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半路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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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为了维持这来之不易的再婚,我选择了不生育,可他却非让他父亲跟我离

被采访人背景:

杨梅 河北人 目前是北京房山区农民40岁

1998年10月的一天,北京电视台的法制栏目,播出了一起离婚案的审结过程。

被告人杨梅,原籍河北,现为北京房山区农民,原告是她的丈夫,同为房山区农民刘礼,这个40岁左右的男人在法庭上慷慨陈词,涕泪纵横,坚决要求与杨梅离婚,理由是两人性格不合,而杨梅为人泼辣,经常虐待他16岁的儿子。

这俩人都已是二度婚姻,按理说在一起已生活了8年,应该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再婚。可原告态度坚决,而被告也满腹委屈,法庭上几度展开了激烈的辩论,口齿比较笨拙的刘礼显然不是说话伶俐,举止大方的杨梅的对手,可刘礼带来了他的哥哥,这位显然读过几年书的兄长,说话有条有理,把弟媳杨梅的“劣迹”一一道来,坚决要求法庭判决离婚,并要求将杨梅遣送回河北原籍,让她离开待了8年的村庄。

是什么样的伤害让他们如此仇视杨梅,又是什么样的过程让杨梅在刘家成为众矢之的,当时,我对这对再婚的夫妻产生了浓厚的好奇心。

节目到最后,法庭调解无效,坚持不离婚的杨梅只得接受判决,与再婚8年的刘礼分手了。

不过法律是公正的。法庭驳回了刘家要求将杨梅遣送回原籍的要求,并将刘家的三间平房分割给杨梅一半,就是说这对离了婚的再婚夫妻还将在一个屋檐下生活。

尽管刘礼对这样的判决有些不服,可法庭判决以后他还是表示接受,并同他的兄长扬长而去,只剩下泪眼婆娑的杨梅一个人待在空旷的大厅里失声痛哭。

这个场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我下决心要找这对已经不再是夫妻的男女聊聊,我觉得杨梅真的如她在法庭上所说的那样,为了对方的孩子而放弃了生育,而刘礼也真的如他自己所说,为了不再让杨梅虐待他的儿子坚持要离婚,如果这一切都是事实,那么他们的故事将格外地具有典型性。

因为在许多再婚的家庭中,让婚姻再次失败的不是双方的感情或经济条件,而是那前度婚姻留下的孩子。

作为前边那段生活的见证人,如何调适孩子与这个新家庭的关系已成为许多再婚家庭从成立那天起就在做的工作。

而许多事情的危机也往往从孩子身上引起。

亲爸怕孩子在继母面前受委屈,生母怕孩子在后父家里遭冷落,而孩子自己也因了这种特殊关照而特殊起来,于是,制造矛盾与摩擦有时候就成了孩子们的游戏。而这种游戏往往成为再婚夫妻的婚姻亮起红灯的导火索。

而杨梅似乎便是这种游戏的牺牲品,在法庭上从她的泪眼涟涟和她很坚决地从河北老家嫁到房山来看,她与刘礼是有感情的,并且,刘礼在刚开始对她也不错。

就是因为那个孩子,刘礼的儿子,杨梅才被告上法庭,并且,不得不接受二度婚姻的破裂,这其中的是非曲直实际上在法庭上也很难一下子说清楚。

1999年9月,我通过电视台的朋友找到了杨梅的联系电话,几经沟通,已离婚快1年的杨梅同意我到房山她的家里实地采访。

在一个晴朗的秋天的早晨,我坐上300路公共汽车到六里桥公共汽车站,又倒上916路郊区车,来到了房山区,在那里杨梅用自行车把我接到了她的村子。

一进杨梅的家就可以看出那场离婚留下的痕迹。

原来是三间平房一个大院,而现在一道结结实实的院墙把他们隔成了两家人,刘礼与16岁的儿子住在东边,杨梅则自己孤零零地住在西边,这对娘家隔得远的杨梅来说,不免有些凄凉,可也许事过境迁,爽朗的杨梅似乎已从离婚的阴影中走出,她不断地给我斟着茶,一再地说自己早就想找个人聊聊,可这村里的村民都对她不怎么友好,因此,她在这里过得也挺苦闷。

我说你还可以再找个人么,40岁对女人来说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年龄,这十里八乡就没有你看中的?

