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还记得那天的事吗?”钱公公往前靠了靠,眼光锐利地望过来。
平川皱皱眉,装作很伤脑筋的样子苦想一阵,痛苦地说:“当时……咳,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嘻嘻,”钱公公轻轻地笑了一声,说:“归真寺后山,出现刺客,你救了三殿下,却被寒蕊公主误会要行刺三殿下而扎伤,你忘了么?”
“当时……”平川费力地想着:“情形太混乱了,你容我好好想想……”心里寻思着,这是源妃认定的事实么?
“别想了,源妃娘娘已经将一切都禀告给皇上了,皇上的赏赐昨天就送到府上了,”钱公公沉吟道:“难怪你不知道,你不是还没醒来么?”
“可是……”平川猛一下,低呼一声:“事情也许……”
嘘!钱公公将食指竖立在嘴前,细声道:“娘娘说是怎样就是怎样的,将军安心养病,病好了,还有许多的事需要你去做呢……”
平川略一思考,就明白了,源妃,一定是认为他不甘心得不到信任,贸然行刺磐义。而寒蕊那致命的一刀,让他获得了源妃充分的信任。
他沉吟着,小心地问:“公公,那天我晕倒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钱公公悠然一笑:“虽然跟你当初的设想相差甚远,但换而言之,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的结果。”
平川不明所以地望过来。
钱公公又往前凑了凑,贴近了平川的耳朵低声道:“磐义被吓傻了……”
吓傻了?这是什么意思?此刻看着钱公公的笑脸,平川觉得心里有些没底了。
“他看到寒蕊刺你的那一幕,吓得到处乱跑,等找到他人的时候,正坐在山脚下桃林里发呆,嘴里只反复念着一句话,杀人了,杀人了……”钱公公摇摇头:“带他回到宫里,御医都看过了,无计可施,三殿下,这辈子,恐怕就要这么呆傻下去了。”
平川的心倏地往下一沉,磐义疯了,这可如何是好?皇后娘娘的心愿,难道真的要成空?!
“这样的结果,显然背离了将军的初衷,可是,三殿下疯了,对他自己来说,却未必不是件好事。”钱公公感叹一声:“从此,他可以远离纷争,永保平安了。”
怎么会这样啊——
可惜了,这个聪明的少年,他其实还有很多的机会可以当上皇帝,却疯掉了——
平川紧咬一下牙关,他心情沉重地,默然合上眼。
钱公公一见,赶紧起身:“哎呀,一说起来就没个完,忘了将军是个需要休息调养的人。今天我就回宫了,赶紧告诉源妃娘娘你的情况,她该会很高兴的……”
平川仿佛很累的样子,没有答话。
他是很累了,想要睡去,可是,他不能睡,因为他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操心。比如,磐义今后,该怎么办?计划,还要不要如期执行?再比如,寒蕊,弟弟因她刺人而受惊吓变疯,她该会有多么愧疚和自责,谁能劝慰她?这才是平川最担心的问题啊。她要一个人面对,她该如何面对,她显然,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而他,又不能陪在她身边,教她如何去做。
她总是那么的傻,傻得没有一点自我保护的能力,你叫他,如何放心得下?
胸口,又漫起那熟悉的痛,他轻轻地将手移过来,压住胸口。
忽然,他睁开了眼睛。
只是眼见姐姐杀人,就会疯掉?当然,杀人对平川来说实在是平常,对深宫里的皇子来说,震撼就太大了。可是,磐义会是那种受不起惊吓的人吗?磐敛有可能,磐义,却不会。他曾目睹母亲自刎,都能克制,怎么这一回,就吓傻了呢?
平川转了转眼珠。
磐义,会是装疯吗?
不然,他如何配合平川,出得宫来去往泉城?
他很聪明,一定会知道该在何时把握何种机会!
平川皱了皱眉头。
自己能想到的,源妃,也一定会想到。
平川不由得感叹起来,这些后宫中的女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润苏聪明,却显得有些叵测;源妃精明,却显得太过阴森;只有皇后的谋略,淡定从容,温婉深远,才让他真正佩服。而跟她们比起来,寒蕊的单纯,又是多么难得。
寒蕊,你为什么,总是要那么傻,那么让人操心呢?
“磐义,吃口饭……”寒蕊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强颜欢笑着,拈起了勺子,递到磐义嘴边。
磐义呆呆地望着地面:“杀人了——”
寒蕊眨了一下眼睛,眼泪刷的一下涌出来,她抽抽鼻子,舀了一勺汤:“磐义,喝一点点点……”
“杀人了——”磐义木然的神情,一动不动。
“磐义,我求你了!”寒蕊的泪水汹涌而下:“姐姐求你了,说句别的好不好,说句别的……”
“杀人了——”磐义固执地重复了一句,仍旧注视着地面。
“别再说了!”寒蕊哭泣着,来捂他的嘴。磐义挣扎了一下,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寒蕊一怔,心疼地松开了手,柔声道:“怎么了?姐姐弄疼你了?”
