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想到哪里去了呀?平川心底一刺,他深吸了一口气,说:“不是的。”
她眨了眨眼睛,忽然轻轻一笑,细声道:“你怕我难堪,是吧?没关系,其实我想得开的,没那么小气……”
“不是的。”他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纠正。我希望你小气,至少,那证明,你还在乎我。
她顿了一下,面上显出些窘然来,她默然地低下头去:“我知道,一定是北良托付你照顾我……”
他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事实虽然是她猜想的这样,可是他心里很清楚,这受人之托的照顾不过是托词,他渴望照顾她的真正原因是出于爱呀。
他的沉默印证了她的猜想,哦,北良,真的是你,你真的,竟为我设想了这么多、这么远……寒蕊鼻子一酸,却把眼睛一抬,忍着眼泪憋回去,轻声道:“你是好人……”为了承诺,居然可以这样来忍受和对待我。她幽声道:“以前我不懂事,现在,不会了……我知道将军的心意,过段时间,等磐义那边稳定了,我就会还将军一个自由……”
“希望,不会拖太久……”她挂着微笑,甚至还带着愧疚:“谢谢你。在我最失势的时候,能这样待我,已经很难能可贵了,尽管,你还是那么的讨厌我……”她咬了咬嘴唇,低声道:“虽然做不成朋友,但至少,不是仇人了……”
“有些事情,并不会永远都是一成不变的呀。”他幽声道,从前我们也许是仇人,可是现在,我爱上了你,什么事情,会永远都不改变呢。
她低低的声音,还在继续:“你是好人,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我不要你的报答……”他轻声道,失落愈来愈重。
她抬起头来,眼睛里,闪过一丝尴尬,还有,无法掩饰的悲伤,然后,她又低下头去,站起身来,朝外走去:“是的,我还记得你的心愿,希望我离得越远越好……”
“寒蕊!”他加重了声音,想阻止她的脚步。
她停下了,但没有回头:“将军,你是好人,佛祖说,上天会让好人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我想要的,上天或者佛祖,会知道吗?”他紧跟着追问一句。
“他们无所不能,”她轻声道:“他们都知道……”其实,我也知道,你指的,是我的离开。
“寒蕊,”他再次叫她,柔声道:“我不要你的报答。”我要的,是你的爱,我要你象从前那样爱我。
“我会尽快离开郭府的,”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在离开之前,我将尽心尽力侍侯将军,以作为报答。”她头也不回地离去,只留下一个孤单而倔强的背影。等磐义站稳了脚跟,我就会跟他提出来的,一刻也不会耽误。
不,我需要的,不是报答。可是,似乎她能给我的,只有报答。平川黯然地跌坐在椅子上,感觉整个人都空了。许久许久,他长叹一声,报答,就报答吧……
她缓缓地穿过长廊,感觉泪水温温地,滑下冰凉的脸。
他要的,不是她的报答,是她的离开,还有比这更打击的事情吗?没有了,她确信,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了。
寒蕊再一次对自己说,郭平川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可是越是这样想,她的眼泪越发止不住,竟如决堤的河水,一发不可收拾。她忽然间意识到,她还是在乎他的,她还是,想得到他的重视,尽管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在她心里还是那么重要。可是,她也很清醒地知道,他们的生活永远都不会重合,从这一点上说,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和将来,都是一样的。
不管爱不爱,不管甘心不甘心,不管遗憾不遗憾,她都必须放手,命运的固执,任何人都不能改变。
离开他,总好过,见一次更甚一次的心痛。
平川望着桌上的菜,等着。
红玉进来了,说:“驸马,你吃吧,不用等了,公主说,她没胃口,不想吃……”
他望着菜,眼睛眨了一下,说:“你再去叫她,说,我有话跟她说。”
寒蕊来了,落坐。
“你不是要报答我吗?”平川侧过脸,看见她一脸的落寞,迟疑了一下,说:“我告诉你,你要做些什么……”
