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娟
高速公路上走着一个人,走得趔趔趄趄,歪歪斜斜,这是一个女人。女人胳膊上挽着一个包袱,包袱里是一件棉袄。她已经被执勤的路警撵下公路好几次了,但一有机会,她又上到路面上。路面毕竟平整,走起来不太费劲。尽管如此,她还是气喘吁吁,干渴难耐。她不敢停下来,怕一停下来就站不起来,直不起腰,迈不动脚步。
她已经在路上走了整整一天一夜。她是去给女儿送棉袄的。女儿过年回来穿的就是这件粉红色羽绒服,女儿告诉她这是羽绒服,不叫棉袄。可她还是一声一声地赞叹:你的棉袄真好看,外面人的手真巧呀,能把棉袄做得这么漂亮。女儿说:城里人冬天都穿这种衣服,没有人穿手缝的棉袄。
女儿在家的几天,就一直穿着这件羽绒服。
女儿走的时候,她在厨房给女儿煮鸡蛋,待把鸡蛋煮好,女儿就不见影了。她把鸡蛋裹在衣襟里,站在村口发呆。她不知道啥原因,女儿长大后就变了,跟以前不一样了,到城里打工以后,变化就更大了。村里其他人家的孩子出去打工,还给家里写信,隔三差五给家里打个电话,女儿从来就不写信,也不打电话。女儿只在春节过年的时候回一趟家。每次女儿回来,她都忙前忙后,给女儿煎鸡蛋饼,帮女儿倒洗脚水。现在女儿走了,没给她打招呼,她有点难过。
她裹着鸡蛋进了女儿的房间,惊讶地发现女儿的羽绒服还在床上。她想也没想,抓起来就往外跑。跑到院子才想起女儿喜欢干净,就进屋找了个干净的布单子,裹了羽绒服又往外跑,她把鸡蛋装在衣服口袋里,往十里开外的汽车站跑去。
她没有看见女儿的影子,但她不死心。有人告诉她顺着这条高速公路走,走到头就到女儿打工的城市了。她听了那人的话,顺着公路走,从早晨一直走到晚上。到了晚上她才感到害怕,她身无分文,幸好,口袋里有几个鸡蛋。她吃了一个鸡蛋,想给女儿多留几个,但她饿得实在受不了,就又吃了一个,现在,口袋里只剩四个鸡蛋了。她决定不再吃了,一定要给女儿留着。她把棉袄抱得更紧。
一个路警向她走来,把她拉到车边,问她出了什么事,她说给女儿送棉袄,路警打了几个电话,就把问题解决了。路警说你这样走下去,五六天都走不到,还有好几百公里路哩。来吧,接个电话,你女儿的。
她疑惑了好一会儿,才把电话筒握住。女儿在电话里喊道:谁要你送棉袄啦,我已经不喜欢那个颜色了,样式也早过时了……
女人一手抓住话筒,一手抱住棉袄,听得非常认真。
大道理在给女儿送一件粉红色棉袄的过程中,母爱得以展示。然而,她的小棉袄却从此丢失了——女儿与她的距离越来越远。这令人感伤的距离,何时才能够得以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