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西路军:河西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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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3、来,拿着这个家伙!

傍晚,祁连山凄凉而冷酷。苦于无处宿营的王树声等人,发现不远的山谷里有一间茅草屋。

王树声接近茅屋时,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他爬起来一看,是一具尸体,再借着惨淡的月光朝周围看了看,到处都是尸体,被雪半掩埋着,茅屋里也全是尸体。尸体大多有绷带,这是一批红军伤员遭到了血腥屠杀。

雪的山野,风的丛林。风从山坳吹来,在树梢嘬出尖厉的哨音。树摇曳的枝条,似手臂在呼唤春天,似演奏最悲壮而又苍凉的天籁之音,有穿透天穹的强力。

山坳里,他们稀稀落落地坐在一起,沉默不语。眼前,冰天雪地,人烟稀少,困死饿死,冻死病死,随时都在发生。

“同志们,莫着急,事在人为,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正当大家茫然若失时,性格乐观的杜义德站起来打破了沉闷的空气。杜义德是西路军四局局长,原骑兵师增援高台失利后,再次组建骑兵师时任师长。

“对,天下事难不倒红军!”一个声音接着说,“你们看,这高高密林,这漫山冰雪,吃的、喝的、睡的,都给我们准备好了,只要忍耐,我们一定能生存下去!”熟悉的声音,透着豪迈的情感,撞击着每一个人的心扉。说这话的是西路军副总指挥王树声。“我们受到挫折,这算不了什么!只要我们坚持下去,就一定能够克服眼前困难,走出祁连,回到延安!”

王树声1905年生于湖北省麻城县乘马区。黄麻起义的烈火给过他锻炼,给过他坚韧。起义失败后的大别山区白色恐怖到了极点,党团员和重要的农协干部多被杀害,而无辜农民遭殃者就更多了。不少人藏在山林深处,每晚更换几个地方,以免遭到杀害,而更多的人则埋藏枪支,改名换姓,逃出恐怖区域。王树声参加的那支农民队伍继续与敌周旋,有时集中行动,有时分散战斗,偶尔还能予敌以打击,但人员损失和逃亡者甚多,由百余人减到50、30,最后仅剩下18个人了。

最后的18个人,九个是党员,九个是大别山中的绿林好汉。这些好汉原在农民队伍中只占少数,大体还能循规蹈矩,现在占了半数,也就故态复萌。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那九个绿林坐在王树声等九名共产党员的对面,说:“你们共产党都是傻瓜,性命朝不保夕,还谈什么‘苏维埃’,我们要的是‘吃喝乐’,再也不能跟你们共产党做傻瓜了。把你们的枪弹和钱财都交给我们,好好分手,否则,我们就分个高低!”王树声等九人商量后认为,如果火拼的枪声响起来,四周民团必乘机围捕,就会同归于尽。即使民团不来,与那些枪法高明的绿林火拼,也是凶多吉少。几经谈判,结果将全部钱财和九名同志的子弹的一半给绿林。

王树声等九人形单势孤,前途茫茫,但他们坚持了下来。1929年夏季,这支游击队扩大到300多人。此时,徐向前受中共中央派遣来到大别山,成为这支游击队的大队长。这个大队编为三个中队,王树声任其中一个中队的中队长。徐向前发挥军事才能,指导大伙打游击。从此,这支游击队的军事行动便节节胜利,人数迅速增长起来,由几百人发展到一千、两千……苏区也跟着扩大,其他各地的同志也陆续聚集到他们这里。

王树声、杜义德一行人走进一片森林。突然从林中跑出二三十个女同志和几个男同志,一再要求拉着马尾跟着走进山里去打游击,但情况不允许这样做,只好让分散行动。他们刚走出六七里地,就听见后面响起枪声。一阵一阵的枪声融进苍茫山野。

他们向西而行,在一个三岔口,被敌人搜山的骑兵发现,边打边跑,摆脱追击。

他们发现烧过不久的柴火灰,用手摸摸还有余热,地下还有纸屑,上有钢笔字样。根据宿营地践踏的脚印看,不是少数几个人。他们断定这是红三十军的宿营地,于是赶紧向西追去,走了十余里,追上了一支七八人的小分队。走近一看,原来是原红九军军长孙玉清、红三十军副军长兼八十八师师长熊厚发和他们的警卫员。孙玉清骑匹枣红马,熊厚发骑个灰骡子,两人负伤在身,孙玉清还生着病,熊厚发左臂伤口肿胀流脓。大家谈了红三十军的情况和去向,估计不可能追上了。

进山大约半月或20天了。连着几天的晴朗天气,使山坡阳面上的积雪有些融化,人也觉得暖和一些了,但他们仍是艰难地在祁连山区游动。每天的宿营地大多是森林中的马尾松树下,偶尔找到深沟里的土洞或牧羊人住过的草棚子就很幸运了。

