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袁小林浑身都疼得不行。他硬撑着爬起来对着镜子一看,发现半边脸都肿了。昨天与麻阳船古佬打架后并没有太多的感觉,只觉得到处有些疼,没料到睡一晚过后竟然变成了这般模样。他洗漱之后,正想去医务室找医生想想办法,林芳丽来了。林芳丽一见他这副模样,先是一惊,问:“昨天你不是说没事吗?怎么伤成了这样?”
袁小林忙说:“没事没事,只是有些浮肿而已,过两天消下去就好了。”
林芳丽见他说话的样子,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袁小林见她一笑,自己也笑起来,谁知不笑还好,一笑把绷紧的面皮拉得生痛,还没笑出来,却先痛得呲牙咧嘴。这一来把个林芳丽更是笑得前仰后合起来。
好不容易止住笑,林芳丽对袁小林说:“小袁,快去吃饭,吃完饭团座有请!”袁小林一下子紧张起来,问:“林主任,华团长找俺有什么事?是不是俺昨天跟人打架的事他知道了?”
林芳丽微微一笑,说:“俺也不知道,你去了就知道了嘛!”
袁小林赶紧吃了早饭,然后来到华团长住的那座小院。今天这座小院里人还不少,不光参谋长也在,连他们的夫人孩子都在。见袁小林进来,几个小孩子盯着他看,华夫人过来亲切地问他:“小袁,你这是怎么啦?是不是被马蜂叮了?”
袁小林红着脸答非所问:“没事没事!华团长呢?他找俺?”
团长夫人说:“你在客厅坐一会儿,他马上就来。”说着就去给袁小林倒了一杯热茶来。袁小林在小客厅里坐了不到两分钟,华雄叼着个烟斗来了。袁小林立即起身“啪”地立正,行了个军礼,说:“报告团座,袁小林前来报到!”
华雄看了看袁小林的样子,用烟斗指着他的脸问:“小袁,你这是怎么啦?怎么变成个猪八戒了?咹?”
袁小林看这下子遮掩不过去了,只好低着头红着脸轻声说:“报告团长,昨天在街上遇到几个无赖欺负卖艺的小孩,我说了他们几句,他们就动手与我打了一架!”
华雄一听,哈哈一笑,问:“打赢了还是打输了?”
袁小林不好意思地说:“没分出输赢,后来被人劝开了。”
华雄听了,假装不太高兴,说:“唉,那怎么行?记住,下次打架一定要打赢才行!哈哈哈!”
袁小林一听,乐了,大声说:“报告团长,俺记住了!下次打架一定要打赢!”
华夫人正好拿着一瓶药酒和药棉从房里出来,放在桌子上。听到他们的对话,嗔道:“小袁你别听他的,他呀,一听说打架就兴奋!”
华雄把手一摆,说:“去去去!打架是咱爷们的事!你们妇人家知道什么?”然后指了指一张椅子,对袁小林说:“坐吧!”
袁小林很拘谨地坐下,试探地问道:“团座,您找俺有事?”
华雄一下子严肃起来,说:“小袁,我不管你们姚队长在什么地方,总之你今天要找到他,告诉他我有事找他!”
袁小林从椅子上起身,又是一个立正,说:“是!”
这时,华夫人才说:“小袁,这药酒好,你拿回房去把伤处好好揉揉。”
华雄说:“对对,这是我家祖传的治跌打损伤的药酒,效果好得很,你拿去叫个兄弟帮忙揉揉,保管你三天就啥事都没了!”
袁小林:“是!谢谢团座!谢谢夫人!”
袁小林拿着药酒药棉从华雄住的小院出来,回到自己住处。刚准备脱衣服把身上的伤用药酒揉揉,林芳丽拿着一些药水药棉进来了。林芳丽看到桌上放着的药酒,说:“团长知道你打架的事了?没挨克吧?”
袁小林笑着说:“没呢,团座只嘱咐俺下次打架一定要打赢!”
林芳丽笑道:“我们团座可是一身好武艺呢,只是眼下派不上用场,他手痒得很!”然后把手中的药水放在桌子上,说:“来,把衣服脱了,俺替你把身上的伤擦一下药。”
袁小林有些难为情,吱吱唔唔地说:“这……怎么好……麻烦您呢?”
林芳丽笑道:“有什么关系?你还封建啊?你给俺当弟弟俺还嫌小呢!”
听她这么一说,袁小林才乖乖地把衣服脱了,露出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林芳丽有些心疼地说:“你昨天还说没事,身上都伤成这样了!”
袁小林说:“这都只是些皮外伤,俺们当军人的,哪有那么娇气!”
林芳丽一边擦着药酒一边与袁小林拉着家常,谈自己的家乡,最后说:“小袁,你也不小了,也该成个家了。厂里有相好的吗?”
