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福州了!这几年里我没少来这!其实我对福州的了解也只是从机场到馨儿家,除了这些我对福州是一无所知。车水马龙的街道,只有我一个人孤单的蜷缩在出租车上。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我,我也不知道见到他们时应该对他们说些什么。虽然现在是夏天,外面烈日炎炎,可我却抑制不住内心的寒冷,身体不停的颤抖哆嗦着!
“年轻人,凡事看开点!”这是出租司机在我下车时对我说的话。看的出来,他是个好人,很热心。在车上的时候,他见我不停的哆嗦一直询问我是不是需要去医院。换了平时,我会和这样的热心司机聊上半天,哪怕是打听点风土也好,可现在我没有心情理会他,我现在什么心情都没有,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心!
我就站在门口,馨儿家的门口!我知道她现在肯定不在里面,但我知道她肯定回来过,回到这个她最熟悉的家,永远不会背叛她的家。高高的院墙,紧闭的大门将我的身体连同灵魂一起档在了外面。手指数次碰到那个门铃,可就是没有勇气按下去。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害怕什么?害怕他们骂我?拿着笤帚将我赶出去?
门口的邻居极端热心的询问了我很多次,也许是我的穿着不象坏人,他们并没有太为难我,我只报出了馨儿父亲的名字以后,他们就离开了。在门口盘桓了有一个多小时,我还是没有勇气按下那个门铃。算了,不按了吧,就这样等着那扇门自己打开吧!可惜那扇门好象是和我作对一样,一直没有打开,仿佛它好象也知道它的小主人受了我的伤害,从而非常坚决的将我关在外面!
来来往往的路人很多,他们都用着非常奇怪的眼神注视着我。也许他们在思考,思考为什么这个穿着得体却满脸憔悴的年轻人,要象乞丐一样呆在这个人家的门口呢?他们很好奇,以至在他们走到拐角的时候都会回头再看上一眼,仿佛这最后的一眼就会让他们弄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大门一直关着,从来没有开动的念头!我就一直这样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不吃不喝,甚至连大脑都好象停止了运动。中午是这样,下午还是这样!记得以前馨儿和我说过,她说福州的天气就象小孩的脸说变就变,以前一直不太理解这句话,现在我算是知道了。下午以前,晴空万里,太阳晒的人发晕,可到了午后却下起了雨,瓢泼般的大雨!
这雨来的非常快,不但突袭了我这个呆坐着的僵尸,也让很多精神矍铄的本地人促不及防。人们纷纷咒骂起了天气,迅速的找到了各自的躲避点。我也要躲吗?我要躲哪?不!我不需要躲,这雨下的再大,也不能化解我内心的冰块!对于全身冰冻的我来说,这雨又算的了什么呢?
已经忘记是第几次了,对面的老大妈又向我招手了。如果你问我这个世界还有谁能剩下点同情心的话,我肯定会告诉你就是她们。暴雨开始肆虐以后,也只有她们向我伸出了手。可惜她们不明白我的情况,她们没能看出我已经不再是人而变成了一块冰,你说冰块需要躲雨吗?不需要!冰块只希望这雨下的在大点,在大点,大到能融化冰块的程度最好!因为除了冰块自己,没有人能理解冰的无奈、冰的寒冷!
天慢慢黑了!对面的老大妈们也收拾东西回了家!我注意到对面有个孕妇,她的肚子挺的很高,身体也显的很重,以至全心全意扶着她的男人不得不放下手里的雨伞,双手合力才将她送进了出租车里。不知道这场雨幕下的馨儿现在在哪?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人给她打着雨伞?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人可以搀扶着她?
突然很有种冲动,很想上去帮助她,可还没等我行动起来,车已经开走了。车里的她正拿着手帕什么的搽着男人的头,好象很细心的样子。动作很慢,也很轻柔,一如馨儿给我搽脸一般。福州在雨幕中安静了,大雨也卖力的冲刷着喧嚣的福州!只是暴雨和福州都不了解这尘世中的人,人在暴雨中的福州继续演绎着各自的人生!
门还是没有开!雨水在我脚下汇集着,上面漂浮着很多东西,我看见有不少的玫瑰花瓣也跟随着流水。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流水很快,它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不远处的井口中,可井口的缝隙很小,档住了落花。狂风吹过,落花无奈的随着狂风而消逝。可我不知道当某天流水明白落花的时候,该是怎样的心情?后悔?难受?它还能寻回已经飘逝的落花吗?
风儿你要带她去哪?你不知道她对流水有意吗?难道你的出现就是为了惩罚那无情的流水吗?狂风没有理会我的提问,它带着有情的落花飞出了我的视线!她最终会落在哪?她还能再次遇到曾经承载她的流水吗?
