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他已经明白检察官想要主张什么了。在女性达到性高潮、喊叫‘杀死我吧’的时候,男性却处于空虚、冷静的状态。若是那样,被告在杀死被害人的时候,显然是在冷静的状态下,难道还能说被告没有杀意吗?检察官想说的好像就是这些。
“不对,那是男人泄了以后的事情……”
中濑随即意识到自己说出“泄了”那种低俗的语言。
“两个人相亲相爱,直到达到高潮为止,双方都处于疯狂的状态,并不存在哪一方怎么样的事情……”
“然而,小说中不是写到,在做爱途中,女性要比男人燃烧得更激烈,而那种激烈程度令男人感到困惑,变得害怕起来吗?”
检察官似乎要使心情和胸部一同涨起,她继续说:“总之,在性爱方面,男方不是很冷静的吗?”
“不是……”
在检察官锐不可当的追问下,中濑一边踌躇一边回答:“我认为两个人同时燃烧的时候情况就不同了。总之,这只是一本小说……”
“但是,这本书是被告在最爱被害人的时候写的,所以最为真实地描写了被告的心情。这本书不是因此才作为证据被法庭采用的吗?”
“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文学作品……”
这时北冈律师举起手来,庭长看到后,指名让他发言。
“检察官刚才的讯问,是要以作品的一部分来对整个事件进行概括,我认为这十分过分。这部作品不是那种意义上的作品,被告是多么热爱被害人,因此才会创作出这本爱的结晶。我希望能够抱着这种观点理解这本小说。”
北冈律师的发言结束了检察官对中濑的证人讯问。“辛苦了。”庭长说了一句,中濑向他行了一礼,离开了证人席。
刹那间,中濑和菊治的视线碰到一起,彼此微微点头致意,中濑向旁听席走去。
看到中濑离开之后,北冈律师提出:“我想问被告几个问题。”得到庭长的许可后,他再次向菊治讯问:“在这本书的卷首写着‘献给挚爱的F’,这个F是被害人名字的第一个大写字母,可以这样认为吧?”
“可以!”
“这部作品之所以能够完成,是因为和被害人之间存在着热恋关系,可以这样解释?”
对此菊治的回答还是“可以”。
“我想被害人也读过这部作品,对方说过什么没有?”
“从我开始创作的时候,她就一直鼓励我,写完之后,她赞扬说写得非常好……”
刹那间,菊治想到了中濑的立场,但还是自顾自继续答道:
“最初,我不清楚能否马上出版,对方提出,如果不行的话,她就到各个出版社去进行推荐……”
虽然有些难为情,菊治还是不顾一切地说了出来,北冈律师点头道:“也就是说,这本书是你们二人爱的结晶吧?”
等菊治答完“是”之后,“我的问题到此为止。”辩护律师说着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看起来北冈律师想要强调的是两个人到最后都十分相爱。
接下来,庭长提出要听录音的时候,辩护律师马上申请禁止公开一事。
庭长就此征求了检察官的意见,在检察官没有异议的情况下,和法官们进行和议。
庭长很快进行了宣布:“下面即将进行的录音播放,唯恐有碍善良的风气,所以禁止公开。请旁听者暂时退席。”
一时间,旁听席那边传来了一阵骚乱,法庭工作人员不予理睬打开了大门,旁听者们面带无奈的表情离开了法庭。
这样就不用把录音公之于众了。菊治总算松了一口气,但是“唯恐有碍善良的风气”的说法实在太夸张了,菊治觉得有些骇人听闻。
等到所有旁听者离开法庭,大约用了五分多钟。
中途菊治看见法庭工作人员拿着“禁止公开”的纸张,恐怕是要贴在门口,禁止任何人人内。
过了一会儿,法庭上只留下庭长、检察官、辩护律师、菊治,还有书记官和法庭工作人员,及围在菊治两边的看守。
法庭虽说不是很大,但是刚才坐满了人的旁听席一旦走空,顿时显得空荡荡的。
这时,庭长宣告播放录音,同时给书记官、法官、检察官等人发了白纸。
据北冈律师说,他们事前提出听录音时,要将重要部分记录下来,所以刚才发的可能是记录用纸。
然而,即使是为了审理案件,聆听他人的做爱录音并作记录,亏他们做得出来。
正当菊治为此愕然的时候,庭长说:“那么,现在请开始。”
听到庭长的指示,书记官按了一下播放键,将录音机放在了桌子中间。
一下子出现了一阵沙沙的杂音似的声音,“哎……”突然传来女性撒娇的声音。
菊治当即知道是冬香的声音,大家都是一副认真的表情竖耳倾听。
“哎,不行……”
一点不错,是冬香的声音,分给众人的用纸上记的是同样的东西吧?在严肃的法庭上,这种格格不入的声音,让庭长和检察官等都感到不知所措似的,大家都低垂着眼睛。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录音的确是两个人在床上时录的,以往都应该从一般的对话开始。这次为什么会一下子就传出了娇媚的声音?
