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汉谈吐清晰,却不像一般乡下老人,赵夏淡笑着问道:“听说你以前是俳优,我这有个活计,不知道你想不想干?”
杨老汉收敛起悲色:“只要小老儿干的来的活计,怎样都行。”儿子被抓进府衙,一家生计只能由这老汉扛起。
“既然你曾是俳优,那么说笑与滑稽故事可会讲?”赵夏问道。
杨老汉点点头:“这些都不曾荒废,不过小老儿今日痛闷,怕是说不来。”
俳优是从事歌舞乐和杂戏的艺人的总称,像杨老汉就是说唱的滑稽演员,他们以伎艺娱人。宫廷和权贵家中一般都会蓄养,他们地位低下,基本属于权贵的奴仆。民间表演的俳优,虽然身份自由,收益却是不稳定,生活同样艰辛。
“不妨,明日你到东门巷的川岳博舍来。”赵夏说着递上去一小串半两铜钱。
“这个……”杨老汉一阵迟疑,问道:“不知先生与我家大胆如何认识的?”
赵夏不再隐瞒,说道:“你也知道杨大胆是殴斗而被抓的,而他要寻仇的对象,正是在下!”
“啊!”杨老汉双手一颤,半两铜钱掉落地上。
赵夏笑了笑:“不用惊讶,虽然他找我寻仇,但我看杨大胆忠义难得,方才想帮他一帮。”
杨老汉一阵迟疑,对赵夏的话显然将信将疑。
“赵少爷是豪杰之士,他最重义气,你瞧杨大胆如此加害,他都不予追究,反而照料你们。”随行的元大附和道。
“先生高义啊……”杨老汉朝着赵夏深深一拜。
“孙别为人刻薄,横行街市欺男霸女,杨大胆虽然被其蒙蔽,今日所作所为却报了他的恩情,我不忍心这样的义士死去。”赵夏一副惋惜地神情,什么脏水都往孙别身上泼。
“先生能救我家大胆?”杨老汉的手抖得更厉害,虽然他赞成儿子报恩的所作所为,但这死而复生的转机,同样让他激动。
赵夏叹道:“我可以救他出来,如果杨大胆再次执意复仇,那也就罢了。”
“哎哟,您千万不能啊,杨大胆如果出来后要谋害您,那可怎办?”随行的大元一副焦虑的模样,他转过身去对杨老汉道:“你看我家少爷宁愿冒着性命不保的危险,也要搭救你家杨大胆,做人可不能忘恩负义!”
杨老汉诚惶诚恐道:“先生大恩如同再造,如果我家不报答反而加害,那岂不如同豺狼。”
“我救他只为其义气。”赵夏说着翻身上马,同时暗暗称赞元大这个伙计的机灵,这出戏演得虽然拙劣,但对于一个即将痛失亲人的家庭来说,却是个失而复得的惊喜。
“小老儿拜谢先生!”杨老汉拜得更加深。
大元牵着缰绳开路,出了村口方才不安道:“如果放了杨大胆,他真的再次来寻事,可不知如何是好。”
赵夏笑了笑:“先关他几日磨去凶性,再安排杨家的人去探探监,以他肯为孙别出头的性子,加上他老爹的劝说,即便不为我用,也不会再次寻仇了吧。”
大元拍手称赞道:“果然是好法子,让杨老汉给您帮工,这样就是将杨家捆绑起来,杨大胆想走也走不开,最终只能给您出力。”
赵夏淡笑不语,这个法子确实冒险,不过现在自己人手不少,派三两个人去监视,一旦有异动可以再次让差役抓他。
赵夏撵走了随从大元,独自回绿柳乡,他要将一些故事编写出来。像杨老汉这样的滑稽俳优,只要训练一下就是个合格的说书艺人,这将是酒舍的一大亮点。
这个时代娱乐十分贫乏,而中国人自古以来都爱听奇闻异事,凭着这个项目,赵夏相信能牵住一部分富贵闲人。再加上典雅地布置,与全新的经营理念,酒舍虽然不奢华,但品位肯定是顶尖的。
赵夏越想越高兴,一回到家中就要钻进房间里奋笔疾书。
“夏啊!”苍老却洪亮的声音叫住赵夏,赵中老人带着武强走在廊道上。
“嗯,阿爷,我这就回房去研读。”赵夏说道。
“今日却那么早回来?”
