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法宏说:“肯定挨揍,看你这精神头,就是一路打过来的,现在算熬过一关了,到了劳改队,就是看你干活顶得上溜儿不?顶不上啊,接着受罪吧。”
“你跟人家大所长不能比。”何永说:“人家高所来了就有人罩着,出身好啊,操,警察了不起啊?我们看守所里,警察犯法的,都不敢跟我们关一块儿,怕让大伙给打死。”周法宏反击道:“吹牛皮不打草稿啊你——你问问高所有人敢动他吗?碰见仇人也不敢乱动啊,不叫帽花把电棒塞屁眼子里去?是不是高所?!”
高则崇解释道:“警察也难啊,他干的就是这个差事,你恨他也没有道理。”
我说:“对,就跟家长管孩子似的,这拿工资吃俸禄的家长,就更得用心了,何永你那思想是得反省一下了,改造这么长时间了,觉悟还这么低。”
何永拍了一下方卓的肩膀,冲高则崇道:“嘿,你觉悟高,凭什么我们‘眼镜’干活,让他见习啊,咱们谁见习过?是不是法宏?”
“领导怎么安排就怎么办,我就知道服从领导,劳改队就是正规军,比他妈西点军校还得严。”周法宏给他上课,顺势为高所长挡了一枪。
这时门口进来一个犯人,是跟林子他们照相的一大杂役,小杰问:“哎,你找谁?”
“我找你祖宗,你还挺事儿逼!”杂役同学一路骂着,直接奔库房去了。
我们一笑,小杰冲那边骂道:“嘿,一个怪蛤蟆。”杂役还给听见了,回头骂道:“小兔子我警告你,现在爷爷什么都没了,谁谍的我们我还没查清哪,你他妈也是一重点对象,再跟我说一句闲的淡的,我现场砸你逼养的,操你老爸大屁眼的!”
小杰正被骂得一头屎汤子,林子从库房门口笑着喊:“大中,哪那么大脾气?过来过来。”大中指一下小杰:“蛋子你还甭欢,哪天犯我手里我砸你茅坑里去,反正爷爷今年也就这意思了。”
高则崇回头看着大中进了库房,有些踌躇地皱着眉,想问什么,又找不到要问的人,自己把话题憋闷下去了。
完了活儿,我看方卓这个“数控”高手玩起网子来实在不敢恭维,看了一会儿,我说“你这么干不行”,手把手教了他几招,面授给他心眼手合一的诀窍所在,方卓“哦”了一声,好象开窍了,干了几招,马上就露出没有潜质的本色来,看来要在强手如林的网坛上立足,还是要靠时间磨练了,保不准又是一苦命的。
何永看我得闲了,死皮赖脸管我叫亲哥哥,非塞给我5套网子不可,我连损带骂地帮他把网子穿完了,何永马上说我是全世界最好的劳改犯。
猴子冲脚下“呸”了一声,何永刚要发作,二龙慢悠悠溜达过来,在烧花线的案子前站着。大家都不出声了。
高则崇看二龙的身影正挡着光线,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低下头时,表情有些不屑。
“所长是吧。”二龙冒出一句。
高则崇又看他一眼,笑了笑,算是回答。
“哑巴所长。”二龙评价道,揣着裤兜往旁边走,何永在后面“呵呵呵呵”地笑着。
二龙想起什么来,回头问小杰:“新收儿都分活儿了么?”
“哦,分、分了!”小杰说。
“晚上让他们帮老犯把剩回去的活干完了再睡,手慢的给他们再加加量,老头操老婆,早晚这点活儿,先轻松了将来更受罪,你给我把好关,别最后等我给你擦屁股。”
“哎哎,龙哥放心吧。”
李双喜挨条生产线溜着,跟各线的组长交流意见,问问新收的情况,到我这里,我说方卓还凑合吧,练几天就上手了。李双喜看一眼高则崇,没说话,广澜笑道:“李大组长权利大啦,手底下管一技术员,还加一派出所所长,文侯武将齐菜啦。”
高则崇的到来,给老三心里浇了一小勺热油。
首先就是减刑票的问题,人来人往,不过是推陈出新而已,总数没有大变,估计下半年的积极分子票也就十张封顶了,本来林子这一晃荡得翻了身,就先多糟蹋了一张,如今又蹿出来一个“高Sir”,真的让老三胆虚了。
老三搬着手指头给我算:“二龙要得局级,必须要先拿满全年的‘积极’,然后是林子、胖子、广澜、崔明达、屁眼杰,现在又得加上李双喜吧,还有龚小可跟老师你呢,至少得给生产线甩一张做样子吧,再算上姓高的,操,怎么算怎么没你三哥什么嘎渣啦。”老三说着气愤了:“我还这么玩命干,没我的积极分子,主任他可就太琢磨人啦,把我老三当鸟屁了?”
我说:“龙哥没说得更详细些?”
