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季禾拿着文件，提着一包药茶敲了敲唐昭办公室的门：“唐总，在吗？”里面的人冷清的声音传出来：“进来。”季禾转动门把手进去。把文件放在唐昭面前的桌子上，照例汇报一天的行程：“这几天下午都要去摄影棚那里做香水广告的事情，上午的话今天没有会议，等会财务总监会把财务报表拿过来给您审核就没什么事了。”唐昭点点头，继续翻看手中的杂志刊物。季禾顿了顿，将放着药茶的纸袋放在桌子上：“那个，唐总，这个是药茶，每天睡觉前泡一杯喝就行。您喝完了再和我说。”
唐昭抬头，看着面前蓝色的纸袋，心里动了动。叹口气，唐昭淡淡道：“多谢。”
季禾愣了愣，感觉唐昭今天对自己冷冷的，难不成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还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唐昭放下杂志，发现季禾还站在这里，不禁皱皱眉：“怎么？还有什么事情吗？”
“没，没有了。”季禾吐口气，自己想多了吧，学长不一直是这个样子嘛。季禾说了句“那我先走了”就转身离去，轻轻把门带上。唐昭仰靠在椅子上，看着天花板，心情百味杂陈。
季禾，你究竟把我当作什么人呢？学长？上司？朋友？
“学长，新年快乐！季禾。”半夜，手机震动了一下，唐昭靠在床头，拿起手机，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个短信。手指轻快地摁了几个键，陌生号码显示为“季禾”。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摁下绿色的通话键。
“嘟……嘟……”唐昭的呼吸从来没有那么急促过，而彼端的人并没有让他等多久，响了三声便被接起，熟悉的声音带了一丝不确定：“学、学长？”
“嗯。”就算闭着眼也能想象那家伙的样子，一定是傻傻地笑着，青涩地笑着。
“嘿嘿，”果不其然地笑了，“没想到学长会给我打电话……学长，新年快乐！”
“嗯，新年快乐。”电话那边传来人的嬉闹声，烟火的绽放声，电视的欢笑声，而自己这里，却是寂静无声。
“学长有没有吃饺子，有没有看春晚？”季禾看着一室的喧闹，皱皱眉，快步走到阳台。推开落地窗，一股冷气窜进来，季禾打了个冷颤。
“嗯，你呢，和家人在一起？”唐昭下床，穿着拖鞋去厨房倒水喝。两室一厅的房子里，只有一个人。客厅的饭桌上还放着冷掉的几盘菜和几个空酒瓶。
“嗯，过年都这样不是吗？”季禾的声音轻快，“我表弟表妹都来我家过年了，这些熊孩子可闹腾了。”说起熊孩子，季禾真想扶额，不知道拆了他多少手办和玩具，那可是自己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零花钱买的啊。一心悲壮的他丝毫没感受到电话那边唐昭的落寞。
“嗯，是啊。”唐昭喝了口水。一起过年？那样的日子自己有多久没过过了呢？那件事后，家里就冷清下来。几年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在过年。
季禾仍是笑着说：“学长你有表弟表妹么？不过，好像从没听学长你说过你家里的事情。”外面下着雪，季禾伸出手去，接住一片片雪花。
“季禾，”唐昭深吸口气，把心里的渴望压下去，“我家就我爸一个。”
“那你妈妈那边也有吧？”季禾漫不经心地问。
“也是一个。”
“咦？真特别呢，那个年代，独生子女很少吧？”季禾瞅瞅客厅，几个熊孩子还在闹着不肯睡觉，便又心疼了下自己的手办。
“嗯，我的父母，的确很特殊。”唐昭思考了下，才慢慢说出来。若是让季禾知道真相，还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做所谓的“学长”吗？
“确实，”季禾没听出异样，“学长，你们高三初五就要上课了吧，好早。”
“嗯，”唐昭摸着温热的玻璃杯，“等你到了高三也是这样。”
“还有一年呢，”季禾趴在栏杆上，“学长有想到去哪个大学吗？不过学长成绩那么好，去哪个大学应该都没问题吧。”不像自己，虽然成绩不上不下还过得去，可总是会被拿来和小区里的其他孩子比较。果然，爸妈还是喜欢别人家的孩子啊。
“还没想好，等填志愿的时候再说吧，”唐昭转而问季禾，“你呢，以后想去哪里读大学？”