一听我这样说,杨梅舌头都吐出来了,“妈呀,饶了我吧,再找个男人,再结一次婚,我不让人骂死才怪呢,我这已是第二次离婚了。这名声已经不好听了,再结婚再不成,我可就没脸活下去了。”

“可你这样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女人么总是要找个归宿,婚姻靠双方的努力才会牢固,也不是你单方面就能够决定的事儿。”

“您这可就说对了,这村上的人对我跟刘礼的离婚议论可多了,几乎所有的人都怨我不好,说我只是想把户口弄到北京来才跟了刘礼,其实这又是哪儿跟哪儿,我当初是真的觉得刘礼人老实,又没个爹妈怪可怜的,虽然,我也想过嫁到北京来,隔着天安门就近了,什么时候想去抬脚就去了,可这不是我最主要的想法,我跟第一个丈夫结婚才两年就因为他有外遇离了,我能不珍惜第二次婚姻吗?我能只为了可以到北京来生活就嫁了吗?”

“可刘礼当时有孩子,你考虑过没有?”

“我当然考虑过,第一次见面他就吞吞吐吐地跟我说,前妻跟人跑了,给他留下一个男孩,我们认识那时已经8岁了,刚读小学二年级,刘礼他人挺老实,他要我认真想一下这个问题再给他答案。”

当时我父母、姐姐都不同意,说他岁数比我大吧,还带着孩子,而且姑娘也就算了,将来长大一出嫁也没啥操心的,可又是个男孩,这将来管起来可就费劲了。

为这个事儿我也考虑了很长时间,当时我也已经离婚3年多了,在老家找来找去就是找不上合适的,眼见着年龄大起来,我也挺着急,家里也挺为我急的。

我的第一次婚姻没有留下孩子,我对孩子的培养也谈不上有经验,只想我只要真心待他,那么小的孩子也不会给我制造什么难题。

就这样我说服了父母和姐姐,让他们支持我与刘礼的再婚,我妈看我如此坚决,只好叮嘱我自己有点数儿,无论对孩子还是对刘家的人都应该有所保留,别让自己吃亏。

那时说实在的我妈的话我根本也听不进去,一想到要嫁到北京去,我觉得有些兴奋和迫不及待,刘礼再次来到我家,问我决定了没有,我二话没说收拾了东西便跟着他走了。

我姐一再不同意我的选择,她对刘礼没什么看法,就是说他那个孩子将来够我受的,我当时还特不服气我姐,我姐在我离开家的时候,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有你后悔的那天!’

我当时跟刘礼的感情特别好,他虽然也是一农民,可他爱好挺多,手又特别巧,养鸟种花,下棋打牌样样精通,我也是个爱玩儿的人,就这样我们除了下地干活,便是弄一帮人儿在家里玩,刚开始这小日子过得挺不错的。

刘礼兄弟3个他是老幺,因此他住的这三间房是他爹留给他的,有那么大一个院子,虽然房子旧点儿,可对于我来说在北京有自己的房子我觉着特知足。

他那俩哥哥也在这村,跟我们隔着几条街,虽然,他们不太满意刘礼从河北把我娶过来,可刘礼比我大好几岁,又带着孩子,在当时也实在是不太好找,因此,我们来往很少,但彼此见了都很客气。

刘礼的儿子一直不肯叫我妈,那孩子特倔,总是阿姨长阿姨短地叫我,刚开始我也不高兴冲刘礼发脾气,我跟刘礼说,‘这算叫什么事呵,我是你明媒正娶到这个家里来的,老叫我阿姨这不明摆着拿我当外人吗?’

