活动情况说了一些,望着龙飞:“他们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大,还发展了不少新人。长期以来,你是他们的对手,他们见到你就害怕。据可靠消息,他们虽然三派之间矛盾重重,但他们一直想找到你,把你杀了。他们要报仇,因为他们认定是你把白薇杀了。”
“把我杀了报仇?”他瞪大眼睛问道。
“他们已经知道你在农场,想暗害你,所以我知道这消息后,就设法把你调了回来,我们应该采取主动,而不应该处于挨打的地位。再有,PP组织的三派都在找白薇的人皮,他们想乘我们国家大乱之际以扩充自己的实力。”
“问题这么严重?要我干什么?有什么线索吗?”
“有。粮钱胡同13号,这一阵子不知什么原因常常闹鬼,还失踪了几个人,很神秘。这情况是当地派出所提供给我们的,根据分析,也许跟PP组织有关。”她说。
“真有意思,这年头居然有鬼!”
“是的,也许这13号真的在闹鬼,据说从前这里死过很多人。”
“我是个无神论者,我去看看,这13号内究竟是人还是鬼。”龙飞说。
“你现在还不能去,那儿很危险。据说现在里面住进了一对老人,那老头病入膏肓,不久将会死的。”
“如今局里谁在抓这案子?”
“路明。明天上午你得去他那儿报到,你身上没枪,该申请领一把。”
“我知道。”
凌雨琦看看手表,感到时间不早了,就说要回去,龙飞显得很激动,他注视她片刻,说:“能陪我出去吃顿晚饭吗?我请客。”
凌雨琦想了想,答应了。
凌雨琦把车开到一家小饭馆,让龙飞先去饭馆,然后再把车开到局里,停好车又赶回小饭馆。见龙飞正静静地坐着等她呢,便过来坐下。
两个老同事面对面地喝起酒来。
“两年来,我没这么快乐过!我太感谢你了!”龙飞深情地望着她说。
“你别感谢我,你应该感谢党,是党给了你第二次机会。”
龙飞笑了笑:“是的,应该感谢党。”
“你瘦了。”她说。
“你也瘦了。”
“你多吃点。”她把一块肉夹到他碗里。
“你别客气。”他脸一红,有点不好意思了。
“你在农场很苦吧?”她说。
“也还过得去。你怎么样?”
“我嘛,生活很单调,没什么好说的。”
俩人又谈了一会儿,她问他此去该用个什么化名?他想了想说:“就叫李强吧。”她点点头表示赞成。
现在他俩吃得差不多了。龙飞想先到粮钱胡同去看看,凌雨琦不同意,因为龙飞身上没枪,凌雨琦担心他会遭到意外。龙飞不再坚持。
深夜,粮钱胡同里来了几个陌生人,他们悄悄地走过胡同,直奔13号。
13号的门吱地一声开了,那几个陌生人走了进去。
客厅里的灯亮了(自从老夫妇住进来后,房管所就在里边接了电灯)。
这情形被一个姓林的街坊发现了,因为那几个陌生人走过胡同时,他正巧在公共厕所里,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
他怀着好奇心提好裤子来到13号门前,他透过门缝往里看。只见客厅里人影在闪动,里边有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但听不清楚。
他看了一会儿,刚想走,门开了,他一声惊叫,晕倒在门前,再也没起来。
第二天,人们发现他死在厕所里。
死人的事很快传到了派出所,所长自然派人来检查,但检查的结果说是得暴病死的,也没再追究。最后,家属把尸体领了回去,一家人大哭了一场。
邻居们纷纷传说,他是被鬼怪吓死的。
此后几天,晚上谁也不敢出来上厕所了,都买了个夜壶在家里放着,到了大白天才敢出来。
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房管所的人领着一个目光呆滞、形象古怪的中年男人来到13号。他指着中年人对老夫妇说:“这是新来的看房人,叫李强。你们年纪太大了,不称职,邻居们反映很大。你们还是趁早搬走吧!”
那老妇连连摇头,意思是她没有地方可去。
那老头也仿佛听懂了,也慌忙摇了摇头。
可房管所的人一定要他们搬。那中年人说,既然他们没处可去,就让他们呆在这儿吧!
房管所的人瞪了中年人一眼,随后走了。
中年人问老妇:“哪一间房间空着,我想先把行李放一放。”
突然,从里边走出来一个年轻保姆,她长发披肩,明眸皓齿,妩媚迷人,中年人见了她不由得一阵慌乱。
她把中年人引到底层楼梯边的一间小房间,对他微微一笑道:“同志,这里不错吧?”
那中年人脸庞微红,情不自禁地显出一副紧张的神态来。他进去看了看,里面有一个小桌和一张单人床,便点点头表示满意。
原先这房间是佣人住的,所以这床和桌一直没被撤去。现在,那年轻保姆盯视他片刻道:“还需要帮什么忙吗?”