突如其来的亮光打断了我和风儿的对话,那光非常刺眼,刺的我看不清楚任何东西,可我还是希望用那沾满水珠的眼镜和早已失神空洞的眼睛观察这光的来源。可惜我没有成功,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我的光远远赶不上对面的光!两束光就这样对视着!对视了很久!突然那光消失了,很彻底的消失了。可我还是看不见东西,因为我的眼睛早已经在光的对视中牺牲了!
门开了!很大声的打开了!赢了我眼睛的那束光再次出现,不过,它没有再与我对视,而是照着前面走开了。我很想爬起来,可无论我怎么用力都不能站起来。我现在知道了,牺牲的不止是我的眼睛还有我的骨头、我的肌肉!门继续开着,没有关闭的意思。可我还是起不来,我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甚至已经能感受到冰冷的身体散发出些许热气。在我冒出最后一丝汗水之前,在全身骨头的抗议声中,我起来了!
走进那个大门,我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我的面前,还有另外一个身影站在门口。他们都在看着我,因为灯光照射在脸上,显的脸非常白。我不知道是怎么走完那几米的距离,我只知道我的腿已经不能弯曲了,我只知道我全身已经没有汗水可流了!他们没有动,一直注视着我走完那几米的距离,当然也没有丝毫帮助我的意思!
进到屋里,她妈妈给了我一条毛巾以后在无动作,那条毛巾我认识,是馨儿在家时用的。馨儿!馨儿!我的妻子!我很用力的搽着头上的水,还有脸上的水,尤其是从已经牺牲的眼睛里流出的水!我哭着,因为我很想哭!不知道是因为进了馨儿家门,离她更近了,还是因为坐了一天以后那种期盼亲人的感觉!
我只知道他们已经不在视我为亲人,他们已经不在给我温暖。当然这是我应得的,我伤害了他们的亲人,他们理所当然会抛弃我。我不但不怪他们,反而很感激他们,起码他们打开了那扇门,那扇对我来说意味着生死的大门。他们能打开那扇门,说明他们伟大,他们有爱心,只是这爱心已经不是用来安抚女婿,而是用来安抚可怜人,一个无家可归的、陌生的可怜人!
屋子里很安静,谁都没有说话。她爸爸坐在沙发上抽着烟,抽的很猛,一口下去能烧掉很长一截烟丝。她妈妈楼上楼下跑了一会,拿着些衣服送到卫生间以后,看了我一眼也闷着头坐在了沙发上。她紧紧的抓着她的丈夫,我注意到她抓着他的手微微的颤抖着。这颤抖影响到了他,他看我的眼神立刻变的非常凶恶,那种眼神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
浴缸里温暖的水让我已经牺牲的身体恢复了自由!可就是在这么温暖的水里我还是不能抑制颤抖,不但不能抑制它,反而颤抖的越来越厉害。抖动的身体,带动了温水,温水变换着角度和力度划出许多涟漪,一圈一圈的散开!那涟漪力量非常大,带动着身体也跟着它起伏,慢慢的,连心脏仿佛也承受不了那力量,逼着我从温暖的水里起来!
衣服是我的,是我上次来的时候没有带回去的。其实那是馨儿不让我带回去,她说这里也是我的家,当然应该在家里留点衣服了。现在衣服还在,可家却已经不再是我的家。出了卫生间,他们已经不在客厅里了。走到楼上,只有馨儿的那间房还亮着灯。我明知道那里面不会有我的妻子等着我,可我还是抑制不住快速的跑了进去。果然,里面只有铺好的床铺,还有开着的空调,却没有我的馨儿!
这是我第二次睡到这个房间里,上次馨儿父亲生病以后,她妈妈已经承认了我们的关系,所以也没有反对什么。馨儿当然是不愿意和我分开,所以从那次开始,我们一直是一起住在这个房间里。屋里的摆设没有动,和上次来一模一样,甚至连放在床头的烟灰缸也还在那。烟缸后面有张照片,照片里的馨儿笑着扑在我的身上,背景就是这个房间。那是上次拍的,她父亲病好以后馨儿要求的,和这张照片一起拍的还有我们四个人的合照,我记得是放在她爸书房里。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薄薄的棉毯盖在身上,使得淋雨时受的寒气消失了。这个毯子也是馨儿的,上面充满了她的味道。这对我来说无比熟悉的味道!我没有关灯,拿着那张照片,抱着她的味道默默的流泪。泪水滴在毯子上一下就消失了,只是让毯子微微的变化了一下颜色。我没有任何词语来说明我当时的心情,真的没有,找不到!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我只记得自己一直那样拿着照片,抱着味道默默的哭。没有任何声音,我害怕吵醒他们,害怕他们会马上冲到我面前来抢走照片,抢走味道,然后大声的呵斥我,现在哭已经没有用了,这是我自找的,不能怪任何人,然后很无情的把我赶出家门。我害怕被他们抢走照片,抢走味道,所以我死死的抱着,怎么也没有松过手!
