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菊治结束了在代代木警察署的二十天拘留生活,被移送到东京小菅的拘留所。
至此为止,菊治作为犯罪嫌疑人,接受了警察等的审讯,从今往后,他将作为未被判决的被告人,接受法院的审理。
离开警察署的那天早上,负责菊治案件的胁田警官对他说:“辛苦了,注意身体……”菊治也顺从地低头致谢:“承蒙您的多方关照。”
负责审讯的警察和犯罪嫌疑人之间,有时也会心怀憎恶和愤怒进行告别,但是菊治心里对胁田警官却没有那么强烈的不快感。
在审讯的过程中,对方的确有过强人所难的地方,但从整体来看,他还是相对稳重,彼此之间也没发生过大的冲突。一来由于菊治一开始就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二来警察对菊治的年龄和地位也有所顾虑,采用了较为绅士的态度对他进行接触,所以审讯得以毫无阻碍地进行下去。
告别了警察署里和自己有关的人员之后,菊治坐上押送汽车向小菅出发。
时隔已久现正映入眼帘的外界景致,和以前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夏天还是那样炎热,马路上的行人一律穿着短袖,不过高楼大厦之间露出的天空上的云彩,显得比以前更高,更薄了。在夏末的酷暑之中,初秋的感觉恐怕也在一点点渗透进来。
即使如此,外面的景色在菊治眼里还是显得十分新鲜,他怎么也看不够。对一直被关在封闭的房子里的菊治来说,道路两旁的树木和种植的绿色植物,每一片绿叶都显得那么温暖,令人怀念。
从周围走过的行人好像并没有察觉菊治坐的是一辆押送犯人的车辆。
绿灯变成了红灯,车辆旁边各式各样的行人都停住了脚步。
时间刚好过了正午,很多人似乎是在附近办公室工作的白领,其中女文员的人数也不在少数。有些人穿着类似制服一样的衣服,其中也有领口开得很大,袒露着肩头和两臂的女性。
“好白……”
已经好久没看到过如此袒胸露背的女子了。
当红灯变绿的时候,那些女子轻轻地扭动腰肢开始向前迈步。看到这种景象,菊治体内已被忘却的欲望重新开始萌动,他记起来自己还是个男人。
位于小菅的东京拘留所是一座现代化的大厦,不了解内情的人见了,或许会把其当成一座刚刚建好的公寓。
话虽这样说,大厦周围还是围了一圈厚厚的墙壁,门口还有站岗放哨的人。
押送车转到了大厦后门,在一进门的房间里,菊治所持的衣物和用品遭到了检查。
凡是被认为危险的东西都不允许带入,由于在警察署那些东西已被收走,所以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于是菊治换上淡灰色的上下分开的服装,拿着装有简单的替换衣物和洗漱用具的口袋乘坐电梯。乘电梯的时候,菊治也是被左右两边的看守夹在中间。从电梯下来之后,穿过两道壁垒森严的大门,总算来到了与拘留室并排连一起的走廊上。
“就在这里……”
按照看守的吩咐,菊治走了进去,这是一个单人房,好像有四张榻榻米大小。小小的脱鞋区前面铺着一块灰色的地毯,靠里头的屏风后面放着一个抽水马桶。
从现在起就要开庭对案件进行审理,不知自己将在这里呆上多长时间。一想到看不到希望的未来,菊治就觉得失魂落魄。不过这里比此前住的警察署的单人牢房大了一张榻榻米,据说还有冷暖空调,所以住上去似乎要比以前舒服一些。
“你把这个好好读一下。”
看守留下的纸张上,写满了日常生活中的各种注意事项。首先,起床时间定为早上七点,接受检查后,七点半吃早饭,午饭时间是十一点五十分,晚饭时间是下午四点二十分,晚上九点就寝。
菊治把纸张放到了房中仅有的架子上,然后重新打量起四周。
这里和警察署的拘留室相比,所有的东西都焕然一新,显得十分干净,但是仔细一看,菊治却发现这里没有窗户。在房间的最里面,菊治原以为有一个较大的窗户,其实那只是一个人造的空间,窗户前面好像挡着一堵很厚的墙壁。菊治继续向上巡视,房顶上只有一片单调的天花板,没有警察署拘留室的那种天窗。
这里究竟位于几层?面朝东南西北哪个方向?菊治心里完全没数。
在这种被多层厚重的墙壁封锁的地方,自己是否能够生存下去?菊治很快就觉得呼吸困难起来,他蹲下身去。
在警察署的时候,房间虽然狭窄陈旧,不过因为有一个能看到外边天空的小小天窗,所以在很大程度上拯救了菊治。即使由于外边下雨或者阴天,什么也看不见,只要一想到可以通过天窗与外界发生联系,就能使菊治感到一种安慰。
然而,这里虽说冷暖空调齐备,却被围在厚厚的钢筋水泥之中,与外界完全断绝了联系。
“冬香,我被关进了这种地方啊!”