“这不天朗气清好读书么?”赵夏讪讪道。
“刚好有正经事找你。”赵中老人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头顶,浓云密布的天际。
赵夏警惕地望着赵中老人,试探道:“该不会是要给我娶媳妇了吧?”
赵中老人一愣,笑骂道:“就这么急着讨媳妇,既然你想要,那也该筹备筹备了,不过今日不是为了这事。”
“别别别!”赵夏连连摆手,“大丈夫功成名就,方才成家立业,我如今一事无成,娶妻尚早。”
赵夏一直以来担心的就是,赵中老人给自己“媒妁”一个女子,然后糊里糊涂地成亲。因为在他印象里,古人都是很早成亲的,特别是听说过秦汉时更是提倡早婚,自己今年也十八九岁,岁数不大也不小。但要赵夏娶个素未谋面的无趣女子,还不如要了他的命。
“虽说不急着迎娶,但物色一位良家女子确是要了。”赵中老人不住点头。
赵夏暗骂自己多事,其实是他不知道这时候的习俗,一般百姓人家十四五岁婚娶是再正常不过。但贵族和士人,特别是世家大族,却严格遵守古礼中的婚娶年龄。
像历代秦王都是二十左右才带冠佩剑,接下来才能大婚。赵夏其实没有到带冠佩剑的年纪,他是私自带出去给自己身价添加砝码的。
“这事不急,您先说正经事。”赵夏打着哈哈试图蒙混过去。
赵中老人带着武强走进赵夏的房间,他们跪坐下打量了一番。
“夏啊,你练家传的导引秘术也有一段时日了,已经突破‘从习’阶段,应该转入‘自习’了。”赵中老人说着就将一份帛书放到案几上。
赵夏好奇地拿起帛书,只见上面图文并茂,但在他看来都是跟健身体操差不多的奇怪动作,看不出什么神奇。
“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提挈天地,把握阴阳,呼吸精气,独立守神,肌肉若一……这个说的什么东西?”赵夏一头雾水地念着,根本不知道上面说的是什么。
赵中老人为孙儿的无知直叹气:“这是摘录《内经》中的总纲,是修习导引的入门,等你参悟修习后,有颐神养气之效,四肢百骸与全身的经脉都舒畅通达,身体的力道与速度将超出常人。”
“内经?”赵夏一下恍然道:“您说《黄帝内经》不就得了,这个不是医书么,怎么是导引秘术。”
赵中老人指着帛书道:“这是家里祖传的秘术,参详了《内经》与《行气玉佩铭》等颐养淬炼之道,你以前只是从习了开篇练体,等自习之后将受用无穷。”
“长生不老?”赵夏问道。
“世间只有延年益寿,哪有长生不老!”赵中老人眉头一皱,“这导引秘术也只能让你身强体壮罢了,如果修习到一定境界,技击剑术将成就非凡。”
“怎么样的非凡?”赵夏好奇地问道,虽然这种按摩跟体操对人体锻炼十分有效,却不是赵夏想象中的什么盖世神功。
“夏桀、商纣你应当知道?”赵中老人试着解释起来。
商纣王当然知道得不能再知道,不过是在封神榜的电视剧里面,赵夏心中说道,这个暴君也将成为自己说书手稿中的主角。
“夏桀、商纣虽然残暴不仁,但同样武勇非凡,他们可以徒手搏豹狼,跑起来能追上四马战车。周宣王同样力大无比,可以撕裂犀牛,这些都是从习导引秘术的效果。”赵中老人缓缓地说道,但给赵夏的震撼无以复加。
“商纣王居然那么生猛!”赵夏咽了咽唾沫,在他或者大多人印象中商纣王就一个肥头大耳的昏君。
“这些秘术都是古时候流传下来,又经过多位先辈完善的,那时征战频繁,没有高超的武艺技击与超人的神力,怎么可能建功立业。”赵中老人解释道。
赵夏仔细地听着赵中老人的解释,然后在他的讲解下,学习怎么按照帛书上的导引图自习。
听了许久,赵夏突然意识到,这些导引秘术,配合着呼吸吐纳的节奏,确实能增强人体的肺活量,这对耐力的增加是十分明显的。
