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北仑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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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挖河泥

吉成

前不久,芦江河道疏浚的作业现场,机械轰鸣的挖河泥场景吸引了一拨又一拨的过往行人驻足观望。

庞大的挖泥船浮在河面上,长长的悬臂前伸,悬臂端部的抓斗灵活地入水,一会儿就从河床底抓挖起满满一兜淤泥升出水面,轻松地倾倒在靠泊挖泥船旁的载重量达30吨的运输船船舱里。人群中有人对着手表,计数一艘运输船从倾倒进第一兜河泥至满载离去的时间,统计结果公布:半小时左右共抓挖倾倒了30兜的河泥。观望的人群霎时为“一抓斗河泥竟有一吨重”而发出连片的“啧啧”赞叹声,由衷地感叹起现今科技进步带来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生活在北仑的现今五六十岁以上的中老年人,大多不能忘怀农家所喜爱的腐殖质丰富、肥田效果好的河泥。当年,人们习惯在已整好的秧子田和苗床上,铺上一层新挖取的河泥,用以供给种子发芽的水分及其后幼苗生长所需的基肥;而将经日晒、冰冻后分化的河泥,匀入田地以改良土壤,提高土壤的肥力。民间素有“百担河泥一担米”的谚语。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以前,在农业“以粮为纲”、倡导“多积肥,多产粮”的岁月里,农家所积的肥多是土杂肥,而挖取肥效好的河泥是一年中重要的一项农事,许多人至今对传统的挖河泥情景记忆犹新。然而当年挖河泥的方法及其效率,同今天的机械挖取方式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

当年挖取河泥多是依靠人力,以两种方式在冬季和初春的农闲时节里进行。一种方式是“轻装简从”地罱河泥,采用形如扁平梨果状的“河泥夹”去夹取。“河泥夹”是用篾片编制好对称的两爿贴合起来的,在顶端用铰链连接,能开合。“河泥夹”闭合时,“梨果”有中空的内腔。为控制“河泥夹”的开合,两爿夹片都各自捆绑了一根如晾晒衣服用的那样粗长的竹竿。罱河泥时常两人(也有独自一人进行的)搭档,其中一人负责船的划动和作业时的固定。撑船到河中央后,另一人则罱泥作业,两手握持竹竿,撑开“河泥夹”入水,并用力直插(为增加两夹口的强度,通常在两爿夹片的端部镶有金属薄片)至河底的淤泥层里去夹进淤泥,然后两手用力夹紧竹竿闭合“河泥夹”,将内腔的淤泥包容住,一把把地向上提拉出水,在船舱上方松开闭合的“河泥夹”,泻卸内腔里的淤泥。罱河泥的人为能利索地用力作业,都穿着单薄,避免臃肿,即使西北风凌厉的数九寒天里,上身至多是一内一外的两件单衣套加一件棉背心了事。当年罱河泥的,大多是身强力壮的男劳力,但他们在作业后也往往会感到腰酸背痛,罱河泥的劳动强度之大可见一斑。然而挖泥的成效实在难步今日机械挖泥的后尘,当年一天所罱的满船舱的河泥,不过是今天的挖泥船掏挖数兜而已。

当年挖取河泥的又一种方式是兴师动众地“掏河”。“掏河”可谓是一举两得——既挖除河道的淤泥,疏浚了河道,使雨季时排水通畅,同时又可得到河床底部积淀的肥沃的淤泥。然掏河谈何容易,动工日期确定后,就要作准备工作,锄头、钉耙、铧锹(人手握持在丁字形把手上,其下端部扦入切刀内,成块切割黏土的工具)之类农具是现成的,但需购买,或请簟匠编制好一批结实耐用的载运河泥的土箕,并需收集好足够量的砻糠(需在土箕表面撒放的,用以使河泥少粘留在土箕上);然后,在计划好的河段上筑起拦河坝,戽干坝内的河水(无抽水机以前都使用人力推拉的水车);临挖泥之前,还有一项重要的配套工作要做——为使从河底挖起的淤泥,省力地运输至河岸上预留的空闲农地里,需根据河床的高低搭起几座木架子,架设起几层在木板面上抹泥水的、供载泥的土箕滑行的溜滑道……经过了诸项舖垫的工作后方始进入挖泥过程,表层流淌的稀糊河泥可用手捧、钉耙挖,下层黏结的淤土采用铧锹,一块块方方正正地切割……疏浚掏挖一段如今挖泥船在一天能完成的数百平方米河道的工作量,那时候非得投入成百成千人次的壮劳力,耗费十天半月的时间才能完成,其间尚须老天爷开恩——千万别变脸下大雨。

在上个世纪的60年代末,我曾参加过学校里组织的“掏河”活动,领教了些许其中的滋味。记得那是冬至后的一个阴冷的下午,西北风呼啸,架空的电线时时发出“呜呜”声,但在一段数十米长的底朝天的河道里却是“冰火两重天”,人声鼎沸,人头攒动。往日的水面有一二十米宽,这时却只有河床中间一脚能跨过去的浅浅水洼。在场所有人的裤管都高高地卷到了大腿根,衣袖捋至胳膊肘上,厚厚的泥浆包敷在这些裸露的体表上。我们被几人一队地“掺沙子”到几组溜滑板旁运送河泥,我刚脱下鞋袜,卷起裤管,小腿就暴起层层的鸡皮疙瘩。在卷衣袖、下河床时,脚刚踩到冰凉的稀泥,人就禁不住哆嗦起来。旁边的农民伯伯见之笑出声来,他弯身掏起一捧稀泥在我裸露的双腿上涂抹起来,一边循循善诱地说:“学生子,要入乡随俗,像我们一样套上泥裤就不冷了。袖管吗,就别捋了,我找两截细草绳给你束束袖口。”果不其然,泥糊腿、袖束口后,“冷战”果真不再。但说来令人赧颜,只一会儿工夫,我就出了“洋相”:在学着农民伯伯的动作,双手推载泥的土箕往有坡度的溜板上方溜滑时,因人尚未发育成熟,身高与我接力推滑的那一段溜滑道高度差不多,且体弱力薄,一下子控制不住,土箕滑离了滑板跌落,满身被泥浆涂抹,“泥猴”模样的我窘得啼笑皆非,至今回想起来兀自难以释怀。

(2013年2月26日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