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担心,这些吃的,够我们支撑好几天的,”寒蕊忽然抬起头来,充满希望地说:“到了定洲,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即便她知道,第一个给养点无人接应,说明定洲很有可能已经失守,但她,必须给平川留下希望。既然第一个给养点的希望破灭了,那就等待定洲吧,如果定洲的希望也破灭了,她也一定还是,要再给他找寻希望。
她的眼睛很清亮,清亮得容不下一丝谎言,却有那么深,深得无法掩饰的焦虑。
平川嘴角滑过一丝浅笑。从她的眼睛里,他轻而易举地发现了她的企图,在感叹她幼稚的同时,他也发现了她的担待。陡然间兴起,]想逗逗她,于是装作心事重重地说道:“定洲?我来的时候,就已经失守了,如果没有失守,怎么这么久,还没有人来找你?”
寒蕊一惊,这才悟到,自己都能想到的事情,平川,可是将军,他怎么会平庸到,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我们没救了——”平川拖长了声音,绝望地叹道,偷眼,瞟一眼寒蕊。
“不会的,”寒蕊疾声道:“我是公主呢,他们一定会来找我的,父皇和母后一定会派人来找我的!”
“平川!你千万不要泄气,我们要努力地,走出去!”她认真而自信地鼓励着他:“我们一定能走出去的!”
可是,她有一双不会撒谎的眼睛,眼睛里的仓皇,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她根本不知道前路是什么。
他看着她的眼睛,忽然一阵恍惚。
她竟然会这么单纯,是他从来都没有想到的。在这么危难的时刻,她全然没有他预想的自私,一心一意地为他着想。一个小丫头,居然铆着胆子来安慰和鼓励他,他郭平川是何许人也,身经百战号称赛将军,需要她善意的谎言吗?这样的事情,要放在从前,他会讥笑她自作聪明,可是放在今时今日,他却是感慨万千。
原来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一个人吗?淳朴而善良?
还是,调皮意气的她,经过时间的调教,终于长大了?
一瞬间的失神,他马上意识到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玩笑也不能再继续开了,于是清了清嗓子,低声说:“我们应该万全起见,绕开定洲。”
“走山路,去豪州。”平川站起身,沉声道:“走吧,我会让你安全的。”刹那间,一扫颓废之气,那个英勇豪迈的将军重现。
寒蕊怔怔地,忽然回过神来,抑制不住地叫道:“你刚才,是……”
平川嘴角悄然一扯,荡出一个揶揄的笑容,他撑起树枝,脚步不停地朝前走去。
寒蕊想笑,又觉得自己应该愕然一下,她憨憨地甩了一下脑袋,瘪瘪嘴,忽然有些老大不高兴起来。真是的,开个玩笑还这么冷,让人想笑都找不到理由。
虽然,已是秋天,可是中午的日头,还是这么毒。寒蕊汗流浃背地登上平石,也不管平川还在前头爬着,一屁股就坐了下来,说:“我要休息了!”
平川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寒蕊把包袱打开,拿起饭团递过去:“吃点东西吧——”
平川的眼光落在饭团上,默然片刻,然后,伸手把寒蕊的包袱拿了过来,他掏出一个窝头,坐下吃了起来。
“你吃饭团啊,伤还没好呢。”寒蕊看了他一眼,凑近来,把饭团举到他鼻子底下。
平川别过头去,冷淡地说:“我喜欢吃窝头。”
寒蕊有些愕然。她顿了顿,叹一声,只好由他去了,说:“我去找水。”顺势一下,抽过了平川手中的包袱。
“我去吧。”平川起了身:“那边林子里有水声,应该不远。”
她没有答话,径直去了。
平川盯着她手中拎着的包袱,微微地皱了皱眉头。去打水,需要带着包袱吗?