菊治望着毫无瑕疵的墙壁喃喃自语,在这种地方冬香也会飘然而落吗?这里隔着多层厚重的墙壁,要想进来可不那么容易。这样一想,菊治愈发觉得心里发慌,总之,除了在这儿默默地生活以外,别无良方。
根据注意事项,被关押在此的一部分被告,除了吃饭和接受检查之外,上午和下午好像分别要做三四个小时的工作。至于做什么工作,菊治也不清楚,但是他觉得总比关在狭小的单人房里,心情要舒畅一些。
北冈律师前来探望,是菊治进了小菅拘留所的第二天下午。
“你怎么样?睡得着觉吗?”
菊治缓缓地摇了摇头。昨天晚上他把发给他的藏青色被子铺在地毯上面,然后躺了下去,可根本就睡不着。
不能适应新的环境是一个原因,再有就是没办法和外界沟通交流,令菊治觉得非常窒息,他一直被一种类似封闭恐怖症般的症状折磨。
“但是这里冷暖空调齐全,二进宫的犯人中,有些人好像还千方百计要回到这里。”
不管律师怎么说,反正菊治绝对不会这么想。总之,一切行动都在监视之下,所有的日常生活都要按照规章制度去做,这种日子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法院从什么时候开始审理?”
“一个月出头,我想就会开始。”
眼下对菊治来说,越早开庭越好,他希望痛痛快快地接受判决,心里反而可以清静下来。
“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菊治拜托律师给他拿些铅笔、橡皮,再从千驮之谷的书房里给他拿一本字典。
“我打算开始记日记。”
写写日记,说不定可以排遣一下心中的郁闷。
总之,在拘留所里重要的是不做无谓的反抗,凡事要安于现状。
关在狭窄的空间之中,随时随地被监视录像监视,这绝不是人们向往的居住环境。倘若对环境不满,不时进行反抗,那就一直不能适应,到头来只能对精神卫生产生负面影响。
“善用现在的一分一秒。”
菊治晚上终于可以睡上一会儿,也是把这句话写进记事本,每晚临睡之前重复几遍以后的事情。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日历似乎已翻到了九月。
九月的秋老虎还相当厉害,黑夜逐渐开始变长,在秋天收获的季节,台风也会同时到来。菊治漫不经心地想着各种事情,这时风之舞忽然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说起来,从九月一日到三日之间,有风之舞大会。在这期间,八尾地区的男女老少在三弦琴、大鼓、胡琴等乐器的伴奏下,成群结队地沿着街道跳舞,一直跳到深更半夜。
这是祈求秋天没有风灾和五谷丰登的一种活动,这种在三弦琴和胡琴哀怨的旋律中翩翩起舞的动作,据说来自于女子传送稻穗的动作,十分优雅动人。
如果冬香活着的话,这会儿菊治应该是和她一起去看风之舞的。
身穿淡红色夏日和服的冬香,头戴斗笠,她腰部微微前屈,两手上扬,举手投足之间,无不蕴藏着日本古典美女的娇艳。
冬香活着的话,今天晚上说不定会欣赏到冬香跳风之舞。
大概由于白天一直在想风之舞的种种,这天夜里菊治睡不着觉,陷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当中。
就在菊治后悔没有参加成风之舞大会的时候,冬香的面影浮现出来,不久菊治开始想象冬香的舞姿。
斗笠深深地压在眉间,身穿淡红色夏日和服的冬香,随着三弦琴和胡琴的伴奏翩翩起舞。冬香静静地将双手向前伸去,模仿接过稻穗的动作,手掌外翻,高举过头遮住自己的面孔。与此同时,冬香轻轻迈步向前,从和服下摆的缝隙中,可以瞥见她雪白的小腿。
在想象的过程中,从密封的拘留室屋顶上方仿佛传来了胡琴哀怨的曲调,菊治竖起耳朵聆听,这时身穿夏日和服的冬香悄悄地出现在黑暗当中。
“冬香……”
似乎被眼前的幻象吸引住了,菊治发出低语,冬香弯着腰把手向前伸去。
到这边来,菊治觉得冬香仿佛在这样召唤他,他点了点头,由于冬香头上的斗笠压得很低,所以菊治看不到她的面庞。
“原来如此……”
菊治现在终于明白,他之所以被冬香吸引,不仅仅限于她美丽的容貌和窈窕的身材,更让菊治难以忘怀的,是长年生活在雪国的女子所特有的冰雪肌肤,还有潜藏在隐忍之下的那种激情。
冬香平时总是压抑、克制自己的各种想法,是一个非常文静的女子,在某一瞬间,她会以极快的速度丢掉固有的东西,突然变成一个放荡的女子。正是那种翻天覆地的变化,让她体内的男人疯狂起来。
那时,菊治用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力量,拼命地扼住冬香的喉咙,就是藏在冬香体内的另一个女子引发出来的。
“对吧,冬香……”
菊治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不知不觉地握住了自己那个部位。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自从被拘留以来,菊治好像首次产生了欲望。
