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马失踪后,吴永冬发疯地寻找,但这人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踪影全无。他去厂部调监控,斑马周六再也不去加班,他去图书馆外堵门,她也再也不去图书馆。他打电话,电话是通的却没人接。实在没招,他回设计所强行打开档案柜,找出她的档案,试图通过她父母或其它紧急联系人找到她,却发现档案上家人信息一栏有涂改过的痕迹,而之前他来这里查档案时,就图完成任务,事情做得很马虎,这么关键的信息竟被忽视了。难道她就是领导口中那个该要找出来的档案伪造者吗?他越想越觉慌乱。他拨她父母的号码,一个是空号,一个是个小混混的口气,用广东口音问候了他全家。循着档案上仅有线索,吴永冬开展了一系列调查,这件他早该做却一直没做成的事。
经过很多试错,他终于确定了她的真实出生地,松花江市。知情人告诉他,菁子是个命苦的孩子,原本家境优渥,人也活泼外向,但上小二时家里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性格大变。后来,她被外婆带大。
费了很多周折,吴永冬找到传说中的外婆。八十的老太精神迟暮,谈到菁子和过往的家事很是拘谨,吴永冬没办法得到更多信息,他能感知到老人家在极力维护什么,老太太心酸的老泪和支吾的语言仅一句:“这么多年,她比谁都苦,没人度得了她啊!”
通过求学线路的调查,吴永冬有大发现,那是石菁的大学同学,这个女孩现在已经初为人母,提起石菁,她终于道出事情的全部真相。
原来她的父母当年双双死于车祸,车祸竟是因小菁子招致。她曾迷恋公园里的旋转木马,父母曾要求她,小孩子不能单独到那里玩,她却在一次被老师责骂后单独跑去找她的木马朋友呆到很晚不回家。她的父母就是在着急寻找她的路上双双亡故的。小菁子的精神受到太大冲击,她将这个罪责揽到自己身上,竟然一背就没再卸下来。她穿斑马纹的一切,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恨,对自己的恨。她后悔极了,后悔到想要有所改变。
“就算她再后悔,又能怎样,时光又不能倒流。”
“你说到重点了,你不这样认为,并不代表她也是——你知道一个概念叫莫比乌斯环吗?”
“没听过,那是什么?”
“没听过我也很难去给你解释明白,那你相信时间旅行吗?”
“不相信,我对理工的东西概念都很差。”
“差不差都不重要,我也不相信。”同学沉了一会儿,眼里回荡起许久前的过往:“但石菁相信,我们在清华一起念书时,她就在时空莫比乌斯理论模型上花了大把的时间,甚至把这个小小的课余选题当成了学习和研究的全部,学业都渐渐荒废下去,后来她不是从清华毕业的,而是被校方劝退。也是直到离开,她才给我说了她的故事,她说她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回到发生事故的那天,她要更改那一刻,付出再大代价都行。她相信数学模型上可行的事,物理学一定有法子可以支撑。我们有个特别器重她的教授给他引荐到美国继续求学,去普林斯顿动研学院做专题攻关。其实,美国那边有那样前沿科学的小组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们接收了小菁。教授后来给我说,世界的奇迹往往是偏执狂创造的。我问教授难道那种天方夜谭的事真能成为现实。教授表示困难重重,巨大的推力设备是条件之一,力量会影响暗物质的流场,如何影响是难点,需要精确计算,力量还要持续稳定丰沛,难以想象的巨大推力设备是现实上的一个难关,而更难之处在于时间奇点在多维空间的精确对位。这不仅是研究的重点也是最为危险之处。这个研究就像黑洞一样,没人知道它背后会到达哪里。”同学说到这里突然收往了。
“后来呢?”吴永冬追问。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她。不过,听你刚才提到大力神的情况,我相信她应该还走在这条路上。”
吴永冬不再予以评论和回应,他曾跟包括心理医生和教堂牧师在内的许多人讲过他的不正常经历。得到的都是不理解的回应。而在这同学这里得到这样的反馈,让他反倒谨慎起来。他匆匆告别这位南京同学,没有去坐返回成都的飞机,因为时间已经是周日的晚上,只要再等几个小时,他会再次被老蒋的电话直接从秦淮河边唤醒在自己的床上。这到省了不少差旅费。他还萌生了去美国继续探秘的冲动,但这件事是他在这为所欲为的时空里唯一办不到的——办不下签证,周末使馆不上班,这倒是个不小的嘲讽。
事已至此,吴永冬燃起了对斑马更大的兴趣和爱怜。花了些时间,他才想明白一个问题,老蒋的电话,老蒋说他跟领导说好了让他先到研究所调查,并说研究所那边配合他的是石菁,这就意味着他很可能在早于联系他领导之前就联系了石菁。他给石菁打电话应该早于自己,这里就有一个时间差,只要自己在某个重复的周六早上一起床就直奔斑马家去,说不定能堵上她出门。或者在她出门的路上遇到她。
吴永冬这样试验起来,但每次都是失败,他到的时候,斑马都已经离开了。怎么敲门都没人应。他甚至在某次接到老蒋电话时调侃他:“下次可不可以打早一点。”他当然知道这行不通。游戏规则就是他永远都是晚起来那个。斑马是个聪明至极的人,她当然也知道这事的先后顺序,只要她诚心让他找不到,吴永冬是永不可能再见到她了。于是,这次吴永冬敲门未果,直接撬了门。
斑马家和她办公室差不多,一切都井井有条,清雅静气,像一个苦修之所。卧室门大开着,他小心探头去察看,里面没人,被子慌乱地堆在床上,被窝里尚有一丝余温。枕边放着一张A4纸,上面写着“To吴永冬,again”。字迹很潦草,看上去写得很急:
吴,你是对的,从来都是,你不是这里唯一的囚犯。
以前我不愿意告诉你,是因为你的情绪太不稳定,怕你知道后事态失控,干扰到我的研究。事实证明,你的确惹了不少事。但后来你发生了转变,我也看在眼里,我是多么为你高兴,当看到你从堕落中重生,看到你可以从一个自我放逐的懦夫变成你孤单世界唯一的英雄,你的确已经征服了我的心。如你早已猜到的那样,我也的确身在其中,我知道这一切有多难,有多苦。于是,我终于可以慢慢接纳你,敢于让你靠近,可你太冒进了,让你吃饭就安静吃饭,不要东拉西扯,你却说出那样的傻话,你知道那句话听得叫我多心痛。那样的美好,谁不向往。在这样叫人绝望的世界,你是一个男人都那样害怕孤单,又何况我一个女人。我才不是什么石女,我只是一直没有遇到我心中的英雄。原谅我,现在还不能答应和你在一起。因为即便我们相爱相扶,也敌不过那没有终点的终点。我是学物理的,自从这件事一开始,我就日以继夜地研究时间畸变的理论和它推演出的冗余模型,中间发生了一些事让研究有些停滞,以后我再慢慢给你解释。不要试图找到我,合适的时候我自会去找你。我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我知道我要尽一切努力带你离开这里,我答应你,在一个可以变老的世界陪你慢慢老去。
石菁
于第41个周六清晨
看完落款,吴永冬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原来日子这么苦,她也独自数着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