磐义直着眼睛,懵头懵脑还是那一句:“杀人了——”
寒蕊圆睁着眼睛,瞪着弟弟,少顷,忽然痛哭起来:“老天爷,你罚我吧,都怪我,我该死!”她抱住弟弟的肩膀,绝望地喊道:“别让磐义变成这样,老天爷!求求你!让我用命来换吧!都怪我啊!……”
“我答应了好好照顾你,现在你变成了这样,我怎么向母后交代?!”她眼泪和着鼻涕流下来,润湿了磐义肩膀上一大片:“都怪我一时冲动,我为什么不能冷静一点,又要自作主张?我可以把他带回来交给父皇处置,我昏了头了,疯掉的人该是我……”
“寒蕊,别哭了。”润苏走过来,将她牵到一旁,安慰道:“事情已经出了,后悔也没有用了,还是好好照顾磐义,他只是吓坏了,说不定,哪一天,就恢复了……”
寒蕊痛苦地摇着头,绝望地绞着双手,凄声道:“我知道我错了,我又做错了,为什么我老是要错?我从来都没有做过一件正确的事情,如果不是我,磐义不会被吓成这样……我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了,挽回不了了,”她趴在软塌上哭得天昏地暗:“看到他这个样子,我也不想活了,本来我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个废人,多余的人,没有一点用处……只会添乱,惹是生非,还不如死了算了……”
“别这么说,”润苏瞟了一眼磐义,说:“你若死了,磐义怎么办?郭平川刺杀他的事情,源妃竭力遮掩。这里呢,他又没人照顾。你说要去死,你死了究竟有什么意义?”
寒蕊一顿,望着磐义,哭得更加伤心了。
连想死都这么难,她怎么想得通?
润苏看了她一眼,幽声道:“听说,源妃要为郭平川请功,说他打跑了刺客,救了磐义……”
“她胡扯!”寒蕊一听,气得浑身颤抖:“郭平川就是刺客,就是他要杀磐义!”她转向润苏:“你都看见了的!”
润苏长叹一声:“谁会相信我们的话?!”
“父皇会相信我的!”寒蕊猛地一下站起来,咬牙切齿道:“源妃她休想瞒天过海,我一定要在父皇面前替磐义讨个公道!”
她将袖子在脸上一搽,就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磐义,吃饭。”润苏将小案几移了过来。
磐义不动,说:“杀人了——”
“叫你吃饭!”润苏忽然吼起来。
磐义仍旧发呆着,不响。
润苏想了想,走过去,拿了一把戒尺过来,扬起来:“吃饭!”
“杀人了——”磐义表情呆滞,纹丝不动。
润苏扬手就是一甩,“啪”的一声,戒尺重重地抽在磐义身上,他惊恐地一缩,抱着双腿躲进了床上的角落。
“吃不吃?再不吃,我又抽!”润苏一边扬起了手,在案几上抽了一下,一边把碗递过去。
戒尺在案几上发出的脆响极具威慑力,磐义一言不发,直着眼,伸出手在碗里胡乱一抓,乱七八糟塞到了嘴里。
润苏的嘴角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宫女替磐义将脚洗了,安顿到床上,磐义只望着帐顶,说:“杀人了——”
润苏看看门外,寒蕊还没有回来的迹象,她环视屋里的宫女一眼,说:“都下去吧,殿下交由我来照顾。”
宫女已经下去了,润苏确信房中已经无人,便撩开纱帐,轻手轻脚地上了磐义的床,一看,磐义眼睛已经闭上,她迟疑一下,再看,那眼皮下,眼珠子还在转呢。
润苏微微一笑,坐在他枕边,悄声唤道:“磐义……”
磐义不动,好像已经睡着了。
“你差点,连我都瞒过了……”润苏警觉地望着帐外:“不过这样好,借照顾的名义,你可以常住明禧宫,每天晚上,这房里,都只有我们姐弟三……”
“你跟平川有什么计划?恩,你是不会告诉我的,就属你贼精……”润苏笑道:“我溅了一脸的血,都没被吓死,你倒会装模做样哈……”她忍住笑,看一下帐外,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小时候,嬷嬷告诉我,疯子是不知道痛的……你骗谁呢?嘻嘻……”
磐义没有睁开眼,但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转动得更快了,眉毛也跳了一下。
“不答我也没关系,源妃耳目多,我们要小心,”润苏说:“还是我说,你听吧。”
“你都听见了,我把寒蕊甩到父皇那去了,估计她一定会吵闹着要治平川的罪,源妃呢,则会死保平川。这样一来,平川就该,取得源妃的信任了……”润苏低声道:“平川若要帮你,你的胜算就大多了,但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顾虑,不过我告诉你,对于他,你应该要信得过。”
润苏沉吟道:“原因么,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其实就算现在说了,你也未必能懂……”
“你还小,好多事,都不是你能明白得了的……”她轻轻地摸住了磐义放在一侧的手,想把它放进被子里,就在这一瞬间,她感到了一股反作用力,从磐义的手掌中传来。
他重重地,捏了一下她的手。
润苏幽幽一笑,柔声道:“你也累了,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