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逸才与姚怀、肖大雷径直来到保庆馆附近的一座两层楼的茶楼前。茶楼的大门上方悬着一块巨大的黑漆匾额,匾额上刻着遒劲有力的“九尊堂”三个大字,字用金色漆涂染。这个茶楼是浦市镇上最有品位的高档茶楼之一。
九尊堂是保庆馆出资修建的。保庆人做生意历来都非常精明。他们在自己的会馆旁建了浦市镇上最高档的茶楼,不仅供应茶点,亦供应酒水菜肴,便于保庆的商人与客户谈生意时有一个优雅的场所,生意谈成了就地摆酒庆祝,谈不成也不过是花掉一杯茶水钱。
由于客人主要是保庆人,所以这里的价格比其他同档次的茶楼要便宜。当初姚逸才读书练武时经常和师弟带着两位师兄一起来这里喝酒品茶。所以这座茶楼对他们师兄弟既熟悉又亲切。
他们在三楼靠河的方位叫了一间包间坐下。肖大雷问:“二位师兄,我们是先喝茶还是现在就叫酒菜开始饮酒?”
没等姚怀说话,姚逸才抢着说:“还早嘛,我们还是先喝茶,讲一下话吧!大师兄,你讲呢?”
“好,先喝茶吧!”姚怀说。于是,他们各人按自己的习惯叫了自己喜欢的茶。同时又叫了几盘他们在喝茶时最爱吃的“张记糖业”产的松子糖、寸金糖、苏糖等,又叫了两盘瓜子花生。
品了几口茶后,姚逸才说:“不晓得二师兄几时回浦市?”
姚怀看了肖大雷一眼,说:“应该就这两天吧!听说端午节他们高山寨的龙船还要他扒头桡呢!端午节就只剩几天时间了,他再不回来怎么行?”
姚逸才又问:“听讲二师兄到现在还没结婚?”
姚怀说:“他原来那个堂客难产死了,后来他家里给他提了一门亲,可他看不上,所以就一直这么耽误下来了。”
肖大雷却有些愠怒地说:“二师兄那个卵人,脑壳里一根筋不晓得转弯。”
姚逸才心里知道他有所指,却假装不明白,问:“哦?大雷指的是什么事?”
肖大雷摇了摇头,说:“我懒得讲他了,你问大师兄吧!”说罢掏出香烟来燃上一支抽着。
他们要讲的姚逸才昨天在震武镖行已经听唐震武的阿爸说过,刚才他提起此事,是想看看肖大雷的反应,然后见机行事,劝导他几句。可见这情形,他觉得还是暂时不开口为好,以后再找机会算了。当下呵呵一笑,说:“不想讲就莫讲了吧,我们讲些别的事。”他抓起一颗松子糖往口里一扔,边嚼边笑着说:“唉,你们哪个跟我讲一下,加入你们万寿山要有些什么程序?”
姚怀略略一惊,问:“你真要加入万寿山?”
肖大雷则大喜道:“三师兄,我和大师兄给你作引荐人。正好明儿开香堂,我回去跟爹说一声,顺便把你入会仪式给办了。”
姚怀笑了笑,不吭声。
肖大雷又说:“我让我爹提名,给你一个五哥的待遇。你希望是在黑旗呢,还是在红旗?”
姚逸才笑道:“黑旗红旗我倒不在乎,只是我在加入前提个要求,不晓得能不能满足?”
肖大雷大包大揽地拍着胸脯说:“你要提什么要求都可以,我一定让我爹满足你!”
姚逸才说:“我想在仪式上提出把帮规改一下。”
肖大雷一下子怔住了,两眼瞪得老大,说:“你要改帮规?”说完连连摇头,道:“那肯定不行,帮规是贵阳总堂定下的,除非总堂堂主发话,我爹哪有这个权力!”
姚逸才望着姚怀说:“大师兄,这么严啊?”
姚怀也点着头说:“是的。万寿山帮规很严,各地分堂都必须严格执行。不得打任何折扣!”
姚逸才说:“我只是想把帮规中的死刑废除掉而已。因为这个是犯法的!”
姚怀说:“帮规中下四排哥子刑罚算轻的,只有两种情况是死刑,其他都只是四十军棍。”
姚逸才问:“下四排哥子是哪些人?”
姚怀说:“老幺啊!”接着他又补充道,“老幺就是普通会员。”
“那上面的人呢?”姚逸才对此似乎很感兴趣,又问。“上面的也有这么严吗?”
姚怀笑了笑说:“上面的还严得多呢!我说给你听听吧,你听了以后再决定加入还是不加入。”他对肖大雷说:“大雷,你去看看这两边隔壁有没有别的人!”
肖大雷出去了一小会儿回来说:“今儿客人不多,我们这两边隔壁都还没有人。”
姚怀这才放下手中的茶杯,说:“万寿山的人分为三个层次,分别叫上四排哥子、中四排哥子和下四排哥子。上四排哥子是堂主和各位大爷和三爷;中四排哥子是五哥、六哥、七姐、八妹、九哥;下四排哥子就是刚才说的老幺。”
姚逸才两眼紧盯着姚怀,认真听着。姚怀接着念了一首歌诀,道:“上四排哥子犯了教,自己腰刀自已剽;中四排哥子犯了教,自己挖坑自己跳;下四排哥子犯了教,四十军棍定不饶!”
