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件事比走神和“心不在焉”令他人更加恼火。对他们来说,这意味着最大的轻视,人们从不原谅别人轻视自己。
如果我相信世上真有所谓煽情药,我会怀疑你给了查尔斯·威廉姆勋爵一些,因为他在对我和其他所有人谈起你的时候,总是激动不已,大加褒扬。他称赞你知识渊博,务求精准,我不想重复他的话,生怕这些话会让你变得自负和自满。你很容易想象我问了他多少问题,想象我是怎样谨小慎微,把问题只局限在你的研究课题上。坦白地说,他的回答如我所愿。直到他对你的品格和学习的评价完全让我满意以后,我才问及其他方面的问题。这些方面看似无足轻重,但对每个人,特别对于你仍有重要的意义,我指的是你的能力,举止和仪态。他对你品格和学习的表扬是如实的,他对我的这些问题做了同样如实的回答,他的回答结果不太令我满意。他认为,出于对你和我的友谊,有义务如实回答我的问题。遵循同样的原则,我也认为有义务把这些回答重复给你听。他接着告诉我,你在一些聚会场合经常“让人难以容忍”地走神、注意力分散或按他的话“心不在焉”。你走进一个房间,表现得非常失礼:餐桌上你经常弄掉刀、叉、餐巾、面包等等,你忽视自己的外表和着装,这些坏习惯对任何年龄的人来说都是不能原谅的,特别是在你这个年龄。尽管在一些不谙世事,不识人类习性的人们眼里,这些事情有多么不实在,对我这个懂得世故人情的人来说,它们却非常实在,非常值得在意。我一直担心你不注意这些小节,因而经常告诫你。我明白地告诉你,不听到你在这些方面大有改观,我不会安心。我知道,没有一件事比走神和“心不在焉”令他人更加恼火。对他们来说,这意味着最大的轻视,人们从不原谅别人轻视自己。没有人会对他所惧怕的人或他钟爱的女人心不在焉。这足以说明每个人都能战胜“心不在焉”,只要他认为有必要去战胜它,照我看来,这个必要总是有的。从我的角度说,我宁愿同一个死人为伍,也不愿同一个心不在焉的人做伴,因为即使这个死人不会给我带来快乐,至少他不会向我流露出轻视之神态;而一个心不在焉的人,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显而易见地告诉我,他认为我不值得他的注意。还有,一个心不在焉的人会能够观察,模仿到一个群体的性格、习惯和举止风度吗?不能。他可能一生都与一些正派的人为伴(如果他们能够接受他的话,如果我是他们,我是不会接受一个心不在焉之人的),但对他们一无所知,从他们那学不到任何好的东西。我不会同一个心不在焉的人交谈,因为同这种人交谈就像同聋子交谈一样。如果我们很明显地看到一个人既不聆听,也不在意,更不理解我们的讲话,那么同他交谈简直是大错特错。而且我断言,一个不能支配自己的注意力,把它集中到当下目标,并按这个目标的要求做事的人,无论如何也不适合做正事和与人交谈。你知道,我为使你得到更好的教育,不吝惜任何代价,但我决不能花钱给你雇一个专职佣人。你可能在斯威力福特的作品中读到过这些专职佣人的故事。这些专职佣人对你书中那些朋友——路普坦家族成员的作用可谓大矣。路普坦家族的人经常沉湎于集中的思考,他们既不能同别人交谈,也不能加入到别人的谈话,除非他们的发音或听觉器官受到外部的触动,才能引起他们的注意。既然能出得起钱,路普坦家族成员总要雇一个专司提醒的佣人:无论是散步,还是出访都要带上他,主人走到哪里,这个佣人就跟到哪里。他时不时地轻拍一下主人的眼睛,因为主人总是专注于沉思,眼看着就要堕下悬崖,或者头撞在柱子上;走在街上,要么会冲撞着别人,要么被别人连推带撞地引到一些破烂角落。长话短说,现在我警告你,当我们见面的时候,如果你表现得心不在焉,我会马上“身”不在焉,因为对我来说呆在房里面是不可能的;如果你在餐桌上弄掉你的刀子、盘子、面包等等,如果你一根鸡翅拽了半小时,还没有把它切开,如果你的袖子老是碰着另一盆菜,我一定起身离开餐桌,避免当面发作带给我的火气。啊,上帝!如果你步履不稳地走过我的房门,表现得像一个十足的裁缝,身上搭着衣服,像大街上晾晒布匹的架子,我会是多么地震惊!