“还没考虑好呢，”季禾挠挠头，“按我现在的成绩，去一个理想的大学恐怕有难度。”
“还有两年呢，一定行的。”唐昭放下杯子，温柔地说道。电话那端却迟迟没有回应，只听得到浅浅的呼吸声和模糊的鞭炮声。
“谢谢学长。”季禾嗫嚅道。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酸涩。算起来，和学长在一个学校的日子不到半年了，自己也才和学长认识半年。心里有点懊悔，为什么在高一的时候才遇见唐昭呢？要是能早一点，早一点认识就好了。
“谢谢你的短信，季禾。”唐昭听着电话里小小的声音，笑了。季禾，要是能早一点遇见你就好了。不过，这半年，对我来说也足够记住一辈子了。
“不客气学长。学长早点休息吧，学校见。”季禾握着手机的手冻得通红，耳朵也红了，却不肯进屋。多想，多想再和你多待一秒啊。
唐昭点点头，轻声道：“新年快乐。早点休息。晚安，季禾。”没有立即挂掉电话，静静等他挂电话。
“晚安，学长。”季禾应着，却迟迟没按下挂断键。等了几分钟，电话还没挂断。“学长？”季禾疑惑地问道。
“嗯，我在。”
“扑通扑通”在鞭炮声中，季禾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快，呼吸也逐渐变得急促。凭什么，一句话就让自己如此沉沦呢？
“其实我……”唐昭低沉磁性的声音继续传过来。
“季禾，还不快去睡觉？”母亲走过来，向季禾喊道。
“哦，好。”季禾转头应了一声。再听电话，唐昭已经挂断电话。季禾呆呆看着通话结束的界面，有点沮丧地走进屋睡觉。
关灯后，季禾躺在黑暗里回想这通电话。电话最后，学长好像说了一句什么，自己却记不清了。摇摇头，季禾扎进被子里。一夜好梦。
那边的唐昭挂掉电话后关掉客厅的灯，走进卧室，倒在床上。那样的话，现在还不能说，可自己却情不自禁地说了，幸好季禾没听见。有些话，就埋在心底吧。起身关上灯，把头埋在枕头里，辗转反侧。
复印机“嗡嗡”地响着，季禾将文件又翻一页，拿出复印好的一张文件。看着外面有些阴沉的天色，季禾不禁蹙眉。看来要下场大雨了。深秋的第一场雨。
依旧是做完一堆表格和文档后，季禾关上电脑。关好门窗和电源，偌大的走廊里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其他同事早已回去。路过唐昭的办公室，季禾停停脚步，沉默地看了会办公室上的牌子。乘电梯下楼，推开旋转门，外面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大楼前马路上的行人都撑着雨伞，匆匆走过，水珠时不时溅在裤腿上。车水马龙，远处大厦的灯光闪耀着。看来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了。季禾叹口气，从这里到最近的公交站要步行十分钟，看来自己要淋一场青春里未见过的大雨了。
正准备迈开奔跑的脚步，一辆黑色的宝马开过来，开着停在他面前。季禾愣了愣，看着车窗摇下来，车里面人清冷的声音透过雨声传出来：“没带伞？”
身体像是被电击了一下，脑海里像划过一道闪电一样，一片空白。几秒后，季禾才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响起：“唐总？”
车里面的人像是叹了口气，车门打开，他撑开一把黑色的伞，一步步走过来。将伞举在季禾头顶，唐昭低头看到他打湿的裤脚：“你住哪？我送你。”
“不用不用，我搭公交就行。”季禾连连摆手，不想麻烦唐昭。
“你确定要淋着雨回去？”唐昭挑挑眉，“明天还去一趟D公司，我可不希望我带一个感冒病原体去开会。”
“呃……”季禾看着撑着伞盯着自己的唐昭，突然就伸出手握着伞柄，却不小心碰到了唐昭微凉的手。“我借这把伞自己去搭公交可以吧？”
唐昭收回自己的视线，松开自己的手：“那就借给你吧。”说着就转身，走进雨中，打开车门上车。发动机微响，车向后倒了几米，接着疾驰而去。季禾撑伞走进雨中，向公交站走去。
干嘛要后退几米呢？直接从自己面前向前开不就好了吗？公交车开过来，季禾小心地收好伞，上车刷卡。
那个笨蛋！唐昭将车倒进车库，“嘭”地关上车门。搭电梯上楼，摁下密码开门关门，将包随意扔在地上。解开西服的纽扣，粗暴地拉开领带，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打开喝下一大口才冷静了一点。是这些年一直没联系才变得如此生分的吗？是自己，不说一句就离开了不是吗？捏着快要变形的矿泉水瓶，唐昭认命似的坐在地板上。
