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王朝间的对话:朝鲜领选使天津来往日记导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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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阴晴史》导读下卷(15)

古代中国与朝鲜两国的文人,都有一样的人生理想与追求。忠君爱国自不必说,“出将入相”“达则相天下,穷则善其身”是他们共同憧憬的境界。张树声与金允植对话的次数很少,但很快就十分欣赏这位来自东国的士大夫了。当张树声问金允植,朝鲜国内这么乱,谁可以出来收拾残局?金允植一下举出了申应朝、洪淳穆等多人。即使对鱼允中,他也一力推荐,而独不提自己。

张树声则希望金允植能在朝鲜宫廷里担任要职。这样,满清政府在朝鲜就多了一个代言人。

“谈毕辞起,与玉山共至海关署用饭。玉山又书问多小事情,纤悉无遗。临别,书示曰:军事不可悬度。愿君与一斋,同设击楫之誓,毋徒下新亭之泪也。余曰:微躯何足惜,而至于下泪乎?一则保存吾君,一则欲无碍于吾君面上。此事甚难周全。忧惧在心,不惶顾他。反覆思之,惟以宗社为重耳。

方欲别之际,有人寄书于玉山。玉山看毕,传示于余。乃此处人论中国出兵援护朝鲜事宜。详陈数百言,料我国事如指掌。可见中州养才之地,多出奇士。问诸玉山。玉山曰:此人名福成,年四十余,有谋略,不愿仕。信奇士也。弟以贵国事问之,其答如是。

盖玉山于我国事终如苦心。至于此次出兵,筹饷、制胜、善后之宜,昼夜精思,禀于制军而行之。或虑己谋之不逮,又广询智谋之士。其用心之苦、谋忠之勤,诚可感也。

玉山又言:魏温云观察筹大军粮饷,此次当与执事同舟。兹有书托温云。船上事,与温云相议可也。临行望暂见过。余曰:诺。

遂辞起还东。”(〔韩〕金允植《阴晴史》下卷,第187页)

原书上有注曰:“福成”。

原书“此事甚难、周全忧惧、在心不惶、顾他反覆思之”断句有误。

原书“多小事情”当即“多少事情”。

原文“遂辞起还东”的“东”是指东局。

对于此次出兵朝鲜,周馥不仅事事操心,而且还广泛听取了各方面的意见。金允植所见到的,就是一个叫福成的人的书面意见。对这些,金允植十分感激。他对周馥的评价也很高,“其用心之苦、谋忠之勤,诚可感也。”

在此次回国之前,金允植还给周馥写了一首诗。其题目是《东还时赠别海关道周玉山馥》。金允植写道:

六月萋萋赋出征,东天笑看海云晴。

最难下手君心苦,局外还同局内情。

(〔韩〕金允植《云养集·卷三》)

金允植在诗里说,自己很理解周馥的难处。本来是朝鲜国的事情,而作为清国的大臣,周馥是真心要帮助金允植的。“局外还同局内情”一句是说,周馥本来是局外人,却与自己一样为朝鲜国的事情而焦虑。

“七月初一日,晴,蒸热。总督署又有公文来。盖以余及鱼友充向导官事,己(当为”已”字。笔者)经奏闻。抄片咨行也。

为抄片咨行事:为照本署大臣于光绪八年六月二十八日,在天津行馆,由驿附奏吴长庆军渡海出师、派员管理、该军粮台文报、向导营务事宜一片,除俟奉到谕旨另行恭录咨行外,舍(当为”合”字。笔者)行抄片札、饬札到该员。即便遵照。

此札。

计抄片”(〔韩〕金允植《阴晴史》下卷,第187~188页)

原书“为抄片咨行事、为照本署大臣”断句有误。

原书“光绪八年六月二十八日、在天津、行馆由驿、附奏吴长庆军、渡海出师、派员管理、该军粮台文报·向导营务事宜、一片除俟”断句有误。

金允植所收到的,是北洋大臣衙门张树声发出的通知。

“余将随军东往。东南两局学徒,权为崔君性学照料。以此意,呈禀于总督署及机器总局。

此次船中带去之人,伴倘朴甥泳钰、医员柳钟翕、学徒安浚、赵汉根、通事郑麟兴、奴子顺得、仁石、元吉,合八人。其余东局学徒九人、奴子四名、南局学徒六人、奴子一名仍留。自闻国内有乱,学习之事停工己(当为”已”字。笔者)久矣。

馆中雇立使唤六个人,向余将还,设酒食而馈之。给赏钱人各一吊买黎(当为”梨”字。笔者)。张浚赆鸡卵糕四封,酬以钱两吊。

夜亥刻,海关道送鱼一斋(允中。原注)书,即六月二十八日在仁川出书也。付丁军门,暂回天津便也。书中云:去月二十七日抵仁川,送人花岛镇密探。果于初九日,乱党起闹。先杀闵谦镐、兴寅君李最应、金辅铉等五家。直犯大内。主上与妃嫔避于含春苑。本朝出避水原,赵宁夏扈从。乱军追及,哀恳得免。即为还宫。坤殿逼令自尽,臣民举哀服丧。尹雄雄格杀云岘门外,仁川府使郑志熔赐药,闵泳翊走避。余外杀死者,不知其详。逃避者亦多。淮阳、金城道路相续。同日,乱党入天然,放火冲突。与日人互相屠杀。日人死者六人,乱民死者三十六七人。花房义质率其徒走仁川,乱军追杀六人。大权实归兴宣大院君。罢机务衙门及两营,复五营。其他变更者,不可枚举。日本兵船三只来泊,姑未上岸接仗云。

