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被带去了一个花圃,初秋的天,林风荡漾,隔着芝兰玉树,她听到一个声音。
就好像枝头绽开的一朵朵的玉兰,那属于男人的声音浑厚不失温雅,低沉又涵魄力,但似乎隔着什么东西,让这个声音听上去并不真实。
他说“你为何不愿做我揽月楼的楼主。”
方白站在树下,枝头绽放出不知名的碎花,扑簌簌的落下,落在她的发上,肩上,远山近湖遥遥辉映,游廊纵横连接鸳亭榭馆。
如斯美景,再加上一个男人好听的声音,她却神游天外,这是不应该的,她心细如发,做什么事情都聚精会神,此时此刻,她脑海中却只有容王的身影,而眼前的浮花浪蕊已都成泥沙。
“我什么也不想做,你若不救我,做个死人其实也挺好。”
树后传来女人的哄笑的声音,三个女人,从声音来判断,都不超过二八年华,其中一个想必身上还有病症,因为她内息并不均匀。
没办法,在容王府她早已养成了习惯,对每个声音每个动作都要深加揣测一番。
“不要笑了。”男人温和的声音低低响起,那三人便噤声了,似乎都在极力忍着。
“觉得做死人比做活人好,你还是第一个。”
方白说“没死之前觉得活着好,死过一次后,便觉得做死人比做活人好了。”
男人没再说话,方白也没打算等他的回答,只是静静看着园中一株白色银针,容王爱菊,爱梅兰竹菊四君子,每到这个时候,王府中总会被送菊花的达官显贵踩破门槛。
顶着一张张巴结讨好的嘴脸,在他们的背后,却人人握着一把刀子,伺机而动,这是别人看不到的,唯有她看的到。
“你还在想容王?”
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男人温雅的声音又低低响起。
方白摇头“我已经死了。”
“既然死了,为何还会留情?”
方白苦笑“喝孟婆汤也得先过奈何桥,这遗忘也总该有个过程吧。”
“那在你还没遗忘之前,就接手揽月楼吧,否则死的不是你,会是他。”
死的不是你,会是他。
那个他,是她心底唯一一块柔软的血肉,现在提及,却是火辣辣的疼痛“他忍辱负重,处心积虑,好不容易有了今日成就,我怎么会拿他冒险,不就一个楼主吗,我做。”
她没有犹豫,也没有推辞,更没有求情,她已经道出了自己的答案,她,不想拿容王冒险。
树后响起男人离去的脚步声,他脚步沉稳,身边跟着几个细碎的步伐想必是女眷的,但听男人吟道“长街长,短亭短,
无人处,暗弹相思泪,醉眼看,别人成双作对。
尘缘从来都如水,罕须泪,何尽一生情伤罪?”
方白那一天哭了,她想过很多次自己会因何而哭,她以为自己的喜怒都系在容王身上,然而面对那人给的欢笑和伤害,她反而一次都没哭。
却没想到今天自己会在一个陌生人的背后,听他一句吟说就能流下眼泪。
这个人,似乎洞悉她心中所想的一切,似乎只手便能握住乾坤,似乎永远都是一个胜者,然而都只是似乎,她甚至连他的面都没有见到。
“这么说,连你都没见过主上……”莫良宵站在江边,说的多少有些失望。
这下轮到方白奇了“你不会也没见过他吧?”
莫良宵微哂“主上可不是人人都能见的。”
“你是他儿子?”
“咳咳!”他显然被口水呛到了,回头恶狠狠看着方白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可真会把你淹死。”
方白没再说话,低头看着脚下奔腾的江水,两岸有落花漂在水面上,很快又被浑浊的波浪吞没。
“怎么样,怕了吧?”
方白摇头“改日找个时间溯游而上,不知道会遇见什么样的风景。”
莫良宵脸色一白,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刚要开口说话,却不知看到了什么,眼睛微眯,提身一纵,瞬间在方白眼前消失。
方白顺着他消失的方向望去,却见一人一马扬起飞尘疾驰而来,莫良宵手上一晃,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柄软剑,直逼那人脉门,马上的人一蹬马鞍飞身后撤,才跃至半空莫良宵的剑已经逼到鼻尖。
方白双手环胸看着他们眨眼间已经过了二十个来回,这二人打了半天还分不出个胜负,她倒是看的有些无聊了。
且不管那人是谁了,不要殃及自己就行。
刚要往楼里走,眼前便轰然落下一人拦住她的去路。
那人披散着一头长发,身着蓝色的布衣,身后背着两把以黑布裹着的剑,长的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的,眉也浓,目也黑,但若要用一个字来形容他的话,那就是‘冷’。
方白看看他,又看看守门的揽月楼弟子,继而看向身后一脸懊恼之色的莫良宵,她道“怎么,你们楼主被人拦路了,难道你们就没什么要说的?”
面前的男人冷冷看了她一眼道“你就是方白?”
方白心想,我这出道还没几天,就在道上赫赫有名了?
然,来而不往非礼也,她也回道“幸会幸会,在下也对公子久仰大名。”
“哈哈哈哈!你认识他吗!撒谎也打草稿!”能这么笑的也只有莫良宵了。
面前的男人听到此话反而沉了脸色愈加显得冷漠“主上让我給你带来两把剑,说,一把是你的陪葬之物应该物归原主,一把则是他送你的,让你自己选一把留在身边。”
言罢就解下身后背着的剑,在她面前解开那层黑布。
莫良宵往前面凑了凑,“主上给的剑?什么样的剑?”
其中一把方白很熟悉,惯用了那么多年,而另一把,就比较陌生了,玄铁的剑身,薄且轻,浅浅的血槽在阳光下带着嗜血的反光,剑柄之上刻着一枚小小的月牙,算不上什么名剑,反倒像一柄才出炉的新剑。
“这是你以前用的剑?”莫良宵拿起她的剑使了两下,丝毫没有避讳“倒也是把好剑,叫什么名字?”
剑客惯常给自己的佩剑起名,方白所有的剑都有名字,唯独这一把……容王给的剑。
“没有名字。”方白拿起另一把剑,却是看都不看一旁的那把“主上给的这把剑倒是不错,轻便。”
“主上也是这么说的,回风剑法精密玄奥,配上这把流雪剑再好不过。”
“流雪剑……”方白双指并拢从剑身划过“那就用这一把吧,至于那一把,还是麻烦莫少主替我扔到江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