“不用了。谢谢!”中年人说。
保姆转身出去了。
中年人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遐思起来。中年人向年轻的保姆借来扫帚和拖把,把房间打扫干净了,然后向她要了些喝的热水。
随后他又来到客厅。客厅里没人,但经过保姆的打理,客厅变得舒适清洁了。这当儿,老夫妇已上楼回他们的房间去了。
他东看看西瞅瞅,突然,那个保姆又出现在他面前了。
“您在找什么?”她目光炯炯地问。
“我随便看看。”他说。
“您怎么吃饭?”
“我不知道。我带了一点干粮。”
“您住几天就走吗?”保姆说。
“不,我得多住些日子。对了,我是来看房子的。”
“原来您是来看房子的?那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吃。”她认真地说。
“那太好了,我可以付饭钱。”
“您不用付饭钱,您只要别乱走乱翻东西就可以了。”她说。
“我知道了。您尊姓大名?”
“我叫芳梅娟。你呢?”
“我叫李强。请多关照。”他微微笑道。
“你想吃点什么吗?”
“不,我吃过了。”
“好吧。我上去了,他们要吃药哩!”
她说着话离开客厅上楼去了。
龙飞思忖道:这个女人肯定有些来历,可不要小看了她!
黄昏时分,李强正在房间里看小说,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他说。
门开了。芳梅娟站在门前:“吃饭了。要我送过来吗?”
“那太谢谢了!”
芳梅娟转身走了。
这个芳梅娟看上去秀丽清纯,家务活也干得不错,这自然使李强对她产生了好感。
芳梅娟用托盆捧着饭菜进来了。她利索地把饭菜放下道:“吃吧。”
他把十元钱塞在她手中,但她没拿,放下了。
他微微一笑,吃了起来。她离开时,他望着她的背影想,都说这13号内闹鬼,从前死过那么多人,可这女人看上去亭亭玉立,楚楚动人,难道她是这儿的冤魂化的?抑或是个狐狸精?要不她就是个美蒋特务?她竟然对我这个陌生人这么客气,是不是想利用我,或者想发展我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不是说他们眼下正招兵买马吗?如果他们真的想发展我,我倒要见机行事哩!他自言自语。
差不多快吃完的时候,芳梅娟又进来把碗筷收走了。
他说他自己来,但她已经出去了。
现在,他仔细地聆听门外动静,但整个房子静如死寂。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外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情况。
难道我们搞错了,这儿一切正常?那个保姆看上去不像是PP组织的成员。
我还是出去看看,正想着,又想起了敲门声。
他开了门,芳梅娟闪了进来。
“我给你送水来了。”她把热水瓶放桌上,“你看上去很落魄,你是个受迫害的逃难者?”芳梅娟坐下问道。
“是也不是,我只是一个流浪者。”他心不由衷地说。
“流浪者?你被抄家了,无家可归,才准备寄居在这儿?”
“是的,我被抄家了,我的一个朋友帮助了我,让我来这儿看房子,此外,我还听说这儿在闹鬼,我对恐怖的事情总是很感兴趣,所以就来啦!”他说。
“对恐怖的事情感兴趣?”她问。
李强点点头:“是的,我是个无神论者,根本不信这世界上有什么鬼。”
“我很佩服你的信念。你在看什么书?”她随手翻了翻桌上的书问。
“福尔摩斯的侦探小说。”他说。
“您的兴趣倒是蛮不错的哦!”她微微一笑,感叹道。
他不想再回答了,他想请她出去,但见她没走的意思,就转移话题说:“你怎么样?怎么来的这儿?”
“我刚来不久,我来服侍上面两个老人,他们是我的姑父姑妈。”
李强感到这事确实有点蹊跷。这对一聋一哑的夫妇,本身是来这儿看房的,怎么反倒要人来服侍呢?而且这么年轻漂亮的女人,听口音,她好像根本不是本地人,这里边一定有问题——他想。
他不露声色地望着她:“我看你不像是本地人。”
“我好像不是本地人?为什么要问这样奇怪的问题呢?难道在你的眼里我们也是被打倒的走资派,也是逃难出来的不成?”她装出一副很天真的样子说。
“这就难说了,我问你,你在哪儿工作?”
“我没有什么工作,我的任务是服侍我的姑父姑妈。他们一个聋一个哑,一点都离不开我。”她笑眯眯地说。
“原来如此!你可要好好地服侍他们才对呀!”
她笑了,深情地望了他一眼。
“没想到你是个流浪汉,你感到寂寞吗?”她喃喃地问。
“有一点。听口音,你好像是福建人?”
“你又问这个问题!实话告诉你,我的亲戚是本地人,我是福建人。你可要当心,我可是个多情善感的良家女子。”她莞尔一笑道。
“什么意思?”
“我看你好像是个没老婆照顾的单身男人。你身上这么脏乱,身边没一个女人照顾你。你既然来到我的身边,我会照顾你的。”
李强浑身一热,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她微微一笑:“我走了,你的脸该洗洗清爽,要不没人会看上你!”
他愣了愣,没想到眼前的女子这样跟他说话,脸色倏地通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