“哼,我心里清楚着哪,还用他点明了?再说二龙也不可能把话说透啊。他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又想把我往阵地上推呗。”我不禁笑道:“是不是想拿你牵制高所啊,这不胡来吗,现在老高什么背景还不太清楚呢,就想搞人家?”
“二龙肯定不明说,不过他不说,我自己也得琢磨啊,我要得‘积极’,那几个人搬不动,就只能跟李双喜、小杰还有这个条子较量了,他们有一个拿不到票,我就还有机会。”
我看一眼在新收边上大吃的李双喜,小声说:“我看除了他,其他人都没有什么拼,要是你命好,胖子那样的,没准哪天也就自己锛了,顺理成章地给你倒腾个地方。”
“唉……”老三苦恼地叹气道:“李双喜算个嘛?他忘了在咱屋里天天给我装孙子时候了?我最瞧不起这种人,二龙愣喜欢这样的主儿,也没品位。我也就是琢磨琢磨,事情怎么发展,谁也难料。三哥我现在也学得乖多了,屁事儿都不掺乎——我靠表现,先在老朴心里挽回点形象是正经的,不然,就算李双喜、胖子那样的腾了窝出来,冷不丁新收里面再蹿出俩门子,我还不是鸡孵鸭子白忙活?”我笑笑,觉得老三是累心。
老三跟我笑道:“你知道我整晚上睡不着么,我天天反思呢,反思啥?我想我进来这一段段事儿啊,心里窝囊,不过好多事儿也看得更透了,确实赖咱自己不会混,不过你真让我跟鬼子似的拿热脸往人家屁股上贴啊贴的,我还作践不起自己。”
我笑道:“看来想了半天你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办啊。”
老三总结说:“先稳当下来,然后随机应变。”
思想工作不太灵
转天我让小杰开口定量,先给高则崇发了半数的活儿,让他快学快进,尽快赶上门三太等人的进度。
高则崇渐渐现了原形,先把门三太他们几个审讯了一遭,一看除了“强奸”就是“猥亵”,不觉摇了摇头,颇为不屑。
周法宏拿他找乐儿,很认真地请教:“Sir,在你们警察眼里,什么案子最牛逼?”高则崇答非所问地说:“不管啥案子,犯罪就要处罚,当警察得罪人啊,在外面多少人扬言要我脑袋,其实我早想转行了。”
何永说:“怕了吧,哼哼。我说呀,你们警察还别拽,碰上不要命的,也傻!”
“唉,可不是么,为了那几个工资,搭上性命,谁愿意?”高则崇和何永拉近了一点距离。
我笑道:“高所,你这话可没原则。”高则崇笑道:“咱现在不穿制服了,还说那冠冕堂皇的骗谁?”
何永审讯道:“说吧,你们是不是也佩服大流氓,佩服那不怕死的?”
“呵呵,只要不坑害老百姓,我还敬重他哪,其实和不少外面混的,我们关系都不错,人家也够意思,不在家门口生事,都到外面折腾去,我管片里面清净着哪。”高则崇开始美化流氓,也美化自己了。
何永问:“你在派出所管啥来着?”
“思想教育。”
“就你呀,你们那些干警有啥思想?从这里拉出一个流氓来,就比你们觉悟高。”
高则崇苦笑一下,不理我们了,可能他现在明白了,大伙拿他开涮呢。高则崇脸上还算平静,心里估计已经开了锅——流氓啊,我怎么会跟他们混一条船上来啦?
“眼镜儿”方卓令我大跌眼镜,还研究“数控”呢,手居然那么潮,简直气死傻柱子不让门三太,我开始还抱着几分惺惺相惜的心理,耐心地传授他穿灰网的秘笈,可叹此君悟性甚低,口上说明白了明白了,一动手,气得人打嗝。
天天往回带活儿吧,除此别无他途。
小杰眼尖啊,一看方卓就是个好捏的,不由得领导欲又勃发起来,时不时大嘴巴的给,李双喜看“自己人”挨打,非常气愤,就更加倍地惩罚方卓,仿佛发现老婆与人偷欢的男人,先不对外,且反躬自省治理家门一般。
路过新收组,我往里看了一眼,发现没有带活儿的都盘着哪,一个个挺胸拔背的,看来在搞形象工程方面,李双喜比华子更有瘾。高则崇也盘着呢,姿势很不标准,是得益李组长抽着他库存红塔山的缘故。高所长或高指导恐怕从没想过吧——有一天要靠贿赂一个流氓来获得福利。
“龙游浅底遭虾戏,虎落平阳受犬欺”——我想起我在新收组的时候,在床头的墙上看到过这样的小字,这两行字,会不会正写在高则崇的心口窝上?恐怕不阿Q一下,高Sir是很难咽下这口窝囊气了。
小杰把脚踩在方卓的肩膀上,阴洋怪气地说:“戴个眼镜我就不认识你啦?大学生是吧——操,教授落我手里,也得乖乖干活!”