刘礼为这个也训了他儿子几次,可那孩子整天到他两个伯伯家去,那边有人给他撑着腰,他硬是不肯改口,后来索性连阿姨也不叫了,有什么事叫他爸,让他爸支使我,这让本来对孩子满腔热心的我初次尝到了一些难受的滋味。

结婚1年多以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那时我是可以生下来的,我跟刘礼商量,他说你看着办,依着我是不想再要孩子了,太累了,这个刚拉扯起来,再要一个挺受不了的。

我当时也挺矛盾,一听说我怀孕了,刘礼的儿子往两个伯伯家跑得更勤了,而他两个嫂子也在村里放话说,我要自己生一个孩子,家里就再也容不下刘礼的儿子了,我当时特别生气,心想我根本就没想那么多,对于刘礼的儿子我一直是照顾得特别周到,压根儿就把他当我亲生的儿子看。

有一次家里就我跟那孩子两个人,孩子怯生生地问我:‘阿姨,你有了小孩就会不要我了是吗?’我说:‘谁说的?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孩子说:‘全村的人都这样对我说,阿姨,我以后叫你妈成了吧,你别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要我了好吗?’

刘礼儿子的话虽然很孩子气可让我却挺感动的,这么小的孩子就要同大人们给他的命运相争,让我心里也挺难受的,打那以后,这孩子还真的开始改口叫我‘妈’了,这次我高兴得几天几夜没睡着觉,思前想后觉得既然这孩子这么懂事,相信将来也是可靠的,更何况我和刘礼年龄都不小了,再生个孩子各方面都会很有压力,我也想做个让人人都说好的继母,可要是我真的生下自己的孩子,就是对刘礼的儿子再好,别人也会说我偏心,所以,我打定主意不要这个孩子。

我的这个决定让刘礼也很感激,他亲自陪我到医院做了流产术,不久,我又在村里计生员的引导下毅然做了绝育手术,我是一心一意地把刘礼的儿子当成自己亲生的来抚养,这件事我们全村的人都知道,大家伙对我的看法比原来好了很多。”

杨梅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她好像又想起自己做这个决定时的情景,脸上是一种又后悔又无奈的神情,眉宇之间弥漫着淡淡的懊丧。

她沉默着给我倒满了茶,这时隔壁的院子里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杨梅站起来,可看看我又坐下了,看来这堵墙也并不能完全让杨梅忽视那个院里发生的事儿。

我也有些好奇,很想看看那个院子里的情景,实际上很想看看刘礼跟他儿子是什么样子,我习惯先从人的外表入手,然后再分析有关那个人的所有选择。

我站了起来走到窗前,跷起脚来发现目光竟能越过那堵院墙,一个满脸胡须、头发蓬乱的中年男人正在给一个十六七岁的大男孩洗头,两个人亲昵地在打水仗,显然,这就是刘礼与他的儿子了。

“那就是刘礼吧?”

见杨梅还呆呆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我故意指了指那个中年男人。

杨梅站了起来,隔着窗户向那个院儿看了一眼,“还能是谁,你瞧那样,这会儿可自由了,再也没有人老逼他刮胡子剪头发了。”

“旁边是他儿子吗?”

“就是那孩子,这不初中读了两年,说什么也不上了,他爸就宠着他,整天在家东游西逛不学好,到底把我跟刘礼的这个家给拆了。”

“可是刚才你不是说,那时候他已经开始叫你妈了,你们的关系怎么会处不好呢?”

“是呵,这孩子机灵着呢,打那以后虽然叫我妈了,可眼神里全是防着你的东西。我这个人性子比较急,自己又打算不再要孩子,那可不就把心思全放在他身上了。”

刘礼整个是个甩手掌柜,只要有他吃的喝的,他什么也不管。

我这忙了地里忙家里,忙了家务忙孩子,可他一点儿也不领我的情儿。儿子学习不好,我说了他几句,孩子就受不了。把书包一扔跑到大伯家不肯回来,刘礼逼着我去给孩子赔礼道歉,去他大哥家把他儿子请回来。

到了后来,这孩子简直发展成了小无赖,他爸在家他一副老实相,他爸一出门他立刻换上那说是流行的奇装怪服,还偷他爸的香烟出去跟同学抽。

这些事我都知道,可我不愿跟刘礼讲,他那种脾气的人宠起孩子来恨不得捧在手心,可孩子不听话他又会怪我不管他,怪来怪去总是他儿子没有错,错都在我这个后妈身上。

说起来有时候我这个人就是太认真,老想着就这一个孩子,又是男孩,怎么着也得让他走正道,多读点儿书,要不将来我们都老了去指望谁。

可这想法越强烈,孩子就越没出息,上了初中这孩子就在班里没命地追女生,让班主任给撵了回来,非让家长去一趟。

当时刘礼正好不在家,我想我得去一趟呵,孩子还小就不读书了,让他干什么去呀?