而且将导引动作连贯起来,就不仅仅是压腿伸腰的体操那么简单,整个人身体气血都活络起来,一些需要柔韧性十分强的动作,赵夏发现自己居然能做得出来。长期以往地锻炼下去,速度、力量、耐力、灵敏、柔韧都将达到一个惊人的高度。
感受着身体气血的通畅,赵夏试着单手撑地,一连做了四十多个俯卧撑,这在现代不经过严酷的锻炼,是绝对做不到的。
“啊……”赵夏躺在榻上大口大口地呼吸,他将全身的精力都发泄完,但身体感到说不出的舒畅,真正体会到运动后的畅快感。
“这个修身健体不能急,你每天夜里自习一遍,早晨平旦再练习剑道技击。”赵中老人再指出乐儿一些要注意的地方,就走出了房间。
“力量,这就是力量。”赵夏看着自己的双手,虽然这种个人力量并不十分强大,但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钱无疑增加了。
赵夏除去沾上汗渍的素蝉衣,心情舒畅地拿起木简奋笔疾书。《封神演义》将是他编出的第一部评书,虽然不可能将原版封神演义的故事默写下来,但知道《封神榜》故事梗概的赵夏,加上这时查的一些史料,凭着想象完全可以弄出个赵氏版本的《封神》。
武王伐纣的故事在这时不是十分久远,同时世人肯定也有所耳闻,将这样的历史故事演义化,将是再新奇新鲜不过的娱乐。
赵夏预计着这些故事,即将在咸阳迅速传播,而自己经营的川岳酒舍,将成为一个格调高,娱乐性强的消费场所。
木门被推开,一阵轻盈地脚步声打断了赵夏的思路。
“该用飧食了。”武氏轻笑着将饭菜端到案几上,“方才赵公赴宴去了,所以妾身将饭食拿到这儿来。”
“哎,想不到吃饭也是件痛苦的事情。”赵夏哀叹着放下笔跟木简。
秦汉时候北方主食乃是粟,饭指的也是粟米饭,这让吃惯了大米的赵夏倍感不适。
而且秦汉时烹调技术虽然丰富,炙、煮、煎、蒸、腊、脯等方法可以做出各种美味菜肴,却惟独没有“炒”这种手法,这让吃惯炒菜的赵夏又是一阵纠结。
武氏笑了笑,将陶碗的盖子掀开,“今日赵公不在家用飧食,特意给你做的。”
“居然是稻饭!”赵夏惊喜地端起陶碗,这时候的南方人也“饭稻羹鱼”,但北方人却少食稻米。能吃上一餐大米饭,赵夏不仅是满足食欲,更有一种熟悉感。
武氏将菜肴陆续端出,有一碟烧肉、一碗肉羹、一碟煮熟的素菜,食材可能普通,但每道菜香味飘逸,让赵夏食欲大增。
“这些都是纯天然的无公害菜肴呢!”每当想起后世那些美食,赵夏就会在心里小小地自我阿Q一把。
“这些都是什么,妾身好似也能看得懂许多。”武氏收拾竹塌时拿起了赵夏的书稿木简,这两年来赵夏闲暇无聊之余,也会教她识字,虽然读不懂深奥的文论,但一般的字还是认得。
“这本来就是通俗的故事,是用平日里讲的白话写的,专门将故事讲给别人听。”赵夏放下筷箸解释道。
武氏好奇地念道:“苏妲己进到宫中,明艳不可直视……王两眼……大。”
“是商纣王双眼瞪大。”赵夏笑着解释,接着讲这段故事的梗概说了一遍,听得武氏全神贯注,满是期待地望着赵夏,希望听到故事的后续。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赵夏一脸坏笑,这就是评书故事的效果,到高潮处戛然而止,勾起听众的好奇心。
武氏啐了声,狠狠地拧了赵夏一把。
“哎哟,可疼的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赵夏呻吟起来。
武氏惊得立即松手,红润的脸上有些惊慌失措,虽然赵夏对自己十分亲善,但毕竟主仆有别。要是在一般的大户人家,仆役的地位低下,是任由主人使唤的奴仆,哪能这样跟主子说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