我正从厕所回来,后悔没顺手抓把大便来了。
小杰继续说:“我知道你的小心眼儿,不就不想盘板吗,在外面拿几个网子耗时间,干腻了还能跟别人搭和两句闲篇儿,你他妈鬼心眼子够多啊。”
方卓扛着他的脚丫子,艰难地分辨:“杰哥我是真干不快。”
小杰的脚巧妙地拐了个弧线,抽在方卓的脸上,力道没有把握好,把拖鞋扇掉了,小杰气愤地把脚丫子举在方卓面前:“穿上!”
方卓探臂拾起鞋,套在眼前晃动的脚丫子上,小杰就势又踹了他一脚,骂道:“我要是老李,让你狗日的整宿盘着!”
老李闻讯拉门出来,问:“眼镜儿又干嘛了?”
李双喜蹿上去就一通扁,把方卓踩成了一个肉球,团在墙边不停地叫唤。李双喜恨恨地骂:“你爸也缺德啦,怎么操出你这么一玩意来,干活没精神,吃饭还抢大盆!”
赵兵一探头,喊道:“楼道里小点声啊!”
李双喜赔笑道:“正常管理,正常管理。”言毕,狠狠地给了方卓一脚,低声吼道:“快干,干完了我给你好好拿拿龙!”
小杰笑道:“算了,跟他这种怪逼上火不值得,老李,先到我屋里喝茶。”李双喜往新收屋里喊了一嗓子:“都他妈盘好了啊!”然后跟小杰去了“兔子窝”——我们背后管小杰他们组叫“兔子窝”。
我回了屋,崔明达组长不在,估计在二龙那里。周法宏和关之洲正盘在上铺下象棋,都皱着眉头,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
外面传来一声尖叫,正举棋不定的周法宏笑道:“——眼镜!”
我说:“看别人痛苦你又兴奋了不是?快睡吧。”我端起脸盆去厕所,路过新收组,看见方卓正光着腚在墙角撅着,李双喜在后面甩着一棵花线,冲着屁股慷慨激昂地上课哪。其他人还都盘着板,高所长一脸的倦意。
厕所里还有几个人在冲冷水澡,满地都是水,我掂着脚跳进去,找了个死角,好歹洗漱完毕,又跳出来,回去睡了。门三太和周传柱还在烧花线,蜡烛的火焰懒散地抖动着,把两个人脸上的沟壑晃动得如阡似陌。
小杰的屋里已经熄了灯,我们这边,崔明达还没回来,邵林已经把被子给他铺好,却不敢去睡,要等着崔组回来,伺候他洗漱。我脱了背心,拉过毛巾被,好歹一盖,一天的改造生活就算结束了。
转天提工,发现方卓走路的姿势有些蹊跷,该是昨晚被李双喜打出了灾情。
何永一天不练贫就得患口腔溃疡似的,干了没几个网子,就问人家高则崇:“高Sir,你们往里面抓人的时候,知道这里这么受罪吗?”
“没想过这事儿,打鱼的没时间管熬鱼的事儿。”
“这回挨熬了,感受怎么样?所长同志,现场直播啊,全国人民都看着哪。”
我说:“何永你别犯神经了,人家高Sir再怎么混,也混不到瓢底去,挨熬的永远是屁屁牙子。”
“那不一定,咱挨熬,咱平衡啊,他就不一样了,以前操惯人了,冷不丁挨回操,他肯定感受比咱们深刻,是不是所长?”
高则崇没有接受正面的访问,只笑道:“这兄弟说话还挺幽默的。”看来高所也读过鲁迅,知道在啥时候该说“今天天气哈哈哈”。
何永继续胡说八道着,突然遗憾地叫了一声:“操,网子给剪错了。”
猴子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笑起来:“我等今天等得花都谢啦。”
“我操你妈操你妈操你妈呀!河边唱戏我给王八找乐子啦!”何永嘴快得跟流星雨似的,乱七八糟倾泻过去。
猴子立刻给了何永一拳:“你怎么跟娘们似的,张嘴就骂街啊。”何永笑着交代:“都是操你妈时候跟你妈学的。”我们笑起来。猴子抓起网子往何永身上抽去,何永跳起来叫:“高所,高所快维护治安来!小流氓打人了。”
高则崇笑着做思想工作:“开开玩笑可以,还活跃气氛哪,不过不要太过火啊,伤了和气不利于团结。”
何永特真挚地说:“高所,我没开玩笑,这么严肃的问题能开玩笑吗?我真操他妈来着,我就为这事儿进来的,自由恋爱楞给打成强奸,你们公安的也太混蛋啦。”
猴子气急地叫道:“神经永,你不牛逼吗?行!我看你这网子怎么办,我非让你挨罚不可,求我都没用!”何永笑道:“你算个蛋啊,你还罚我?”
“你不就想再去偷嘛,我这回盯着你,你偷来网子我就告诉龙哥去!一回治出你大便来!”
何永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