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湖畔随笔:孤独落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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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寄托生命,安放心灵——读谢斌散文集《寻找心灵的领地》

离开西吉已经二十余年了,那片曾经在我的记忆里有些悲凉意味的家乡已渐行渐远。虽然不在那片土地上生活,但牵挂还会时不时地抬起头来。

美国小说家杰克·凯鲁亚克有一个小说,叫《在路上》。作者借书中迪安之口对萨尔发问:“你的道路是什么,老兄?……到底在什么地方、给什么人、怎么走呢?”作为“垮掉的一代”的旗手,凯鲁亚克为那一代人提供了一种精神探索的方式。“在路上”已经成为那一代人追求精神自由飞扬的符号,它穿越了几代人,具有了普遍的意义。其实,我在想,人一旦步入生命的轨道,“在路上”是一种无法躲避的宿命。在路上,有风有雨,有好有坏,有喜有悲。记得西方哲学家海德格尔说过:人活着,其实是练习死亡的过程。死亡应该是我们每个人的最后家园,但我们每个人还有一个家园,那就是“在路上”并不断时时张望的家园,这便是故乡。

“人需要有一个出处。”卡尔松·麦克库勒说。这是为了确认自己。人中年一过,这样的确认就显得格外强烈,就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不断地打量着我的故乡,关注着来自于她的一点一滴的变化。

去年,从我的家乡传来了一个消息——西吉被命名为“文学之乡”。起初确有些讶异。在偌大的中国,文学创作的实绩和力量堪胜西吉者,大有它在。中国文联怎么会把这块牌子挂到西吉?后来才知,除了这个事件之外的因素外,说到底还是因为那片土地的贫穷与苦难。确实,贫穷与苦难背景下人们的精神性存在,应该是整个西海固一道靓丽的风景。不信,你在西海固随便走走,说不定就会碰到一位发表过诗文的老乡。有了那样的背景,文学在这块土地上,就好比在荒原上开出的鲜花,格外的耀眼。

记得有这样一件事,一位小有名气的作家面对一位向他求教文学的西海固青年,他说的第一句话是: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弄这玩意!去外边挣点钱,改善一下你的生活才是正当。我的这位小老乡大红着脸退出他那间豪华的办公室时,在银川那条繁华拥挤的街道上,泪流满面。还有一位朋友,爱好文学到了痴迷的程度。那时应该是刚恢复高考制度不久,他顺利地考取宁夏的一所师范学校。在那个年代,考上学意味着一个人的命运就此改变。在西海固,十里八村难得有这样一个考上学的后生。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我的这位老乡却中途退学了。原因听来却很意外:因对文学的痴迷到精神几近崩溃的地步,无法修完学业只好退学。直到多年后的2012年3月16日,一本《寻找心灵的领地》从家乡寄至我的手里,当我读完这本散文集,我看到了他有些沧桑的面庞和那宁静而意味深长的眼神,我真正理解了他那份宗教般虔诚的文学之心。这个人不是别人,他就是我的朋友,西吉县宣传部常务副部长谢斌。

《寻找心灵的领地》,看到这个书名,让我想起了我的另一位老乡,年轻的文学批评家牛学智先生,他有一本文学评论集的名字叫《寻找批评的灵魂》,正如书名,他们都是把文学当作灵魂放牧的草地。缘于相同的成长背景和家乡记忆,在谢斌的集子里,我看到了作者放牧心灵的那份悲喜、自得和快乐,这何尝不是我的苦于乐、悲与喜?大年里演社戏的场面,端午节插柳、绑花线绳、吃花馍馍,中秋节里吃月饼,元宵节里点灯盏、祭天地、祈丰收的礼仪,正月二十三的燎疳、扬五谷花……这一切都勾起了我悠悠的思绪,谢斌平静地讲述着他的节日,这节日,又何尝不是我的节日,我们大家的节日?因了他感性真情的文字,因了这样的节日,我又在他的指引下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见到久违了的勤劳善良的母亲、奶奶、外爷,儿时的伙伴,同时也见证了家乡的变迁;过了一回二月二、五月五、八月十五、大年三十、正月十五……并在他如画的文字里,走进那风景如绣的六盘山,神奇的火石寨,那碧波荡漾的震湖,那具有革命传奇色彩的将台堡……