山林中很寂静,平川咽下第二个窝头,望向寒蕊。她坐在一旁的树干下,正啃着窝头,吃得很慢,咬一小口便喝一口水,似乎是怕象上次那样被噎着。她一抬头,看见平川正望着自己,也不过对视几秒的时间,就别过脸去,然后,象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打开包袱,拿出两个小布包来,说:“这是我在屋里床下发现的鸡蛋,把它们都煮了,平分,一人一半,各吃各的……”
说着,掏出两个鸡蛋递过来:“这包是你的,你吃……”
平川斜眼一瞟,两个小布包,确实差不多大,他没有迟疑,接过鸡蛋,剥皮吃掉,眼角余光,却看见寒蕊小心地,将她自己的那份收了起来。
她想再留一留,以防万一?寒蕊会有这种谨慎的性格,倒是他从来没有想到的。平川嘴角滑过一丝冷笑,她为什么不想想,这山上,可吃的东西实在很多,不需要把这几个鸡蛋宝贝似地留着,等他的手臂好一点,随便打点野味根本不在话下。
可是,她显然,没有想过要依靠他。是他伤得太重,还是,她觉得,既然他从前就不曾善意,如今,更不能指望他。也许,能被一个人依靠着,是男人自信的起点,此时,她所表现出来的自立,却多少有些打击平川。在她的眼中,他真的,就这么不值得依靠,和信任么?
这难道就是距离?
他们之间,终于拥有了他一直渴盼的距离。可是,当它真正出现的时候,他的心里,却感觉那么的异样。以至于,出现了怀疑,这难道,真的是他希望的吗?
他们就这样又苦苦跋涉了两天,因为不知道外界的情况,始终不敢出山从正道上行走,只估摸着方向,往豪州前进。一路上,除了必要的话,两人始终言语不多。
“窝头吃完了吧?”平川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我们是不是把饭团也平分一下?”
“恩,”寒蕊低声道:“三十个饭团,每人十五个。”
平川不动声色地轻笑了一下,说:“把我的那份拿过来。”一口气,吃掉五个。
寒蕊瞪圆了眼睛,望着他好一阵子,才鼓起勇气说:“你这样吃哦?只剩十个了呢——”
“今天,我就把这十五个都吃掉。”平川平静地回答。
他的饭量竟然这么大!寒蕊吓得不由得咽了口唾沫,乖乖,总共才二十个饭团,自己虚报了十个,本想是就给他吃,谁知他一天就吃掉十五个,那剩下的五个,又要用什么说法,才能说服他吃呢?
她想了想,说:“我饭量小,多了也吃不完,背在身上又重,不如再匀几个给你吃吧。”
“行!”这回他倒是应得很爽快:“你匀几个给我?”
“五个吧。”多的我也给不了了,寒蕊在心里忧郁地叹了一声,这是最后的五个了。
平川的嘴角,再次掠过一丝揶揄的笑意,仿佛在说,我就知道,你肯匀给我五个,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关键时刻,人都是自私的。
寒蕊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说什么,可是,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又到了夜里,他们刚找好山洞,平川就出去了,一直到寒蕊把火升得很旺了,平川还没有回来。寒蕊在洞口张望一阵,直想到平川不会出什么意外才好,正着急着,平川回来了,手上,竟然拎着一只野兔。
这天晚上,他们饱吃了一顿烤兔肉。
肚子饱了,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寒蕊一高兴,就主动说话了:“你中午休息的时候一直埋头削竹签,就是为了射兔子?”
平川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朝她伸出手来。
“什么?”寒蕊怔了一下。
“拿来吧,”平川瓮声道:“你还有一个窝头。”
寒蕊哑了,悻悻地,探手入怀中,掏出一个干窝头来。
平川接了,三口四口,就把窝头消灭在嘴里。他仰头喝下一大口水,说:“从明天起,我负责弄吃的——”
寒蕊愣愣地望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淡淡地瞥她一眼,黑亮的眼睛清澈见底,有疑问,有愕然,有一丝忧伤轻轻地闪过。他心里忽然有些隐隐做痛,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
他怎么能开口告诉她,那天晚上,他揭开了篾盖,数过了饭团,不过只有二十个;那天早上,他亲手做的窝头,怎么会心中无数?他狠了劲吃窝头,不过是希望,减少她吃窝头的机会,而多吃些饭团,可是,她却把二十个都给了他。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她还爱着他,是吗?
可是,依她的性格,怎么可能,这样默默无闻地,为他做这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