菊治就这样在呼唤“冬香”的同时,手上不住地上下动作,冬香也燃烧起来,她胡乱地甩动头发,恳求说:“请给我吧。”
菊治等的仿佛就是这声请求,他第一次在单人牢房之中,躲在被子下面自慰,精液像年轻人一样一股脑儿地喷了出来。
一边呼唤冬香的名字,一边进行了发泄,使菊治在某种程度上,恢复了精神和肉体两方面的沉静和安稳。
迄今为止,菊治一直觉得漫漫长夜十分可怕。每当黑夜来临,菊治一想到怎么才能度过这孤独的夜晚,就会感到不安和窒息。
自从一边思念冬香,一边进行自慰以后,菊治反而开始盼望夜晚尽快来临。换一种说法,说不定菊治已经习惯了在这种封闭的空间里生活。
即使被关在狭窄的房间里,一天到晚生活在监视之中,却限制不了他思念一个女人,进行自慰这种事情。
每天没有任何要做的事情,只是等待日子一天天过去。对这样一个男人来说,没有比自慰更能让他心平气和的事了。
晚上,盖上被子装出一副睡觉的样子,从那时起,菊治就可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只有爱情不受任何国家权力机构的介入和干涉。换而言之,对一个失去自由的男人来说,只有自慰才是他进行反抗的唯一手段。
自己这种自圆其说的想法,只有冬香才会倾听。只有冬香不会指责自己的这种行为愚蠢而龌龊。相反,梦中的冬香总是面带微笑,有时还会悄悄伸手帮助自己。
就这样,在冬香抚弄菊治那个东西的同时,菊治也将手指放在她可爱的部位上面,反复进行爱抚。
和活着的时候一样,最先发出喘息的还是冬香。菊治不顾一切地继续进攻,冬香开始发出甜美的低语:“哎……”“不行……”
与此同时,冬香雪白的肌肤渗出了汗水,就在她忍无可忍的时候,两个人紧紧地结合在一起。
就在他们相互贪恋对方身体的时候,菊治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藏在书房抽屉深处的录音机。
假使有录音机的话,能够更加亲近地感受到冬香的存在。冬香不停地喘息、挣扎,最后疯狂地达到欲望的巅峰。“杀死我吧……”她尖叫道。
冬香尖锐的叫声和所有的激情,全部躲藏在那个录音机之中。
现在真想再听一次那份录音,只要拥有那些录音,无论何时自己都能跟冬香飞往那个狂热的世界。
不管用什么手段,难道就不能把录音机带进来吗?而且自己就不能私底下偷偷聆听一下录音吗?
菊治感到自己的体内有一种热烈的欲望在翻腾奔走。
在拘留所的生活当中,除了自慰以外,能够治疗菊治心中伤痛的,就是运动和洗澡的时候。
首先,洗澡是一星期两次,而且规定一次只能洗十五分钟。入浴的时候,也是两三个人一组同时进去,浴室门口总有看守站在那里把守,即使那样,身体还是可以获得温暖,心情也能平静下来。
被告人之间当然禁止讲话,彼此见到也装作没看见一样,菊治淋着热水清洗身体,当全身重新变得干干净净的时候,他有一种又活过来了的感觉。
再有就是运动,每星期三次,虽然规定每次只能运动三十分钟,可还是菊治翘首以待的时间。
不论是单人牢房,还是集体牢房,都不能直接接触到外面的空气,只有在运动时间里,可以仰视到天空。
而那只只是在一个宽三四米,长三十米左右的空间里,来回走动而已,且左右都被高墙围住,只能透过头顶的铁窗望见天空。
虽说看不到周围的楼房、人家,以及附近车水马龙的高速公路,但是可以一边追逐飘浮的云彩和阳光的阴影,一边遐想外界情况。
“在这种阳光之中,能和冬香一起漫步的话……”
菊治心中虽然知道已经不可能了,但还是想起了他和冬香在正午一起漫步的情景。
再次见到北冈律师的时候,菊治在这种状态下已然过了半个多月。
“你没什么变化吧?”
律师似乎想从菊治的脸色和动作中探究他这段时间的情况。
“你的脸色好像比以前好了一些。”
这恐怕是菊治晚上自慰以后能够睡着觉的原因,不过这种事情也不能挂在嘴边,所以菊治只是说了声:“谢谢。”
在拘留所里,和一般人见面的时候,看守都会站在菊治旁边,只有和律师会面的时候,看守不用在场。
因为关于庭审的许多事情需要商量,被告和辩护律师之间还有一些机密的话题要谈,所以看守对其有所照顾。
“开庭的日期已经定下来了。”
律师向前探过身子说。
“第一次开庭定在十月十日,检察官是你以前见过一次的那个叫织部美雪的女检察官。”
听到织部美雪这个名字,菊治想起了先前见过的那位女检察官。
那是一位五官端正、脸庞清秀的女子,她将站在对自己提起公诉、要求法院判刑的敌对立场上吗?
菊治想起初次和她见面的时候,他曾经觉得若是一位女检察官负责自己的案件,对自己或许多少有些帮助。
“由女检察官负责,结果会怎么样?”菊治问。
北冈律师微微点了点头,回答说:“我也没有直接和那个检察官交过手,所以不太清楚,说不定事情相当麻烦。”
“麻烦?”
“因为女性心细如发,十分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