第二天，季禾站在电梯间等电梯。身后一阵皮鞋的声音响起，唐昭站在自己旁边。“咳咳。”季禾疑惑地扭头，唐昭戴着口罩，不时地咳嗽。
不是说不带病号开会的吗？结果自己才是那个病号呢。季禾心里吐槽着，将黑色的雨伞递过去：“唐总，昨天谢谢你。”曲玲这时候也走过来，看见两人便识趣地站在他们身后一米远的地方看着。
唐昭点点头，接过雨伞：“咳，没事，咳咳。”
季禾面带担忧地看着唐昭：“唐总，您感冒了？好像还挺严重的。”
“没事，”唐昭摆摆手，脸色略苍白，“不影响。”正好电梯来了，唐昭先进去，季禾跟在后面，曲玲也进来了。门合上，三个人都默不作声，最后还是曲玲问了句：“唐总，您今天去开会真的OK吗？”
“都说了没事，”电梯门打开，唐昭走出去，“照常开，我十点过去。”
会议室里，唐昭演示着PPT，沙哑的声音里夹杂着几声咳嗽声。对方公司的几个人开始窃窃私语。到最后一部分内容，唐昭突然顿住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没有声音。
暂时失声了？季禾心里警铃大作。所有的人都看向唐昭，他清清喉咙，还是不行，发不出声音来。后背开始冒汗，唐昭紧紧捏住手中的笔。
正想着如何应对时，一只温暖的手伸过来，握住他捏着笔的手。将他的手打开，将笔握在自己手里。季禾按按唐昭的手，让他坐下来：“各位，实在抱歉，我们唐总有点不舒服。最后一部分就由我来向各位讲解。”然后开始演示PPT，声情并茂地讲解着。讲完时，季禾紧张地看着参与会议的人，半秒后，掌声在会议室里响起。
“唐总！给！”唐昭走到车子面前，转头看见季禾跑过来递给唐昭一杯饮料。
“蜂蜜水，喝了对嗓子好。”季禾喘着气，脸红彤彤的，笑着说。
“牛奶，对身体好。”那时的少年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唐昭接过蜂蜜水，上前猛地抱住季禾。这个人，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一直在给自己温暖啊。可自己过去却抛弃这温暖，丢掉他，离开他。现在，自己已经有了足够的能力，那就再也不想失去他了。
“学、长？”季禾被抱着，不知道怎么回事。
“季禾，”唐昭嗅着他发间的香气，“对不起，对不起。当年我不应该不辞而别，不应该不联系你，更不应该离开你。”
“学长？”季禾才反应过来，伸手拍拍唐昭的背，“不用对我说我对不起，要说的话把你这些年经历的事情告诉我吧。我想知道，一直想知道。”
“好，”唐昭紧紧抱住他，“都告诉你。”
季禾忐忑地跟在唐昭身后，两人走进唐昭的公寓，大门“咔嗒”关上。“自己随便坐，要喝点什么吗？嗯，我这里只有矿泉水和啤酒。”唐昭自顾自地走进客厅，将西服脱下，和包放在沙发上，走向冰箱拿水。
“呃，矿泉水就好。”季禾结结巴巴地回答，小心地打量着一切。就像做梦一样，自己竟然有一天能进学长的家参观。环顾四周，屋子的装修风格确实像唐昭的风格，简约利落，冷色调。各类家具应有尽有，打理的也很整齐。想想自己那杂乱的出租屋，季禾心里小小的羡慕了一下，然后被一个冰凉的东西贴在脸颊上。
“？”季禾转头便看见唐昭拿着矿泉水瓶子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那人就站在离自己半步远的地方，温柔地笑着。季禾立刻涌起一种冲动，但理智又将它死死地压制住。
“谢谢学长。”季禾伸手拿下矿泉水瓶，唐昭点点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坐吧。”唐昭坐在沙发上，将水瓶放在茶几上。
“嗯。”季禾坐下来，有些局促不安。
“对了，我早已不是你学长了，私下直接叫我名字就好。”唐昭眯眯眼，从称呼开始吧。
“好，”季禾答道，“额，唐昭。”
“嗯，我在。”像是躺进一朵云，软软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唐昭的身体不禁向前倾，靠近了季禾一些：“季禾。”
“……”某人的脸瞬时间红了，唐昭笑着揉揉他的头。季禾惊愕地抬头，看到对方眼里多年不见的温柔与笑意，一如从前。
“告诉我吧，”季禾抬头和唐昭对视着，“我缺席的那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