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清晨，季禾被自己的生物钟叫醒，缓缓睁眼，入眼的是自家的天花板。拿起手机看看时间，早上七点，还早。不过醒来后没法睡着了，索性就拿手机刷了刷朋友圈，点个赞。掀被子起床，披了件父亲的军大衣，拉开窗帘，外边的积雪闪着白光，一片雪色。
“来吃饭啦。”季禾正洗着脸，母亲在厨房里喊着。季禾应了一声，拿毛巾擦擦脸，擦了点霜就出去吃饭。
桌上是传统的早饭，热腾腾的豆浆，玲珑的小笼包，还有一锅清汤面。季禾给父母盛了两碗面，自己端着豆浆就着小笼包吃。一家人安安静静地吃饭，岁月悠长。
吃过饭，季禾回房间换好衣服，父母也换好衣服。一家人出门，慢慢向土地庙走去。一路上遇见几个邻居，都和季禾一家认识多年，停下脚步和他们聊天。季禾一面听着他们谈话，一面也回应着。邻居们还问起季禾的终身大事，季禾妈妈笑笑没有回答，说是还在找对象。季启却有些脸色不好，整个人严肃了些。
大早上，土地庙里人不算很多，不过有许多父母带着自己的孩子来求签，多是上学的小孩，也有年轻人来求桃花运的签的。季禾不禁哂笑，还真把这儿的土地当万能的啦，隔壁镇上不就有个月老庙么……
三人进了庙里，先是拿了几柱香，诚心诚意地给土地爷磕了头，行了礼。随后季禾妈妈拿出一些钱，捐进功德箱里。庙里的主持走过来，向他们一家合掌施礼：“季施主，路施主，小季施主，近来可好？”
季家三人也合掌回礼，季妈妈笑着回道：“一家人都好。年关将至，庙里一定很忙吧？”
主持微笑：“还好还好，年关到，来庙里烧香求签的施主自然也多了。这次还是和往常一样。”
“是，”季妈妈拉过季禾，“我儿子今年工作了，想来求个签。也是想让他安安心。”
主持打量了季禾一番：“小季施主有两年没来了吧？不过，贫僧看施主的面相，这官运不会凶，有道是水滴石穿，持恒长久。施主如若能坚持自己的内心走下去，将来定有一番作为。”
“主持谬赞了。”季禾微微低头。自己的坚持得到他人的肯定，心里还是很开心的。路淑和季启听到这话心里也很高兴，路淑接着问：“那就不求官运了。不知道在土地庙里求姻缘准不准呢？”
主持不语，转着佛珠。季禾顿时就红了脸。还求什么姻缘啊，难道爸妈还没放弃让自己娶个姑娘？早知道一回家就和父母坦白自己有男朋友了，不用去求姻缘了。
“路施主应去月老庙求姻缘才是。不过本庙也供有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这观音签里也是有姻缘的。路施主若不在意，在这里求个观音签也可。”主持转了一圈佛珠，缓缓开口道。
“那你就求个观音签吧。”路淑拉拉季禾的衣角。季禾无奈，点头答应。
面前的供台上是那观世音菩萨，供桌上烟雾缭绕，烛光摇曳。季禾洗净双手，跪在垫子上，合上手掌，闭上双眼。一片黑暗里，季禾脑里他的轮廓反而越来越清晰，那人的话语、抱他的温度、抓着他的手，他都铭记在心。
季禾不信教，也不信鬼神，可在这一刻，他愿意信。万千的神明在上，自己何德何能，在此世遇见一个相互喜欢、相互扶持的人。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愿望，希望和他一直走下去，希望万千的神明庇佑他，让他无妄无灾；希望那月老让自己和他的红线更紧一些，更长一些，两人能相伴到老。祈愿那么多，不知神明能否答应。他好想，好想和他一直走下去，就算有再多坎坷，自己也不怕。
“施主，该摇签了。”主持将签筒拿来，季禾双手接过。将签筒拿在胸前，深深吸气，想着自己的所想，缓缓摇起签筒。一根签掉了出来，主持拿起来，季禾将签筒放好，接过自己的签。只见上面写着：“中签丑宫一锥草地要求泉，努力求之得最难；无意俄然遇知己，相逢携手上青天。”
季禾读了一遍，想着这岂不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意思吗？路淑和季启也走过来，路淑拿起签看了看，有些遗憾：“这个似乎不是姻缘签呢。”
主持拿过来，季禾也站起来：“妈，这个签也不错了。”主持赞同地点点头：“小季施主说的是，世事莫过于此。太过于刻意追求某件事情反而得不到太好的结果，顺其自然反而能收获意外之喜。您看这后半句，小季施主也是有缘遇见自己的知己的，并能相互扶持，共同进步。想必他的有缘人必是可靠的。”