袁小林说:“厂里也没有什么女工,就是有,嘿嘿,也轮不到俺。”
林芳丽又问:“你们姚队长怎么也还没成家呢?难道他都没有遇上心仪的女孩子吗?”
袁小林说:“这俺就不太清楚了。姚队长原来是一厂的,来俺们厂里时间不长,所以俺对他的情况也不是很清楚。”
林芳丽说:“小袁,今后不要叫俺林主任了。俺们都是河南老乡,老乡在外面就是一家人,以后就叫俺林姐就可以了。要是有看上的女孩子,林姐帮你去说。”
“林姐?林姐!”袁小林反复重复着这个称呼,心中充溢着浓浓的幸福和甜蜜,同时也感到几分酸楚。袁小林确实有一个姐姐,比林芳丽要小两岁,从小就十分疼他。他十七岁那年,河南大旱,饿殍遍野,父母以五块钱的身价把姐姐卖给了一个人贩子带走了。当时他不在家,等他回来后听说此事,大发脾气,追出了十多里地,却没能追上姐姐。等他回到家中时,却发现父母亲双双悬梁自尽。他把父母亲草草安葬后,带着姐姐卖身的五块钱当路费一路追寻到了郑州。在郑州,五块钱很快就用完了,却没有打探到姐姐的任何消息。他举目无亲,饿了两天,万般无奈之下,恰逢国军第七十一军在郑州招募新兵,他便报名进了部队。第二年五月,正当部队积极备战,准备参与围歼日军土肥原师团战役的前夕,他却患了一场重病。等他出院时,部队已经开拔了。按部队长官临走时的安排,他被安置到了巩县兵工厂警备队当差。几年来,他没有任何亲人,惟一的姐姐不知身在何处。此刻林芳丽的话和她在他背上的轻轻揉摩,让他深藏于心底对姐姐的思念又浮现在心头,眼中不知不觉地流下两行泪来。
林芳丽见袁小林口中喃喃地叫着“林姐”,一开始她还轻轻地应了两声,却没听到他的下文,过了一阵她俯下身来,看到了他眼中的泪水,连忙问:“小袁,你怎么啦?”
林芳丽的询问把他拉回到现实,他连忙收拾一下心情,说:“没事,林姐!”
少倾,他又说道:“林姐,您说这世界上有没有缘分一说?”
林芳丽说:“当然有啦,亲人是一种缘分,朋友是一种缘分,恋人呢就更要讲究缘分了。”她说到这里,似乎开始憧憬起什么来,说:“恋人之间要是没有缘分,即使天天在一块儿也走不到一起,要是有缘分的话,哪怕远在天涯海角最终也会走到一起。”说到这里,林芳丽的脸上闪现出一种女性特有的羞涩,只是袁小林脸朝下趴在床上没能看到。
袁小林突然侧过脸来,问道:“林姐,俺一直想问您一个问题。”
林芳丽一下收起那种表情,说:“跟林姐不用客气,有什么话你尽管问。”
袁小林说:“您有对象了吗?”
林芳丽莞尔一笑,说:“暂时还没有,不过缘分要是到了,自然也就会有的。”
袁小林说:“那太好了!”
林芳丽笑问道:“什么太好了?”
袁小林说:“俺们姚队长一表堂堂,有文化,有能耐,武艺高强,俺看你们俩是天生的一对!”
林芳丽轻轻地拍了一下袁小林的背,假装嗔怒地说:“贫嘴!小小年纪就想当媒人啊!”
袁小林说:“俺不小了,刚才林姐不是说俺都可以成家了么!”
林芳丽说:“是可以成家了!”说罢把药酒、药棉端到桌上,说,“背上都擦好了,胸前就自己擦一下吧!”
袁小林翻身坐起,说:“胸前不用擦了,俺要去找姚队长,华团长好像有急事找他。”他边穿衣服边对林芳丽说,“林姐,俺要是看上哪个女孩子了,您真的愿意帮俺去说吗?”
林芳丽盯着他看了看,问:“小袁,你是不是有意中人了?”
袁小林脸一红,吱吱唔唔地说:“没……没。”
林芳丽说:“不对,你没说实话,从实招来,是谁?在哪里?如果可能的话,姐一定帮你去说。”
袁小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说:“昨天刚认识一个……”
“昨天?”林芳丽大惊,问道,“是谁?浦市镇上的?”
袁小林点了点头,说:“是的,不过……她……”
林芳丽说:“她什么呀?要是拿姐当外人就不要说,要是当俺是你姐,你就老老实实地告诉俺。她是谁?”