她抬头,看着他,眼光平静得近乎麻木,可是她的脸上,带着微笑,不露牙齿,只是嘴角轻轻的上扬。这微笑,是既定的礼节,象一道预先编定好了的程序,隐没了她所有真实的情绪,让她显得从容而宁静。陡然间,平川一震,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一抽,这淡然中沉重的忧伤,就这样击中了他内心深处最敏感的那根弦。她的这副表情,象极了皇后,饱含着对宿命的无奈,饱含着无尽的不甘心,和绝望的沉沦,这是她,对自己的决绝。
她真的,越来越皇后了。
平川缓缓道:“你得象一个妻子那样,为我做一个妻子该做的一切,做为报答……”他停顿了一下,说:“比如,回家时,你出来迎我;出门时,你要来送我……”他的眼前,倏地闪过一幕,她站在那丛黛色松柏的旁边,安静地注视着他,在他一回头的瞬间,她顿时笑容灿烂,欢喜地冲他扬扬手……
你不是要报答我吗?那就让你的报答从这里开始吧,即使我无法再让你爱上我,但我也要,让你习惯做郭平川的妻子,习惯有我的生活,习惯在你的生命里,始终都有个我。也许,等到这习惯根植于你的骨髓之后,你就会发现,我已经成了你的一部分,不可或缺。
“只要我在家,你就得陪我吃饭;每天晚上,我看书的时候,坐在书房里陪我……”他轻声道:“你要亲手为我缝汗巾,替我做鞋垫,给我擦铠甲……还有,你答应了的,给我绣手帕……”他看她一眼,柔声道:“四条,我要成双成对的。”
她默默地听着,垂下眼帘。
“记住了吗?”他似乎是在公事公办地吩咐她履行职责,用的却是一种超乎寻常的温柔语气。
“是,将军。”她谦恭地回答:“我记住了。”
“所有的,就从今天晚上开始。吃完饭,跟我去书房,”他想了想,又说:“你可以过去看书,也可以,绣手帕,”他起身,亲自用饭勺又给她那一小碗饭上面加盖了一勺,然后端起自己的饭碗,低声道:“吃吧,你必须吃完至少一碗饭。”
寒蕊默默地低下头去。是的,她欠他的,太多,无论他提出什么样的要求,要她怎样还,她都决定,照作。
狡猾的郭平川,他居然是在想办法,让寒蕊无法再逃避他。红玉一听,立马就明白了平川的意图,她想笑,但看一眼寒蕊,又觉得很是忧虑,我的公主啊,你什么时候能开窍呢。
他的眼光,从书上移开,静静地望向书桌一侧。她安静,而且专心地,靠在书桌边上,拿着小绣绷,绣着手帕。烛光映在她脸上,黄晕就象给她的整张脸撒上了一层金粉。他无须侧头,只要把眼光稍微移动一下,就能清楚地看见她,因为他特意,把她的座位指定在这个位置。但是一开始除了让她离自己尽量的近,他并没有想到,从这个角度看,她会这么美。
额头和下颌的线条,带着圆润的弧形,鼻尖翘翘的,睫毛不长,但是很密集,他从来没这么近距离,也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观察过她。望着她此刻的侧影,他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满足,而且甜蜜。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幸福吧,他想。
“寒蕊……”他轻轻地唤道。
她抬起头来,淡淡一笑:“有什么需要吗?将军。”
他笑了一下:“你当时怎么就想到,每天晚上都给我送甜羹呢?”
她怔了一下,随即,又浮起那程式般的微笑,低声道:“当时是希望,你不再那么讨厌我……”
“有效果吗?”他笑吟吟地问。
她依旧微笑着,垂下眼帘:“我最大的缺点,就是喜欢自以为是……”
“那你为什么,会想到要亲自熬呢?”问这话的时候,他的心就象那泡澡的大木桶里,温暖激荡而充裕的水。心心,想想吧,想想你曾经,是多么的爱我。
她想微笑,却有些雾气漫上眼睛,胸口深深地起伏了一下,她望着地板,说:“我以为,这样能够感动你,那时侯,知道你把它喝了,就会觉得很开心……”她的鼻子有些发酸,但是,忍着,没有落泪。
他看着她,感觉一丝丝熟悉的痛,又再次漫了上来。他轻轻地朝她移动了一下椅子,面对面地,柔声道:“你知道吗?你走了以后,很多次的夜里,我老是伸手去那里捞,以为,还能抓到那个盅……”他说:“我总是会回味起,喉咙里,甜甜的余味……”
心心,你知道吗?你做到了,当一个男人开始怀念一个女人做的食物,是不是就意味着,他想念她,他已经爱上她了……
他以为,她再善于掩饰自己,至少也会有一点小小的激动,可是,她面上,还是那一成不变的微笑:“将军饿了是吗?我这就去给你做。”她说着,起了身。
他眼疾手快,在她转身的瞬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如果你不喜欢,也可以不做。”
她敛去笑容,轻轻地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