姚逸才问:“自己腰刀自己剽是什么意思?”
姚怀笑了笑说:“你让大雷帮你解释一下。”
姚逸才望向肖大雷,肖大雷吐出一个烟圈,很不情愿地说:“用刀自我了断呗!”
姚逸才一惊,又问:“那自己挖坑自己跳呢?”
肖大雷又说:“活埋!而且坑还得自己挖!”
姚逸才大惊失色:“全是死刑啊!”
姚怀接着说:“上四排哥子和中四排哥子随便犯到哪一条帮规都是死罪,所以说对老幺们的惩罚相对还是轻的。他们除了‘倒穿花鞋’和‘丢人卖客’是死刑外,其余的都只是打四十军棍而已。”
姚逸才说:“‘倒穿花鞋’我晓得了,‘丢人卖客’是什么意思呢?”
姚怀说:“就是叛教投敌。”
肖大雷略带几分埋怨的口气对姚怀说:“大师兄,你这么一讲,三师兄肯定被吓倒了,不敢加入了!”
姚怀笑着往姚逸才看了看,没吭声,但脸上的表情分明在问:“是这样的吗?”
没想到姚逸才却严肃地说:“大雷,你错了!我不仅没被吓倒,相反我更愿意参加了!”
肖大雷一听,又大喜过望,说:“三师兄,真的?”
姚怀也暗自对这位师弟敬佩起来,当初师弟急于拉自己入会,所以事先没有把这些帮规呀惩罚呀对自己讲清楚,等到自己举行入会以后才晓得这些帮规。他没想到浦市镇上大富豪姚遵三的大公子竟然明知帮规如此严厉还要参加。当下他端起茶杯,说:“好,才儿,师兄先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肖大雷也端起茶杯,说:“我也敬三师兄一杯!”
可是姚逸才却用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说:“慢!慢!我还是那句话,不是我怕死,但私设死刑实在是违法的事,我们真的不能做!”
姚怀与肖大雷对视一眼,然后放下茶杯,二人不再吭声。
姚逸才扫视着他二人,问:“怎么啦?”
肖大雷欲言又止,最后他轻声对姚怀说:“大师兄,你干脆对三师兄说了吧!”
“这……”姚怀似乎有所顾忌。肖大雷说:“大师兄,你对三师兄说实话吧!出了事我承担责任!”
“你讲什么卵话!”姚怀白了肖大雷一眼,“我要你承担什么卵责任?!”
姚逸才见他二人如此,遂问道:“你二人在打什么哑谜?要是实在不方便讲就莫讲了!不用那么为难!”
这时,姚怀才低声说:“才儿,师兄跟你讲实话,当初入会后,大雷就要肖叔让我管红旗五哥,说白了,就是帮里的执法员,刀斧手。我当时就私下与大雷约法三章,弟兄们犯了教,除非罪大恶极者,否则我不能真的处死他们。像黄三儿这件事,我审过了,是那女人勾引他在先。虽然他有错,但罪不致死。所以你放心,我不会真的处死他。这几年也有人按帮规是犯了死罪的,但我并没有处死他们,小小惩罚之后,就让他们离开浦市远走高飞了。”
姚逸才半信半疑,拿眼望着肖大雷,希望他来证实一下。
肖大雷叹了一口气,说:“三师兄,为了打消你的顾虑,我们今天可是在违反帮规了!这些话莫讲你还没有正式入会,就是入了会我们对你讲这些,也是在‘走墨吊线’了!因为这事在帮里晓得的只有几个人,这是我们浦市万寿山的最高机密。要是泄漏出去,特别是让贵阳总堂晓得了,那大师兄就惨了!”少倾,他又说:“大师兄讲的没错,这事是得到上四排哥子们的默许的,要不我爹怎么会给大师兄赐号‘仁义三爷’呢?”少倾,他又轻声说:“但我爹和几位大爷表面上是装着不晓得的。万一贵阳总堂晓得之后怪罪下来,他们只是负对帮里会员管理不善的责任。大师兄可就要担上执法不公,徇私舞弊的罪责。”
姚逸才暗暗吃惊,问道:“那他们要是怪罪下来又是怎样的惩罚?”
肖大雷轻声说:“轻者逐出帮会,重者挑断脚手筋。”
姚逸才一听,这才端起茶杯,说:“如果是这样,那我敬师兄师弟了!有事我和大师兄一起承担!”
“还有我呢!”肖大雷说道。三兄弟一起端起茶杯饮了一大口。饮罢,姚逸才说:“师兄师弟请向肖堂主转告我的请求,明儿开香堂时我正式加入万寿山!”
肖大雷听罢大喜,起身走到包间外面,朝楼下大声叫道:“伙计,给我们上菜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