路淑这才松了口气，季启无语地看着自己老婆。季禾将签放回去，走出殿门，看着一派清朗的天气，自己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求完签，主持拿来祈愿本给三人写。路淑拿着毛笔，托着腮想了想，提笔写下“平安喜乐”。季启看了，会意一笑，写下“平安顺遂”。轮到季禾，季禾拿毛笔蘸蘸墨，写下一句诗，不过有改动。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亦同。我希望和你，和家人，一起走过漫长的岁月，一起经历人生的起起落落，一起感受生活的酸甜苦辣，平淡或起伏，只要在一起，什么都很美好。
季启看到儿子写的祈愿，心微动，有种隐隐约约的感觉。自从儿子这次回家，自己就隐约感觉到季禾有些不一样了，比以前更有精神一些了，眼睛也是发着光，整个人有一种镇定清朗的气场。也许，儿子自己选择的道路是好的，至少没有让他吃苦。那就随他去吧，儿子的幸福和快乐才是最开心的。
下午回家。傍晚季禾妈妈在做饭，季启和季禾在书房里下象棋。几番厮杀后，季禾说句“将军”，季启还准备反抗的，但一看，自己早已败了，只好笑笑：“你赢了，儿子。”
“承让。”季禾笑笑，拿起棋子收好。季启拿起杯子喝口热茶：“人老啦，下棋下不过儿子啦。”季禾将棋盘收起来：“爸，我都和您对弈这么些年了，您的套数我还不清楚？”
“季禾啊，爸爸看你这次回来，精神了很多。想是你现在的工作挺合你心意的吧？”季启看着季禾。
“是吗，我自己都没察觉到，”季禾摸摸头笑笑，“嗯，我真的很喜欢现在的工作。这是我想做的，而且我会努力将它做好做精。”
“好，这样很好。”季启欣慰地看着季禾，这孩子，终是长大了，不用自己操心了。
“爸，我想和您说件事，”季禾内心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和父亲坦白，“我……有男朋友了。”
季启的脸色变了变，果然这一天会到来。当时季禾向自己和路淑坦白自己的性向后，自己失眠了好几个晚上。他们的季禾，都是那么地平凡，和其他人家的小孩子没什么两样，可为何独独在这件事情上却有不同呢？他绝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于是，大发雷霆，用尽各种方式让儿子变回正常人。但当有一天，儿子的好友背着睡过去的儿子回来，他们才知道，儿子一直想自杀，才知道儿子的心理压力有多大。心理防线顿时崩溃了。季启抽了一晚上的烟，早上看到路淑红红的眼眶，他知道老婆心软了，自己也心软了。做父母的，无非是想让孩子过得平安快乐，就算全世界排斥自己的孩子，自己也要站在孩子的那一边。他永远都记得自己和路淑在季禾面前表示愿意妥协时季禾的表情，衣服上沾满了泪水。他也为了了解这方面的东西，看了很多科普类的文章，有了更加正确的认识。
同性之爱并不是精神病，而是一种正常的性倾向，他们和异性恋没有什么不同。
“爸，”季禾看父亲默然许久，心里了然，“我就是想告诉你我最近的生活，如果你不能接受，我就不再提了。他对我很好，我和他在一起很开心。我想把我的幸福，我的开心，告诉你和妈妈。”
季启伸手拍拍季禾的肩膀：“爸爸知道早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早。等会吃饭的时候和你妈妈也说一说吧，和我们说说他和你在一起的细节。”
季禾用几秒钟消化了一下父亲的话。这是，同意自己和男的谈恋爱了？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父亲，季启报以微笑。季禾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抱住父亲：“爸，谢谢您，谢谢您……”
季启拍拍季禾的背：“好了好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一点儿都不稳重。”