在他那些用心血浇灌出的文字中行走,我仿佛贴近了故乡,回到了自己曾经无忧无虑、嬉闹玩耍的村庄。在这样的文字中行走,我找到了自己生存的依据,重新认识了自己。我猛然间悟得,这么多年在雾障一样的城里行走,竟然把自己给走丢了。

我常常在想,人是一个爱热闹的动物,因此,人一个劲地想往热闹处凑,往城里钻。不可否认,城市确实有城市的好处:繁华、热闹,有种种有意无意的机会在那里。但人一旦聚集,人性的弱点也会因聚集而放大。记得张炜在一次给大学生的演讲中谈到:“我们身边的优秀者非常之多,那么好的大学生,青春可爱的面孔,也有那么好的知识分子,淳朴的劳动者……可是当作为一个群体出现的时候,有时就会改变。一群吵吵嚷嚷的人,一群除了关心钱和权势不再关心其他的人。这群人没有信仰,不相信绝对真理,比较不愿意读书,很喜欢看电视和上网——陌生的人会这样概括我们的特征。这是我们的伤痛。”这么多年混迹于城市,这种感觉也分外地强烈。特别是在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面前,人的存在有时显得很尴尬,很虚无。有许多精神的意义都被消解掉了,因此,喧哗的城市,人往往迷失了,找不到自己。特别是在逐利的市场面前,人难以逃脱被异化的命运。因此,城里人活得焦虑,活得迷茫,也活得纠结痛苦。有多少人活得不堪其累,走向生命的终结!因此,寻找家园,应该是每个人的宿命。

在谢斌的散文中,还有一部分是人生感悟,职场心得。这些篇什,我以为能照见作者灵魂的影子。虽然人品与文品并没有必然的等同关系,但见情见性的散文无疑还是会泄露你生活的秘密,会投射你品格的影子,会直观你隐秘的内心世界。因此,我们看到了一个困惑于职场复杂人际关系包围之中的谢斌,当然,也看到了最终完成了自己精神突围的谢斌。我们说,精神突围的方法不外乎有两种:一种是读书明理,一种是思考感悟。从作者的这些文字中,我们看到了走出精神困境的谢斌是平静的,甚至是淡定的,从容的。他书中的《岁月》《给自己放假》《感恩》《品行》《寻找心灵的领地》等都在书写这种经历,以及由这种经历所带给他的感悟,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理性的谢斌、宽容的谢斌、平和的谢斌和充满人文情怀的谢斌。记得福柯在《知识考古学》中曾强调指出:“知识和权力形成的真理制度,把人变成‘主体’”。知识-权力的奴役使人远离了本真的存在,人彻底的奴隶化,伟大的福柯宣布了“人之死。”人如何逃脱被奴役的命运,“通过自己的知识,达到对自我的改造”。虽然现代生存美学放弃社会改造的努力,过分强调个体的精神力量,有失偏颇之处。但我们说,这对于困囿于当代精神桎梏的灵魂还是十分有益的。因此,谢斌用自己的文学追求,抗拒来自官场对自己的精神侵蚀,就显得很有效,也很可贵。

学而优则仕,中国的知识分子都有及第入仕的传统,过去如此,现在仍然是官员选拔的主要途径。我认为知识分子为官,有人文情怀的担当,有多年中国传统道德知识力量的铺垫,大多在其位谋其政,也会有其所为。谢斌作为家乡分管意识形态的官员,透过西吉那一座座葱葱郁郁的山梁,我看到了他忙碌的身影,也看到了他回归精神牧场的自由。愿他职场有为,文思日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