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怀里的照片和薄毯都还在,只是房门被打开了。起来的时候发现,枕头和薄毯上有很多地方都变色了。可能是我盖了一夜的关系,毯子上她的味道变的非常淡,淡到几乎闻不着的地步。这让我非常害怕,我使劲的嗅着那熟悉的味道,但真的闻不到了。我突然很恨自己,是我自己的行为失去了她,现在又是自己覆盖了她的味道,我真该死!
为了能闻到馨儿的味道,我打开了她的衣柜。她的衣服还挂在那里,挂在我西服的旁边,我还记得挂这衣服时馨儿的样子。当我准备拿出她的衣服时,我失望了,因为长时间挂在柜子里,已经使得她的味道早就没了,现在有的只是那刺鼻的樟脑味。樟脑丸是我放在西服里的,我又一次恨起了自己,怎么又是我?
屋子里非常安静,走到楼下,他们已经出门了。卫生间里,我一直用的牙刷放在了水杯上,涂上牙膏以后我才想起来,这牙刷也是馨儿用的。我早和她说过这样不卫生,可她就是不听,每次自己的不用都用我的,她的理由很简单,我们每天不知道要亲多少次嘴,所以共用一个牙刷没有什么不卫生的。牙刷上现在全是牙膏的味道,馨儿的影子早已经没有了!我在想如果我早点想起来,我就不会涂那牙膏了,也许还有馨儿的味道呢?哎!还是我!
本来我是不打算吃东西的,我想他们也不会在给我做饭。可当我走过厨房时,我看见餐桌上放着一个电饭堡,它的旁边还有一个盛着米粥的饭碗,筷子就在饭碗上面。馨儿向我极力推荐的小菜也在桌子上。几个月前,也在这个时刻,我们曾经用这些小菜演过一场戏,同样也是在这个厨房里,这个桌子边,我曾经当着她母亲的面发过一个誓,我会爱她一辈子,让她幸福一辈子!
可现在厨房还在,桌子也在,连那些小菜也好象没有换过,可她却不在了。睹物思人的感觉我不想说,说出来我怕大家受不了,这种感觉除了经历过的人,别人是很难真正了解的。我没有吃那碗饭,我只是傻傻的看着它。其实我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我两天里滴水不沾还能如此有力的回忆起以前的点点滴滴。它是那么详细,那么真实,就好象刚刚发生在眼前一样。
他们今天回来的很早,早到我认为我只趴在桌子上看了一会。我一直那么看着那个碗,那些小菜。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只知道我想的很入神,以至他们怎么开的门,怎么到的我身边我都不知道。直到馨儿妈妈拿开那个碗时我才回过神来,拿走碗的她,一直背对着我,我无从知道她的表情。
她的动作很突然,也很迅速,拿了碗就走。可她吓到我了,我一下从桌子上站了起来。两天没吃东西的危害这时显现了出来,快速的行动让我头脑变的异常沉重,晕的很厉害,差点摔倒在地。不过我没有摔倒,我不想在他们面前表现出我的衰弱,我撑住了!她爸爸既没有扶我,也没有动,他用很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就好象我是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本来我不想吃饭的,不是我硬要自虐,而是真的吃不下,好象还没吃就已经饱了一样。可他们不答应,她妈妈很重的把碗丢在我面前。看我一直没有动,又用筷子敲了敲碗。我茫然的看了看她的眼睛,馨儿的眼睛应该是从她那继承来的,都有同样的功能就是会说话。我能从她眼睛看到焦急,急着让我吃饭!
两天以后,再次把饭吃到嘴里,才知道什么是美味。应该没有任何东西能和那大米饭相比了,一碗下去才知道自己真的太饿了。可碗里没了,我又实在不敢自己去盛,就丢了碗回了房间。馨儿房间里有一样东西是我非常喜欢的,那就是她从小到大的相册。我记得那个相册还是她从她妈妈那拿来的,上次好象是她逼着我看完的。
再次打开相册,回味着馨儿的成长,我是百感交集。小时候的馨儿非常乖巧,那些照片里的小女孩非常可爱,尤其是那张在幼儿园里拿小红花的照片。到了中学时的她,非常喜欢穿她妈妈的衣服,有时候还把头发也搞的和她妈妈一样,那样子别提多搞笑了。脸上写着未成年的她穿着连衣裙,头发也搞成了大波浪,那不伦不类的样子使我这么多天第一次笑出声。
可到了大学时,我就笑不出来了。那些照片里几乎都有我,到后面全是和我的照片,于是我就看着那些照片哭。一个星期,我就这样在这哭哭笑笑里度过,直到她爸把那张机票送到我手里!
走的那天,福州又下起了大雨,很大,比我来的时候还大!
这一个星期里,他们没有和我说一句话!这是一次无声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