一天,他们在一道没入云端的大坡前驻足,发现深沟里有八九个土石洞子,决定分散在洞中宿营。孙玉清、熊厚发等伤病员住在后沟,王树声、杜义德等住在前沟。

正当他们沉浸在极端疲累的松弛之中,小股敌人从山口左侧小路翻越直达后沟。

“砰――砰!砰!”几声沉闷的枪声。王树声、杜义德等赶快备鞍上马,赶到后沟一看,发现敌人骑兵不到十人,还有驮马,立即开枪射击,打死一人和一匹驮马,其余见势不妙,翻山逃跑了。原来这是给追击红军的敌人运送粮食的运输队。从此,孙、熊和王、杜两队人马又被打散。

王树声、杜义德一行慢慢登上大坂的脊骨。他们不是在走,而是爬,在没膝的深雪中艰难蠕动。累了,闭上眼歇歇;渴了,抓把雪嚼嚼;饿了,拔草根啃啃。长期缺乏营养,他们个个瘦得皮包骨,虚弱得连举腿迈步的力气都没有了。

王副总指挥坐在一边,双眉紧蹙。突然,他站起来两眼发亮地向大伙一招手,说:“有办法了!”原来,他们白天远远看见山下有人在小河沟打捞什么,附近还搭着几个草棚子。王副总指挥用望远镜观察,知道是些淘金游民。因为怕暴露目标,没有惊动他们。现在,在这个节骨眼上,王副总指挥决定晚上冒险下山去向淘金者商讨买粮。

暮色苍茫,他们悄悄摸下山找到淘金游民。淘金者有十多个人,看见他们荷枪实弹,吓得浑身发抖,以为碰上兵匪强盗。一个老者跪下磕头,战战兢兢地说:“老总,我们四海为家,天当屋,地作床,实在是一无所有呀!求求老总大发慈悲,饶了我们吧,饶了我们吧!”说完把头低低地伏在王副总指挥面前,一动也不动了。

副总指挥没有回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弯下腰,双手扶起老人。他把老人拉到身边,并肩席地坐下,和蔼地说:“这个东西是专打日本鬼子,专打国民党反动派的!来,拿着这个家伙!”说着把枪往老人怀里一放,哈哈笑了起来。老人被副总指挥的话语和诚恳举动所感染,疑惧逐渐消除。

副总指挥说明大家的处境和来意。老人听后,回头向同伙挥了挥手。同伙们一个个会意地钻进草棚,不一会儿,每人拿出些米和面,捧到他们面前,他们用银元买下粮食。老人关照说,这阵子马匪搜山搜得厉害,要注意躲藏好。

他们沿着崎岖小道东行,发现有间草房住着一个牧羊人,曾给红军带过路。牧羊人详细谈了山外敌人把守路口的情况及敌人活动的规律,又给大家煮了黄米饭吃,还安排住宿的地方。在悬崖峭壁的石头岩上,有两个大石洞,离地约有三四丈高,要用吊绳才能爬上去,非常隐蔽安全。他们放心睡了个好觉。

“砰!砰!砰!”突然,他们头顶的山上连着三声枪响,把他们从睡梦中惊醒。这时已是中午12点了,他们怀疑老乡向敌人告了密,但枪响之后再没动静。过了一会儿,老乡从绳子上溜下来告诉他们说,敌人搜山来到他棚子里,问有无红军的散兵,没有发现可疑的迹象,就到山口外面去了,说完便让他们去吃饭。饭后,副总指挥用他带的金叶子付了饭钱,并感谢牧羊人的帮助。老乡送他们走了约一里多路,指给他们去的方向和应走的道路。

在崎岖狭窄的山间小路跋涉到黄昏,人人筋疲力尽,个个又累又饿,就在山坡林边空地宿营。大家拣来枯枝干草升起篝火,火焰訇起,夜晚的寒冷向后退去,煮熟的小米香气逼近。极度疲惫的衰弱身体,有小米下肚,有干枝垫背,很快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地大亮。在重重叠叠山的包围中,静穆的太阳宁静如斯,散射光明。对面山坡有十多个穿皮衣带皮帽的人,高声咋呼着向他们走来。那些人渐行渐近,举起手中的长枪,远远朝他们打了一排子弹,并喊叫起来。

“红军,你们缴枪吧!”

“我们知道你们是红军,把枪留下放你们走!”

这时大家才清楚,来人不是马家军,而是黄番武装。黄番即后来的裕固族。

王树声掏出一支手枪,朝黄番喊道:“手枪给你们留在这里!”

他们从旁边的山坡滑雪而下。坡下深沟流水湍急,奔腾呼号,沟上横着一条铁索。大家攀着铁索,过了深沟。

转眼已是垂杨绿柳摇曳之时。雪水泛着白沫,汩汩地流淌,红柳拱出沙包,擎起殷红的花束。他们朝着东方,朝着延安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