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的起因,是猛子们想扩张自己的地盘。
白虎关的窝子是先向下打井,到底后,再向四面打横巷。只是那横巷,只能打在自家的地盘上。也就是说,整个巷,不能越过那方圆四米的范围。因为,外面是别人的地盘。你是狼,别人也是豺狗子。你想吃人家的肉,人家更想抽你的肠子呢。
猛子们向四面搜了搜,仍不见大牛的边。不过,叫他们心安的是,这不是石山,而是真正的大牛。那石面,相对平坦。据说,这号牛下,最可能卧大金的。
虽说挖出大牛是吉兆,但那后悔,仍潮水般涌向猛子,也涌向村里人。他们都懊恼没多买几个窝子。要是多弄几个,一转手,票老爷就会往怀里扑。当初,大头想给村里每家每户分个窝子,美其名曰“扶贫窝子”,可没人要。毛旦还风言风语说:“那白虎关,撂荒千百年了。想要,老子早一舌头掠了,还用你大头分?”后来,你想要,得交几百块钱。再后来,涨了再涨,竟涨到五千了,还得市长批条子。乖乖,市长是谁?比天还大的人物。这下,一村子的捶胸顿足了。
猛子这才信了黑皮子老道的话:“飞财不富命穷人。”真的。当初,财神爷借大头的手,扔下一堆金元宝,可叫村里人一脚一个,踢出了老远。
也许,自己真是穷命。他想,就说这骑石驴,虽也听人说过,可真骑了石驴的,并不多。而自己,才开第一个窝子,石驴就自个儿跑了来,硬往你屁股下钻。你想不骑,也由不了你。没治。白狗骂也没治,北柱咒也没治,花球祈祷也没治。那石驴,眼见是骑定了。
猛子亲自下井,当了把式,打起横巷来。这横巷,本是清底时打的,为的是多弄些掺金的沙,多淘几把砂金。这会儿打横巷,却是想找大牛的边。猛子想,那大牛再大,也得有个限度。他想,要是把地盘往外扩,扩,说不准就能见到大牛的边。然后,就往下挖,再往里掏,没准就能将石下的蒜瓣金……要是有的话……不,肯定有的……弄出来。哈哈,猛子想,那时,别说你月儿得个梅毒,就是得了艾滋病,老子也能揪了它。……可气人的是,那横巷,东哩,西哩,南哩,北哩,都打到自家的地盘尽头了,可见到的,仍是大牛,真叫你没脾气了。
要是当初多弄几个窝子,就可以再东,再西,再南,再北,一直打到大牛的尽头。它终归有尽头的。猛子请人看过,那石面很平,不像是山脊。可现在,四下里全叫双福的窝子包围了。这孙蛋,啥时跟毛爷爷学了这招?毛爷爷是农村包围城市,他是富汉包围穷汉。
能不懊恼?
北柱找过双福,他想叫双福把窝子让几个给他们。你猜双福咋说?他说:“成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说的钱,包括开采费和窝子钱。不说开采费,只那窝子钱,就叫人大眼张风了。双福倒没多算,他只按市价算。他买时,一个窝子五百,现在已涨到五千,只东西南北四个窝子,就得两万元。北柱说:“双福,你就按你买的价给我们,帮帮穷哥儿。”双福笑道:“我愿意卖,就是最大的帮呀!谁也知道,那大牛下的金子,不止这个数。再说,我要的不多。那开采费,就按机器算。若按人算,就顶破天了。”北柱问:“总共多少?”双福伸出五个指头。北柱回来一说,白狗就跳起来,“妈的,吃人呀?”
没治。吃人的时代,就得叫人吃。猛子想。
猛子狠狠地抡镐。巷道的质地很硬,说明它是生巷,人没掏过。虽然老有人叫嚷挖到了熟巷,可猛子老怀疑。他问过爹,问过孟八爷,都没听说老祖宗在白虎关淘过金,只听说民国年间在双龙沟那儿有金客子。大户们因淘金富得流油,后来却叫穷汉们斗得熬熬乱叫。可见,金子带来的,不一定是好运,可猛子还是希望能挖出金子。穷怕了。好饭没盐水一样,好汉没钱鬼一样。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没几个麻钱儿撑腰,放屁都没个响声儿。更何况,他还要给月儿看病呢。近来,一看她削瘦的身架,心就抽抽地疼。
“早过线了。”花球提醒。
井下的范围是按直井中心算的。由此,向四下里扯绳,扯多长是定死的,过了那限度,就是侵权。两井之间,原有五十公分的隔墙,两家都动不得,不然,你钻我的井,我抢你的金,就乱套了。再说,也是为了安全,要是掏空,很容易塌陷的。可猛子想,说不准再刨几下,就能见大牛的尽头,就刨呀刨呀,使气似的抡镐。
“再刨,人家可有意见了。”花球说。
猛子恶狠狠抹把汗,愤怒地喘口气。他扔下镐,闪过身子。富强子举锨将沙石扔进背斗。因为井深了,沙石浸滿了水,沙娃每次只能背三四锨沙石。而对方井口,只将那钢绳,系上柳筐,上滿沙石,一合闸,就到井外了。所以,虽然猛子早开井二十多天,对方只用了几天,就和自己差不多深了。猛子隐隐听到了对方的说话声,不由急了。他希望,那大牛的边不在对方窝子里。不然,人家一迂回,你就是个苍蝇撵屁。
咋办?猛子问花球。
花球说,你问我,我问谁?我早头三不知道脑四了。
猛子便恶狠狠吼:“管他呢,刨!”
那大战,就是这样引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