是北冈律师从录音中选出最重要的部分,让众位聆听的吧?
录音机中再次传出两个人持续的喘息声,接着是“哎”的缠绵的声音,同时听到一句甜美的赞扬:“太好了”。
赞扬声中夹杂着“好不好”的男人声音,菊治不禁浑身一颤。
那正是自己的声音。
说实话,菊治真想当场逃出去。
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就这样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众人聆听,这种天大的羞耻感令人无地自容。
菊治忍不住刚要站起身来,一下子听到了“啊,啊”的连声娇喘,紧跟着是男人的声音:“不行、不行,住手!”
这究竟是哪一个部分?难道是最初录音的箱根那个夜晚的?菊治正在回忆的时候,突然传来了冬香的叫声:“唉……唉……杀了我吧……”
法庭里寂静无声,连声咳嗽都没有。这是最重要的地方,众位都是这样想的吧?这种鸦雀无声的环境,让菊治觉得更加难耐。
“唉……”
对又来逼迫的冬香,男人问:“你想死啊?”
“对,就这样杀了我……”
紧接着传来了女子剧烈的咳嗽声,与此相同女子大叫:“飞了,我要飞了……”
录音这时好像中断了似的,一阵短短的空白之后,又听见男人的声音:“刚才,你说过杀了我吧……”
女子还没来得及回答,男人又问:“那样死了也行?”
这次传来女子疲倦的声音:“当然行了……”
两个人就这样偎依在一起了吧,又沉默了一段时间,还是男人问:“刚才我这样掐你脖子,死了的话,就什么都完了。”
“如果和你在一起就行。”
“不过,那样一来就回不到这个世界上了。”
那时,菊治应该在想冬香家庭的事情,冬香低沉而坚定地说:“我不想回来……”然后又说:“别让我回来……”
录音这时好像结束了,书记官再次伸手摁向录音机的键盘。
他摁的是快进,大概准备播放后面的部分。
在这期间,庭长、检察官、辩护律师,都屏住了呼吸似的,默不作声。
虽说是重要的证据,刺激毕竟太强烈了。菊治悄悄瞥了一眼检察官,只见她秀气白皙的面孔一直低低地垂向下面。
录音程序像是准备好了似的,书记官再次将录音机放在桌子上。
这时传来了衣服碰触的摩擦声,然后是女人模糊不清的声音:“我想和你连在一起……”
冬香的确说过这种话。由此看来,两个人的私处已经结合在一起了吧。喘息声就这样持续了一会儿以后,“住手……”突然传来了冬香的叫喊。
这种尖锐的忍无可忍的悲鸣,应该是菊治亲吻冬香耳垂时的声音。冬香全身之中耳朵最为敏感,在做爱过程中,菊治只要将嘴唇凑近她的耳朵,冬香总会疯了般地叫喊起来。
喘息声变得更加激烈,再次传来了“不行”的呢喃,然后是“太好了”的叫声。
眼下冬香全身已被挑逗起来,欲火熊熊燃烧,徘徊在“不行”的理性和“太好了”的感性之间,最后她终于忍无可忍了似的,发出了“太棒了”的叫声。
刹那间,巨大的快感传遍了冬香全身,她继续疯狂地叫道:“哎、哎,掐住我的脖子……”
冬香声音中那种走投无路般的哀求,应该不是焰火大会之夜刚完的时候吧。那天晚上,在两个人第二次做爱的时候,菊治的的确确和冬香结合在一起,他从上面用双手扼住了冬香纤细的脖颈。
就在冬香喉骨那种紧绷硌手的感觉在菊治一双手掌上苏醒过来的时候,录音机里突然传出冬香低沉、悠长的呼唤:“饶了我吧,哎,要死了……”
菊治知道那样冬香是不会死的。那样一想,他不理冬香,“死吧”,他继续用劲按了下去。
在菊治的记忆苏醒的同时,冬香呢喃:“我飞了……”然后又叫:“杀死我吧。”这时男人粗暴的喘息混了进来,之后,传来了“喀吧”一声低响。