结果到了学校,让老师狠狠给我训了一顿儿,也许老师并不知道我只是孩子的继母,老师说这孩子再不严加管教,已处在非常危险的边缘。

回到家里我又正碰上他在屋里抽烟,头发不知什么时候也染成了黄色,看着这个不争气的孩子,我气不打一处来,竟打了他一巴掌,谁知这就捅了马蜂窝。

他先是跟我对打,把我手脸都给打肿了。后来,他又跑到村里大喊大叫,说:‘我后妈打我了,谁来帮帮我!’

这一下子了不得了,全村的人都知道我这后妈的可恶,最后,连村委会也上门来找我,让我处理好跟孩子的关系。

而刘礼一进家门,只听他儿子的哭诉,根本不理会我的解释,他对我破口大骂,我也很不服气,我们俩说着说着就动手打了起来,而他儿子竟扑上来帮他爸打我,这是我们结婚5年时发生的事儿。那一次我被打得遍体鳞伤,而村里的人知道了竟没有一个站出来替我说话的。

从那以后,我就基本上不再过问那孩子的事儿,逃学也好交坏朋友也好,我不想再多管一点儿刘礼儿子的事。

可就这样我还是个可恶的后妈形象,那个孩子由于从小没有亲生母亲在身边,因此,他的心里老是有一种仇视我的东西。

我感觉他就是非要拆散我和刘礼的这个婚姻不成。

而刘礼随着年龄越大,对儿子偏爱就越深,最初对我的那种温存早已荡然无存,只要他儿子说我哪儿不好,他就要大骂我一顿。

我在家里也是最小的一个,我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更何况我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他骂我,我就跟他对骂,最后发展到动手。有一次刘礼喝多了,一个绊子把我放倒,用手拽着我的两只脚在地上打转,而他那长得比我还高的儿子就在一边拍着手叫好,最后,我的头一下子磕在了一块石头上,磕出了血,刘礼才住手,而他一放下手,我就拿块板砖给他砸在门面上,那天我们俩一起到医院缝的针,他缝了6针,我缝了5针。

往回走的路上,我们俩坐在邻居的三轮车上抱在一起就哭,也不知为了啥,就是在一起哭个不停。

刘礼说他对不起我,说他不能为了我委屈了他那从生下来就没娘的儿子,我也对刘礼说,咱们也许是有缘无分,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不行就离了吧。

可刘礼不答应,他说他离不了我,也离不了儿子,我们这个家还得这样往下过。我说,再这么过下去,我迟早会死在你们爷俩手里,我们还是好和好散吧。

那天刘礼表现得特别好,他的伤比我还重,可一回到家,他就张罗着杀了一只鸡,说是熬汤给我补补元气。

其实,我到现在都不恨他,他人没文化,可心眼不坏,再就是太溺爱孩子,以至于让孩子主宰了他自己的生活。

那时他那儿子就老是逃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后来索性就不去学校了。才十几岁的孩子整天在院子里跟一些半老爷们儿玩牌,还前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我又有些沉不住气,当着刘礼我说了他几句,他爸没吭气,这孩子又不干了。

他冲进我的屋,把我的衣服扔了一院子,让我滚回河北老家去,少在这儿破坏他和爸爸的幸福生活,我气极了,上去把他拽出了我的房间,可邻居们围上来又一次指责我虐待孩子,刚开始还制止他儿子的刘礼,见大家伙都冲我急,他也不好意思站在我这边,大男子主义特别严重的刘礼,就怕人家说他怕老婆,当着村里那么多人的面,他又一次打了我,这次我再也无法忍受,连夜我就回了河北老家。