袁小林被她这么一激,赶紧说:“俺哪敢拿您当外人啊,好好好,俺告诉您吧。”于是他带着几分羞涩红着脸一五一十地把在油篓街遇险,红姐解围,然后邂逅玲儿的事说了一遍。
林芳丽认真听他叙述事情的经过,有时微笑,有时颦眉,有时凝重,听到最后,她微笑着问他:“这事你跟你们姚队长说过了吗?”
袁小林说:“本来俺是想告诉他的,可见到他了却又不敢说了。”
林芳丽又一笑,盯着他问:“这两天你其实都跟他在一起对不对?”
袁小林一下子意识到说漏嘴了,憨憨一笑,说:“没有,只是想要告诉他这事才去找过他。要是一直跟他在一起也就不会认识玲儿姑娘了!”
林芳丽拿起药水,说:“行,找个时间你把她约出来,俺见见她,帮你参谋参谋。这药水用不着,俺拿走了,团长那药酒比这管用!”
袁小林匆匆出了门,从得兴门进城,沿后街一直来到唐家弄,一进入唐家弄他就开始向行人打听姚家大院所在,行人总是往前面指。他就一直往前走,走到一座窨子屋门口时,街道不再往前延伸,而是变成了一个丁字路,左是往正街方向,右是往城外去。袁小林只听姚逸才说他家在唐家弄,但没说具体位置。他看了看眼前这座窨子屋,规模不是很大,但也不很小,于是他走上前去敲了敲门。他想,如果这里就是姚家大院更好,若不是,那就顺便问一问该朝哪个方向走。
开门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这女人很漂亮。她一见袁小林,便双手合十鞠了一躬,然后开口颂道:“无上天尊!”
她这一颂道号,令袁小林大吃一惊,怎么这民居里会出来个道姑?她感觉到这浦市古镇真的就像一个无底的迷宫一般。他不知道就在油篓街对面的李家弄里还有一个一般模样的地方,不过那里面全都是男人,那就是我们前面提到的同善社。准确地说,那里是同善社的乾道堂,俗称男同善社,而这里是同善社的坤道堂,俗称女同善社。其实女同善社与姚家大院就是一墙之隔,只因姚家大院太宽,大门离得远,在丁字路右方约八十米外靠近内城门处,这,袁小林哪里知道?
当下他也学着那女人的模样双手合十鞠了一躬,说道:“请问……去姚家大院怎么走?”
那女人上下打量了一下袁小林,微微一笑,往左边一指,说:“过去第一家便是。”
袁小林说:“谢谢!”
那女人又鞠一礼,说:“公子不用客气!”
袁小林疾步来到姚家大院门口,来不及欣赏姚家大院大门口的气派,径直走上台阶就敲门。敲了两遍之后,姚家大门开了,看门人姚绍轩探出身来,打量了一下袁小林,问:“这位小兄弟,你找哪个?”
袁小林说:“请问大叔,这里可是姚家大院?”
姚绍轩一笑,说:“是。”
袁小林说:“俺找姚……大哥。”他差点把姚逸才又叫成“姚队长”了。
姚绍轩说:“哪个姚大哥?是大少爷?还是二少爷?您说名字吧。”
袁小林说:“哦,俺找姚逸才大哥。”
姚绍轩又把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才说:“很不巧,他吃过早饭就出去了。”
袁小林一听急了,忙问:“大叔,您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吗?”
姚绍轩说:“对不起,他出门时没有讲。”
袁小林又问:“大叔,俺有急事找他,请您告诉俺,俺上哪儿才能找到他?”
姚绍轩见他这样,遂反问道:“小兄弟,请问你是不是姓袁?”
袁小林喜道:“正是正是,大叔怎么会认识俺?”
姚绍轩说:“我哪会认识你,是大少爷跟我提起过你,说你是河南人,跟他一起来出差的。说要是你来找他就及时告诉他。我捉摸着你这口音应该就是河南的吧?”
袁小林说:“是啊是啊!”
姚绍轩说说:“大少爷一大早出门了,袁兄弟还是进屋里等他吧!”说着就要把袁小林往屋里让。
袁小林连忙说:“不不不,俺不进去了,俺还是上街去找找他吧。”
谁知就在这时,姚逸才竟然提着一包东西回来了。一见袁小林,他闪过一丝惊愕,但马上就笑道说:“小袁?快进屋里坐呀!”
袁小林忙向姚逸才使眼色,口中说道:“今天不坐了,华……老板要您上他那里去一趟!”
听他这么一说,姚逸才知道华团长一定有什么重要情况要对他说,遂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姚绍轩,说:“轩叔,这是我刚才上街给含烟和萌萌买的礼物,请你先拿进去给她娘俩儿。顺便告诉我爹妈,就说我有急事出去了。”
说完就带着袁小林匆匆往通信兵团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