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克定的晚年有点落魄,也有点凄凉,不过这也是他咎由自取。袁世凯临死前说的那句“他害了我”,像一根鞭子永远悬在他的头上,使他的灵魂难以安宁。他的太子梦祸国误父,害人害己,也使袁氏家族半个多世纪以来始终黑暗相随,很难走出那道阴影。
据晚年与袁克定在一起生活的张伯驹回忆:“到了抗战时期,克定的家境就每况愈下,手头拮据。那时他还想通过关系,请求蒋介石返还他被没收的袁氏在河南的家产。老蒋没答应,克定只好以典当财物为生。华北沦陷,有一次,曹汝霖劝克定把彰德洹上村的房产卖给日本人。袁家的亲戚听说这个消息,也都议论纷纷。赞同的、怂恿的颇多,其目的无非是每个人借机能多分得些金条罢了。克定坚决不同意,说这是先人发祥地,为子孙者不可出售。”
1937年前后,袁克定表现出的民族气节还是被人称道的。当时占领华北的日本陆军长官土肥原贤二,以前与袁世凯熟悉,在网罗到吴佩孚、靳云鹏后,还想拉拢袁氏之后,尤其是长子克定。如果袁克定能在华北伪政府任职,恐怕对北洋旧部还能施加些影响。袁克定以年迈多病为由婉言谢绝。过了几天,《新民报》上登出《拥护东亚新秩序》的声明,签名者中赫然地列着袁克定的名字。袁克定提笔给《新民报》及各个报馆写信,分别澄清他不在联名之列,可是所有报馆均不敢刊登;他又辗转托人,得到了一个亲华的日本人野畸诚近的帮助,才将他的这则声明登在了报纸上。原文大意是:本人身体多病,任何事情不闻不问,并拒见宾客。拥护东亚新秩序的声明未经本人同意,署名不予承认。
袁克定毕竟是个“名人”,通过一些关系,也多少能享受到日本人的优惠待遇。比如说,有一次他从市内回颐和园住地,途经西直门伪宪警哨所,被勒令下车检查,还被强行搜了身。袁克定哪里受过这种污辱,气得全身发抖,回家后便大病了一场,到医院住了多日。曹汝霖来探望他,给他弄了张特别通行证,后来才免除了日本兵的检查盘问。
他60岁的寿辰,张伯驹前来祝贺,亲笔书写了一副寿联:“桑海几风云,英雄龙虎皆门下;蓬壶多岁月,家国河山半梦中。”并赠寿仪二百金。那天袁克定情绪本来还不错,见了这副寿联,脸上顿时黯然失色,当场退还了张伯驹的寿仪,变成了一个沉默的人。张伯驹事后为此懊恼不已,说道:“我不该送这样的寿联,勾起了他对往日的怀念,以至他数夜未能安稳入睡。”
到建国前夕,袁克定的生活已经穷困潦倒了,家里的所有佣人已全部辞退,只剩下了一个忠心耿耿的刘姓老仆人,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他。实在揭不开锅盖了,这位老仆人就会上街去转悠,想方设法弄点吃的东西回来。即使到了这个地步,袁克定依然保持着“太子”遗风,进餐时胸戴餐巾,正襟危坐,用刀叉将窝头切成薄片,蘸着咸菜就餐。后来老仆人也去世了,只剩下袁克定和马彩云相依为命,消磨生命最后的时光。
1949年以后,北京文史馆馆长章士钊得知袁克定的情况后,聘他为北京文史馆馆员,每月领取薪水60 元,挂空衔不坐班。不久有人提议,像袁克定这种思想反动的人,怎么还能让他坐享其成?于是薪水停发了,生活实在没有着落,就到街道办事处每月领20元救济金。据张伯驹之女张传彩回忆,夏天经常看见他在空阔的大门楼子里纳凉,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儿,透过树林望着天边的晚霞,像一尊过时的雕像。“袁克定不爱说话,给人感觉脾气有些怪,没事时他爱钻进书房里看书,他看的是那种线装书,他的另一个爱好是看棋谱。”(参见张传彩口述,李菁执笔《最后的皇太子:袁世凯长子袁克定的晚年》)
1958年,袁克定病逝在张伯驹家中,终年80 岁。
§§第八章 名士韵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