“爸……在您和我妈心里，我一直是孩子啊。”喜悦的泪水流出来，季禾吸吸鼻子。自己的愿望，被神灵听到了吧，不然这一切怎么进行地这样顺利？
“两位神仙，来吃饭了！”季妈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季禾连忙应了一声。季启递给季禾一张卫生纸，季禾接过擦擦脸颊上的泪水，开心的笑了。
饭桌上，路淑听到季禾说有男朋友了也很惊讶。她拿起勺子给季禾盛了一碗玉米排骨汤：“禾禾，爸妈不太懂这些事，也不能帮到你什么。所以一切你要自己注意，只要你开心幸福就好，其他的不必理会。爸妈永远在你背后支持你。”
“谢谢妈妈。”季禾站起来，亲了亲母亲的脸颊，季妈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季禾端起汤碗，喝着汤，眼泪却不争气地滴落下来，滴进热汤里。
吃过晚饭，季禾帮母亲洗碗。季妈妈一面洗碗，一面问着季禾的男朋友的情况。季禾将两人的相识、相知和相恋的全部过程全盘托出。季妈妈放好碗筷，有些失神：“妈妈觉得你这男朋友还真不错，什么时候他有时间，带回家来给爸妈见见吧？”季禾嘴角微扬，轻轻点头。
晚上睡觉前和唐昭煲电话粥的时候季禾将这事说了，语气欢呼雀跃：“你看看，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爸妈拿下了，他们都点名要见你了。等咱们俩放节假了，我就把你带回我家！”
“好，”那边的唐昭语气听起来也很愉快，“刚好今天公司签了一个大单子，这算不算双喜临门？”
“算算算！”季禾咧开了嘴角，“诶，不都放假了么？怎么还有单子要接啊？”
“是个很急的单子，公司这边也急着接了。我这俩天也没回家，就顺便办了。”
“哦，这样啊。那你什么时候回家呢？”季禾摩挲着毛衣的边边，是那件和唐昭的情侣毛衣。
“明天吧，”唐昭喝了口水，“后天就除夕了，我就在家陪陪奶奶，看看爸爸。”
“嗯，那你明天开车注意安全，要是雪下的大就不要自己开车了，坐车回去。”季禾不嫌啰嗦地叮嘱着。
“好。”唐昭正坐在书桌前，看着电脑里的数据。
“那你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记得带好东西。”季禾想想也没什么需要“报告”的了，准备说晚安然后挂掉电话。
“嗯，你也早点休息，”唐昭停了停，“晚安，我的夫人。”
季禾瞬间炸毛了：“谁是你夫人啦！话不能乱说好不好！我明明是你先生！”可怜的季禾，丝毫没有做一个小受的觉悟。
唐昭的笑声顺着电话线传过来，季禾的耳根红了一片。唐昭清清嗓子，低声安抚道：“是，我的先生。”季禾对这种低音炮是毫无抵抗力的，于是毫无骨气地软下来：“这还……差不多，晚安……”挂掉电话，季禾倒进被子里，拿被子裹住全身。嘴角微微勾起，最近真的是好事太多了呢。
唐昭将手机放在桌子上，继续看着电脑上的几份文件。刚才的微笑消失在脸上，转而变成一副严肃的表情。手机复又响起，他看看来电显示，按下通话键，那边的人语气很急：“Sam，我刚刚和星辉公司谈完，他们还是不承认那些谣言是他们放出去的。这样下去，公司的形象迟早要出问题。你说，为什么偏偏在年关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呢？”
“高腾，你先不要急，”唐昭转着笔，“目前，这些谣言传播地还不是太广，我们还是有充足的时间来公关。我已经联系到Lin了，约好明天见面谈。我在律师界也有几个好友，实在不行就告他们公司诽谤，我有胜算。”
“好，那我明天也过来，你把地点和时间发给我。”高腾叹口气，他正开着车往公寓走。
“好，我再去找找证据，你早点休息。挂了啊。”唐昭按掉电话，放在桌子上。往后靠在椅子上，唐昭觉得有些头疼。要是季禾在身边，肯定会给自己按按摩，泡杯药茶喝喝。看着桌子上的日历，唐昭微扬嘴角。
爱情，好像就是你喝完中药后吃到的那颗糖，生活的苦都被那颗糖给融化掉。好像只要有他陪伴着，只要想起他，经历的一切的苦都不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