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楼大堂二楼有一方湘妃竹搭成的雅阁正对大门。
竹阁松轩,罗帏幔帘,层层卷映,好似碧城绣幕,雅麝兰香红炉暖,松柏青青到庭帏。室外一排排笙簧箫鼓,宫商角徵羽,叫人一眼便可见鼓乐喧天之象,真个仙宫瑶府。
一张青竹琴案。
一张松纹古琴。
白衣男子长身而坐,静然抚琴。
琴声淙淙,高下抑扬。
好似芙蓉江上犹起薰风,高低处,落雁惊鸿,休虑却,芙蓉乱撼……
台下,仙子阵,美人舞,玉笛音调惊午梦,笙歌韵彻水云乡。
百花楼所有的客人皆寂静无语。
客人们的目光皆集中在那白衣男子身上,如痴如醉,身陷在他的琴声中不能自己,好象坠入了一个清爽的幻境中。
罗本这才明白。
他先前一直奇怪,为什么大堂二楼搭着一个竹台,又有一间,规格雅致与其他客房全然不同,白白占了很多空间,却没有任何用处。原来,那轩阁是为这白衣男子特意留着的,不容他人使用。又原来,白衣男子只有四季节初才来这里献艺,所以每季初百花楼的人气最旺。
他——
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琴圣?
只可惜,以罗本所在的位置只能看到白衣男子的背影,无法看到他的容貌。但就算是背影,也显得涤然出尘、仙姿绝逸。
曹操告诉他,他的名字叫杜夔,字公良。在庙堂他是当朝雅乐郎,就连皇上也对他的丝竹八音赞不绝口,在江湖,他是天下五绝之一的乐绝。
而劝说有杜夔,正是罗本必须要面临的一项任务。这个任务,自然是曹操交代他的。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这也是曹操为卫觎争取的另一张筹码,能否压倒群芳就看此人是否襄助。
可是,看着白衣男子的背影,罗本心中忽然打起了退堂鼓。
客人们聚精会神地聆听有琴泓的琴曲。
百花楼的姑娘们却在暗自打量堂内的客人们。
大堂内共有三十六张案几。
其中六张选用纹理顺直的老紫檀案几,寸檀寸金,只需轻轻一敲便能发出柔美,甜润的音色,三十张上好红香木案几。每张老紫檀案几的席位由两个小厮加一个丫头伺候;每张红香木案几的席位只由一个小厮伺候。订下一张老紫檀席位的银子,需要一两金子,比订一张红香木席位的十两银子要贵十倍,而且如果只有钱而地位声势不足,比如说你只是一个有钱的土财主,任你出再多的银子,百花楼宁可紫檀木桌子空着,也不会让你坐上它。
够资格坐上紫檀木桌的客人,财富和身份无可置疑。
所以百花楼姑娘们的眼睛绝大部分集中在九张紫檀木桌的客人身上。
尤其是最接近青竹阁台的一张。
那张桌有三个人。
在进场前,风细细大致告诉过如歌他们的名字和特征。
最让人瞩目的是一个年轻男子,他锦衣玉带,金冠束发,面如冠玉,相貌英挺,气质轩昂。应该就是本场的热点——
何士。
当朝将作大匠,河南尹何进之子。
罗本看了一眼,乖乖,何进不是屠夫出身吗?不是长得膀大腰圆吗?为什么会生出个这般英俊挺拔的少年郎?
何氏外戚乃是当朝仅次于十常侍的一大势力,其阀主何进虽然出身不怎么样,但奈何大汉的传统之一,外戚和士族休戚与共,因此士人虽不堪其出身品学,但为了出人头地,一个个还是逆流争柯往何家的门缝里钻,其何进品学不显,倒也有一副礼贤下士的好脾气,这两年来隐然有坐望天下,拔除阉党的声势。何士是何进的儿子,未来的何家主子,比起老子的拙智陋识,他还算上进,拜儒门六贤之一的粹心眀义卢植为师,可谓品学兼优,再加上相貌不凡,清誉不俗,成为众花今晚竞逐的重心亦在情理之中。
何士右手边是一个年纪更轻些的男子,他体态微胖,面容白皙,眼神却有些阴暗。他应该是何士的胞弟何武。
兄弟两个相貌上相差甚远,罗本对此却表示这个才符合遗传学。
罗本看向何士左手——
哈,那是个女子。
原则上百花楼是不欢迎女性客人的,然而,如果这个女子身份很高,或者带她进来的人身份很尊贵,还是可以通融的。
她的名字好象是——何香,何进唯一的女儿。
何香也没有继承老子的雄姿,可谓妖媚,一身血玲珑,妩媚露骨,饱满挺拔的胸脯上露出一双微微凹陷的锁骨,锁骨向左右伸展,充满着一种性感的摄人魅力。
她有点不胜酒力,锁骨之上粉白幼细之极的颈,香泌附在颈上,仿如明珠一样。在白玉般的颈项之上小巧的下巴,瓜子口脸的面形衬托着如诗如画的五官。她没有在仔细听杜夔的弹奏,只是端起酒杯,安静地独酌。
乖乖,这有头有脸的还有这么些个,罗本突然觉得曹操果真有自知之眀,难怪要自己拉拢杜夔。
罗本收回目光,看一看身前坐姿优雅的曹老板,暗自希望他能好好配合。
不对!
罗本忽然间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猛抬头,向大堂的一角看去!
普通的红香木方桌。
上面只摆着三道普通的小菜,没有酒,菜没有动过。
桌旁两个人。
一个年约二十七八岁的大汉,浓眉大眼,虎背熊腰,神态恭谨地站在另一个男子身后。
那是个玉一般的男子。
一身青色布衣,二十二三岁,容姿端丽,双目灵光奕奕,眉宇间似有淡淡的光华,初看并不打眼,然而细品下去,却如着迷一样,让人舍不得挪开视线。
青衣男子端坐席位,他的双手放在案上,玉指葱葱,眼角似笑非笑。
罗本望过去的时候,青衣男子也正在看她。
两人的目光穿越过宾客满座的大堂。
碰撞!
青衣男子微笑。
笑容如钟天地灵气的美玉,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直撞击罗本的胸口!
罗本象受惊的小鹿,忙转过头,不敢再看他,但心中已是一团乱麻,得,又来两个瞎搅和的。
竹轩松阁。
杜夔宽袖轻扬,一曲终了。
余音缭绕片刻后,满堂宾客才好似从幻境中缓缓清醒,喝彩声、赞叹声象浪潮一样荡起,气氛达到了高潮。
罗本却还没有从见到青衣男子的震撼中缓过气。
杜夔退场。
罗本仍在发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