因此我希望,并且要求,当我看到你的时候,你会从容不迫、温文尔雅,像一个在好的环境熏陶下长大的应时青年。我希望你不仅要穿得好而且要穿得很好;我希望你在举手投足中都表现出不凡的风度气派,希望你的谈吐中流露出某种特别的东西。这一切都是我所期望的,相信你也有能力做到,只要你用心和注意,实话对你说,如果我在你身上发现不了它们,我们也不会多谈,因为我无法忍受心不在焉和邋里邋遢,这会给我的健康带来危险。你经常看到,我也经常让你观察黎特尔顿那超常的漫不经心和不修边幅。像路普坦一样,他沉浸于集中的思考,有时可能什么也不想(这在心不在焉的人那儿是很经常的情况),连自己最好的朋友见面时都认不出来,同朋友交谈时也是三心二意、各说各的。他把自己的帽子丢在一个房间,鞋上的搭钩歪了,他从不去整一整,走起路来腿脚不稳,双臂乱摆,洋相百出,他的头总是耸拉在侧肩上,像被砖头砸歪了一样。我真心佩服、高度评价他的才华,学识和德行,但从内心里我不愿意与他为伍。在生活中,每个心不在焉不修边幅的人都会被人们厌弃,尽管他们可能学识渊博,功勋卓著。我在你这年龄的时候,尽己所能,渴望在生活的每个方面都不同凡响。像每天早晨关注自己的教科书和老师一样,在晚上的聚会中也同样注意自己的举止、衣着、仪态。年轻人应该追求在每件事情上都与众不同,在“过”与“不及”之间,宁愿选择前者。这些事情绝非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对那些行将涉足政界,欲在这个圈子里有所成就的人来说,它们的意义非常重大,老做出贡献是不够的,还要给人们带来愉悦。一个邋遢令人生厌的人即使有所贡献,也不会有人去追随他。无论在哪里,如果你发现一位舞蹈大师,一定让他帮你矫正一下身姿,不是为了跳舞,而是为了你走进一处地方时,能表现得举止有度,温文尔雅。男人喜欢取悦女人,而女人最无法容忍的是粗俗、偎琐的神态和动作,她们需要能给她们脸上贴金的男人。大部分男人也像女人一样检点自己的举止,追求风度,人们也根据同样的标准评价、选拔他们。我很高兴你顺利收到了那幅砖石鞋钩饰,我所要求的全部回报是它们能够整齐地缀饰在你的脚上,你的长袜不会遮住它们。如果你是一个花花公子,我会难过,但我宁愿你是一个花花公子,也不愿你成为一个不修边幅的人。我认为,甚至在我这个年龄,尽管不再奢求衣着能给自己带来某种实利,但忽视着装仍有失面。我已经过了身着华服的年龄,但我会让人把自己的朴素的衣服剪裁合身,熨烫平整,同别人一样。晚上我建议你多同时髦的女性交往,她们有权利受到关注,也会得到关注。同她们在一起,你的举止会更加老练得体,你会养成注意和尊重别人的习惯,有了这个习惯,你会比其他男人更受欢迎。从一开始,我的计划就是让你在学术界和上流社会同样出类拔萃。第一个目标按我的期望几近完成,再需一点时间,我相信就能达到。第二个目标还有待你去完成。我自信你会努力去做,否则第一个目标就等于白完成,特别在你们那里,外在的谈吐和风度等于成功的一半。谈吐和风度应该成为你发挥自身价值的先导,否则没人会在意你的价值。人们多半只关注前者,很少有人重视后者。哈特先生告诉我,你病好以后长高了许多,如果你能长到五英尺十,至少五英尺九,你的体型可能就比较完美:如果穿着得体,举止大度,大概就有了吸引力,对一个男人来说,这是一种很大的优势,培根先师称之为“推荐信”。我想要你成为一个体魄气质俱佳的人,你正在接近它,比前人在你这个年龄时离它更近。如果你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倾注所有的精力,上午学习,晚上塑造自己的谈吐、举止、仪态和气质,你就会成为我希望你成为的人,成为一个主动的人。我们之间的信件经常被延搁或错递,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我重复一下同样的内容。上次的信中我确认收到了哈特先生9月8日寄来的信,在这封写给你的信中,我再确认一遍,如果收到这封信时你还在维罗纳,让这封信告诉你,我希望你尽快动身去那不勒斯;除非哈特先生认为你最好留在维罗纳或罗马以外的任何地方(大赦年你要去罗马的)。如果哈特先生喜欢罗马,我希望你从维罗纳直接去罗马,因为罗马有让你学不尽的东西。在那里你可以锻炼自己的语言,看到各种新奇的东西,同最有趣的人们交往。我提到那不勒斯的唯一原因是,因为那里气候温和,对你的健康有好处。但如果哈特先生认为你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能够克服气候的影响,那么他认为什么地方合适就在什么地方指导你的功课吧。我是想如果你直接去罗马,在那里呆的时间会长些,学到的东西也会多些。我认为你和我再也找不到一个比哈特先生更值得信赖的人了。我觉得哈特先生的可信度不比教皇差,甚至他还略胜一筹。记着在你离开罗马之前去朝见教皇,履行所有的礼节仪式,吻一吻教皇的脚,因为我从不拒绝某地既定的风俗,想去做什么事情,要什么东西,我一定要去。当年我在天主教国家的时候,每逢做弥撒举扬的圣饼,或举行“圣体”仪式时我都要下跪。这叫入乡随俗,决不是一些愚顽的人所认为的趋从异教的教义。当然,每个人的态度和所处的情势各不相同,这点无可厚非,所以我不会同任何人争论。也许我的做法对哈特先生来说就不适合,因为他的性格不喜欢顺从别人。这封信很长,也可能非常啰嗦,但我强烈渴望你能成为一个完美的人,特别在这段对你的一生起关键和决定意义作用的时期,我只害怕疏忽,从不害怕重复。哪怕一件事情只对你有一丁点的作用,我也要强调半天,对你自己也怀着同样的焦急和渴望吧,一切都要做好。再见,亲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