这一闹就是半年多,我父母到了这种时候除了埋怨,也不可能给我出别的主意。毕竟,这是我的第二次婚姻。

如果说第一次婚姻是因为那个男人不好,可婚姻再次破裂我不知道会是一种什么后果,我实际上是很害怕走这一步的。

在这种情况下,几个月后刘礼一出现在我的家请我回去,我只好又跟他回了北京的家,我在想也许以前真的是我不好,这回我可什么闲心也不去操了。反正儿子是人家的,爱长成什么样就什么样吧。

可话是这么说,这一家三口人要是都各人别着心眼儿,就甭想过好了。

我刚回来的那几天,日子还算太平,可过了不久刘礼的儿子找碴儿跟我吵,每次我都强忍着,可你想我这个当‘妈’的总被这当儿子的挤兑,我能受得了吗?

冲突一发生,刘礼就要站在他儿子那边,有了他爸给他撑腰,那孩子愈加不知天高地厚,最后,竟带着女孩子来家过夜,要知道他才只有15岁呀,虽说他已经不读书了,可他还是个孩子,我把那女孩给轰了出去。

刘礼一进家门,他儿子就告状说连朋友也不允许他往家带一个,好容易有个女孩来家坐坐,竟让我给撵走了。

这一次我们又吵了起来,而且,又是一场混战,第二天,刘礼便上法院去起诉了,他要跟我离婚。”

说着说着,杨梅来了气,她的眼睛此刻已注满了泪水,一双粗糙的手在一起绞着,有着说不尽的委屈。

窗外此刻平静下来,隔壁房间好像打开了电视,与这边杨梅的悲愤相比,那边父子的日子似乎过得悠闲而又舒心。

也难怪杨梅的心里至今很难平衡,8年的时光对一个人来说,可能是一生中最珍贵的,可杨梅在这场再婚中只得到了教训和伤痛,而且,有些创伤是终生难以愈合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想到了离婚,可我一直还对刘礼抱有幻想,我认为我们之间的一切还有可能挽回。

可在法院调解时,刘礼对我说了实话,他说,对于我他没有啥要说的,可我一直不能处理好与他儿子的关系,让他感觉很无奈,在他的心里,儿子一直是最最重要的,现在,孩子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如果我们处得好就罢了。可整天这样打打闹闹,他实在不想再维持下去了。

刘礼的话让我吃了一惊,我整个有被人利用的感觉,我没想到刘礼会如此自私而无耻,一点儿夫妻情分都不讲。

而他儿子到法院作证时,竟说我虐待他们两父子达8年之久,有他父亲额头上的那个疤为证,他说,那天我是想用板砖把他父亲拍死,因为一直想要霸占他们家的房产。

看着这个15岁的少年,眼睛眨也不眨地编着瞎话,我的心像被人捅了一刀。

这就是那个以答应改口叫我“妈”来让我放弃自己的骨肉的孩子吗?这就是那个我从小好吃好喝照顾着长大的儿子吗?

我不敢相信,可这的确是事实,一切都在我的眼前发生了。

最后,我同意了离婚,可他们刘家仗着人多势众,竟从村委会开具了证明,说我虐待孩子,长期扰乱村里的秩序,他们请求法院判决,把我的户口遣回原籍河北,并驳回我要求分一半房产的请求。

结果,法院并不支持他们的请求,而他们也不同意法院的判决方案,这事儿就这么拖了下来。

既然刘礼对我已经无情无义,我也就对他和这个婚姻不再抱有幻想,我坚持要自己有权利得到的那一半房产,这期间他们刘家兄弟轮番来恫吓我,要我放弃,可我认为这是我应该得的,与这8年来我为这个家和这个孩子付出的相比,这又怎么能弥补我的损失,他们不能让我连这点儿权利都放弃。

这时刘礼已搬到东屋去,和他儿子住在一起,我在这个村子里几乎是四面楚歌,没有人支持我也没有人同情我,几乎人人都在背后骂我是个虐待孩子的后妈。

这就是我再婚8年得到的回报,这8年里我失去了那么多,包括我自己的骨肉,原本是想好好地建立一个家,像我这种年龄的女人,姿色平常,也没什么文化,我还能奢望什么?可就是这样的愿望我也只落得水中望月,我错在了什么地方?