在录音里听上去只是一种单纯的杂音,但那是冬香留在这个世上最后的声音。
在此之后,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
因为在这之后不管再等多少时间,什么都听不见了。
冬香是这个时候死的。知道这件事的只有菊治自己。
菊治慢慢仰起脸来,环视了周围一圈——仿佛谁都没觉得录音要完了似的。
“结束了。”菊治刚想说出口来的时候,在衣物相互摩擦的声音里,同时出现了男人的声音:“喂……”
菊治不由得向录音机望去。
还是自己的声音。当时的情况又鲜明地在菊治脑海里浮现出来。
那时菊治还不知道冬香已经死了。他根本就没想到冬香会死,所以还主动挺起腰部,打算继续做爱。
“喂……”男人呼唤的声音再次传了出来。
那个时候,菊治轻轻拍了拍突然变得一动不动的冬香面颊,在心中嗫嚅:“快起来!”
但是冬香仰面朝天,下巴略微扬起,双目紧闭,只有双唇轻轻开启。
“你怎么了……”
菊治的声音变得有些焦躁,那时他的脑海中第一次闪过了“死”这个词。
难道说冬香死了吗?菊治继续慌忙地拍打冬香的面颊。
“冬香,怎么了……冬香……”
菊治惊慌失措的声音一直继续,然后他哀求道:“喂,起来呀,起来……”
接下来随着“怎么了”的声音,录音一下子断了。
就在菊治闭着眼睛沉浸在回忆之中的时候,书记官好像站了起来。
菊治睁开眼睛,只见书记官拿起了桌上的录音机。看到此景,北冈律师宣布:“录音到此结束。”
随着律师的声音,庭长、检察官、法官仿佛从一个长梦中醒来般抬起了头,紧接着他们仿佛觉得聆听刚才的录音有点可耻似的,相互回避起各自的目光。
“下面,请旁听者再次入庭,继续进行审理。”
旁听者再次进入法庭坐了下来。
旁听席上的听众和刚才退庭时一样,还是坐得满满的,显示了人们对这次案件十分关心。
“审理继续。”
庭长说完,北冈律师举起手来。
“庭长,关于刚才的录音,我有几个问题希望讯问被告。”
“请。”听到了答复,北冈律师问:“刚才录音机里的声音,是你和被害人的声音,没有错吧?”
“是。”菊治小声回答。
“录音内容也和你以前录下的一样吧?”
虽然相当难为情,因为二者的内容一样,菊治还是答了一句“是”。
“我的问题到此为止。”
辩护律师是要确认刚才听的录音没有问题。
检察官随即站了起来,她说:“我也有一些问题要讯问被告。”检察官的要求得到了庭长的同意。
“你是什么时候想到要录这种录音的?”
在检察官的凝视下,菊治张皇失措地回答:“应该是五月左右……”
最为准确的是五月二十号,冬香生日两个人去箱根的时候,不过菊治觉得没必要回答得那么精确。
“你为什么要录这种录音?”
“那只是……”
是男人的话,在和自己心爱的女性做爱时,都有忽然产生这样念头的时候,眼前的这位检察官属于和那种游戏无缘的人吧。
“我只是想录一录而已……”
“这件事情被害人也知道吗?”
“大概……”
菊治觉得检察官脸上刹那间浮现出淡淡的笑容,但立即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被害者没有进行什么反对吧?”
“是。”
这时检察官点了点头:“我的问题到此为止。”说完,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那么,今天的审理到此结束。”
庭长接着宣布了下次的庭审时间,定于明年的一月六号。法庭休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