杨梅说着哽咽起来,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望着她耸动的肩膀,可以想象远离家乡的她,在以家族势力为主要核心的村里是一种什么样的孤立状态,更何况作为“后妈”,她无法为自己辩解,也没有人会听她的解释。

但是我知道就婚姻的双方来讲,杨梅不是一点儿责任也没有,而刘礼更无法推卸他的责任。两个本来感情不错的人因为孩子的教育问题而最终走向分手,这种事情实际上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可问题是如何能够很好地避免这种悲剧。

毫无疑问,都是第二次婚姻的杨梅和刘礼,在结合之初肯定都有同样美好的愿望,希望他们从此摆脱不幸,天长地久,否则,杨梅不会千里迢迢嫁到北京来,而刘礼也不会几次远赴河北请求杨梅的家人同意他们的婚事。

都已经是人到中年的他们明白选择的机会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太多,可这种结局也许是他们从来没有想到的。

“1998年8月,法院终于又开庭审理此案,为此北京电视台还让我们作了节目,我当时想这样也好,对我来说是教训的事儿,对别的女人来说也未必没有什么作用,我很痛快地就答应了那个编导。”

刘礼可能觉着自己没有什么错的地方,他也愿意上电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我们的事儿摆一摆。

法庭上我们双方也都展开了激烈的辩论,最后,判决我们离婚,刘家的房产归我一半,而他们刘家兄弟要求把我的户口遣回河北的请求被法庭驳回,我们这个维持了8年的家就这么散了,而我和刘礼这第二次婚姻的选择也算是失败了,为此我懊丧极了。

从法院回来后,刘礼就在院子中间砌了这道墙,我们从此另起锅灶,虽说是鸡犬相间,可几乎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劲头了。

这不眼瞅着他那儿子学也不上了,整天就这么在家瞎混,头发留得老长,穿那衣服也怪模怪样的,我寻思着这孩子算是毁了。

可人家刘礼好像挺满意,这婚离得他挺称心,没事喝多了还经常带个把女人回来过夜,我知道他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可我早已经对他们父子的一切失去了兴趣。”

“那你就打算这么过下去吗?一个人在这个村子里?”

我知道杨梅说这些,实际上是心犹不甘。如果她真的对隔壁的父子一点儿心思也没有了,她不会这么关注他们的一举一动。

“其实,我娘家人一再催我回河北老家,想给我在那儿再找个人家,可我一直都不答应。我想,算了,就这么凑合着吧,我可真对结婚这种事怕了,我想我可再也不想这么折腾了。”

现在一个人生活挺好,只要有地方住,有饭吃有活儿干,我就能在这儿待下去,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现在我觉着自己挺平静的。”

说完这话杨梅起身要张罗着给我弄饭,我说我还急着搭公车回去,所以,就不必麻烦了。

走出杨梅的屋子,我不由得往那边院里张望,说实话我很想同那边的刘礼和他儿子聊聊,可是,我是杨梅的客人,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接受。

杨梅看出了我的想法,她也很注意地望那院里瞧瞧,那父子俩好像正在一起吃饭。

杨梅在这种事上是很大方的,还没等我说什么,她隔着墙头就喊:“刘礼,刘礼,你出来一下,电视台的于老师有事问你。”

我有些张口结舌,我什么时候跟杨梅说我是电视台来的,杨梅冲我使了眼色,这时,刘礼还真的放下碗筷推门出来,而他那个比他还高的儿子也在后面跟着他。

来到院子,刘礼挺规矩地冲我打招呼:“呵,于老师,您好,您是北京电视台的?”

看来因为上了一次电视,他们都对这种事比较习惯,而且,也比较认同,可电视台的可不能总隔着墙头同他说话,我告诉推着自行车准备送我到汽车站的杨梅,在外面等我一会儿,便绕着院墙来到了东院。

刘礼和他儿子都站在院子里,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

还没等我开口,刘礼就说:“还是为我跟杨梅的离婚案来的吧,这事已经结了,该判的也都判了,有什么新鲜还值得你们跑这么大老远的。”

我笑着对刘礼说:“这不,你们做的那个节目反响挺大的,所以,我来是想同你们聊聊,这婚是离了,可总有些什么感受吧。”

刘礼说:“这感受你得去问杨梅去,我是个粗人,只知道要老婆过日子,这老婆没了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我们结婚8年,我忍耐了8年,杨梅跟一般的女人不同,她那种泼辣使出来是要人命的,你瞧瞧我脸上这伤疤,是她用板砖砸的,这要不是下死手我能这样吗?唉,我们父子也算死里逃生。”

“就是,她老打我,从小就这样,不是骂就是打,我们村里街坊邻居都知道。”

刘礼正说着,他儿子在一旁插了嘴,我赶紧问他,“那她为什么要打你呢,总不会无缘无故地就打吧?”

“也没什么大事,无非就是我逃学了,功课考得不好了,在学校同同学打架让老师找家里来了,这些事儿都是小事儿,再说有我爸呢,我爸都没说怎么着,她一个后妈凭什么管我,凭什么打我?”

刘礼的儿子振振有词,刘礼在旁边竟满怀同情地看着儿子,这父子俩看来真是恨杨梅恨到骨头里了。

这时有几个村民也凑了过来,说起杨梅他们竟没有一个同情的,有个村民还嚷嚷:“像杨梅这种女人就应该给她送回老家去,嫁了刘礼她就成北京人了,她当时肯嫁还不就是图的这个。”

“就是,再怎么说这儿子也是人家刘礼的,她能当亲生的那么管教,这不管出仇来了?现在孩子还小,将来还很难说能把杨梅怎么样。”

一个老太太表情鄙夷地说,看来杨梅这个后母在这个村里是一点儿人缘也没结下。

我知道在婚姻这种事里面是无法分谁好谁坏的,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杨梅和刘礼父子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双方都觉着委屈,都认为是吃了大亏,可在这种时候,我宁愿相信他们曾经有过的美好东西。

前妻,后夫,继子,这些是在再婚的家庭里难以摆脱的东西。

有很多时候,就是因为这种关系的难以处理,相爱的双方变成了仇人,美满的婚姻走向解体而这种矛盾似乎是永远难以调和的。

对许多人来讲,再选择的机会似乎很多,可能不能让这再选择真的给自己一条幸福之路,这其实已一目了然。

因为无论怎么你善于忘却,怎么会去有选择地保留记忆,有一种东西你永远无法放弃。

有时候也许你很幸福,可总会有那么一个声音在提醒你,曾经有那么一个家庭跟你分享过同一种幸福。

有时候也许你也会感到痛苦,但更多的时候你是希望过去的那个家同你分担痛苦,而不是现在这个寻寻觅觅,好容易才有了几丝家的气氛的新家。

人经历过一次便会懂得一次,哪些该放弃,哪些该避免,心里都会有一本账,这就是你无论怎么会再次走进婚姻却无法再次走进原来的感觉的原因。

走在来时的路上,杨梅默默地推着自行车,一直那么能言善辩的她此时也几乎失去再说点儿什么的欲望。

我知道她是该说的都说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想她心里的难受也就可想而知,可是我不想安慰她,因为这毫无意义,而且,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把握好自己,婚姻失败决不仅仅是对方的事儿。

到了汽车站,天已经有些擦黑,我有些关切地说:“杨梅,你自己骑车赶回去,怕不怕夜路?”

杨梅笑了,“这您放心,就我这身板,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您走了,您还会再来吗?”

汽车站门厅淡淡的灯光下,杨梅的笑有些凄然。的确,在这个除了离了婚的后夫,村子里她举目无亲。

我说我会再来的,杨梅,不过我再来的时候,希望看到你已经找到了幸福,一个真正疼你爱你的人,一个真正懂得你的家。

“你说我会有那一天吗?”

杨梅困惑的神情像一个小姑娘,今年正好是4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