国事至此,惟痛哭而己(当为”已”字。笔者)。子刻,海关署送书言,明早五点钟丁军门乘小轮船向大沽,要余搭付以行。不然,则明晚乘招商局船赴登州云云。夜己(当为”已”字。笔者)深矣,不及束装,不能 早五点钟动身,故以明晚乘招商局轮船之意答送。”(〔韩〕金允植《阴晴史》下卷,第188~189页)

原书上有注曰:“金允植一行名单”“鱼允中之书”(韩文),“壬午乱党”“大院君执权”。

原书“余将随军、东往东南两局学徒、权为崔君性学照料”断句有误。

原书“给赏钱、人各一吊、买黎张浚赆鸡卵糕四封”断句有误。金允植原文的意思是,给每个人一吊钱用于买梨吃。大直沽来的张浚为我送来了四片蛋糕。

金允植所说“鸡卵糕”,又称作“槽子糕”,就是蛋糕。送四“封”是因为金允植马上要去海上航行,取四平八稳、吉利之意。四封当是十六个。“封”与“风”谐音,十六取六六顺的祝福之意。

原文里的“天然”是地名。字通“趁”。

金允植先是接到鱼允中的来信。鱼允中是六月二十七日到达仁川的。随即派人去探听消息。得到的报告是,“乱党”杀掉了兴寅君李最应等人,逼死了王后闵氏,并试图劫持高宗。赵宁夏反复哀求,壬午暴动的军人们才放过了高宗。他们推举大院君为领袖,保守派重新掌握了政权。

“初二日,阴,微雨。裹好留寘箱、笼等物,托许、潘、文三人寄库。俟回津交还。束装扰扰,夜不能寐睡。

早,入送名片于许、藩(当为”潘”字。笔者)、文、吴、萨,以替面别。又送学徒属崔性学代为照料之公文。又托许涑文津致抵游藏园书。少顷,许涑文来别而去。

九点钟,往别周玉山。袁子久观察亦在座,言此次其从侄名世凯亦从军云。玉山载(当为”裁”字。笔者)书招商局黄老爷处及丁军门,付余。盖抵以余乘船事也。临别,叮嘱殷勤。

遂起向紫竹林。招商局唐景星病不能见。黄老爷不在。有李四爷者,亦管商务,替主人相接。送人码头,导余乘船。船名”日新”,即商船也。长五十五步,广七步。方载竹木、苇席二万领,他皆称是。又载砖极多,如山积。未知何用。又载银子不少,似是饷银也。余及朴甥、柳医、安赵两生、郑麟兴、奴子三名,共坐船。东南局学徒,来辞而去。”(〔韩〕金允植《阴晴史》下卷,第188~189页)

原书上有注曰:“金允植之乘船”(韩文)。

这是光绪八年(朝鲜高宗十九年)壬午七月初二日(公元1882年8月15日)。这一天,金允植坐上了停泊在天津紫竹林的“日新”号商船。他要回国了。

金允植十分注意中国商船的大小、宽窄,以及载货的能力。他也很注意该船上载货的数目以及种类。从金允植的记载看,这艘船上的砖、席等货物,有掩人耳目的作用。大笔军饷银子在船上,是很不安全的。

金允植所记录的“黄老爷”与“李四爷”等称呼,很有天津地方味道。

“夕,袁世凯来登船,与茅延年对榻起居。邀余共会,张灯叙话。(袁世凯号慰亭,年二十四。河南亳县人。宫中书舍人。现带吴营行军司马。其父、叔皆显官。为人乐易英俊,有壮志。自言少不喜读书,留心兵事。仆从数十人,皆武艺精熟,谨受节制。论我国事,亦通达无碍。令人惊叹。原注)

袁书示曰:吾欲提劲旅数百,直入京城。何如?余曰:未为不可。到仁川后,观机酌行,恐好。

见其头发半白,问其故。答曰:弟少孤,有志四方,游历天下,偶得失血之症,以致早白。余曰:正当邓画麟阁之年,己(当为”已”字。笔者)有潘毛、彪斑之叹。发短心长,壮气不磨。正复早白,何伤?犹愿随时保啬,为国自爱。袁称谢。

茅延年号少笙,年三十三年(此字可删。笔者),顺天府大兴县人,即北京人也。官四品衔补用通判。为人不羁,动止简伉。与之言,亦晓时务军机。随军东出者也。

亥刻,唐景星观察来见而去,送馈酒饭。余己(当为”已”字。笔者)吃饭,袁、茅二人亦不能吃。但啖果而己(当为”已”字。笔者)。余所住房子甚湫隘,袁君挽与同宿,遂宿右边耳方。精洁堪睡。(自是,与同起居。回国以后四五年之间,无日不晤。谈笔说不可胜收。而并阙日记。故谈草无一见存者。只录时数语,以存其概。原注)”(〔韩〕金允植《阴晴史》下卷,第189~190页)

原书上有注曰:“袁世凯”“茅延年”。

原注里“宫中书舍人”里的“宫”当为“官”字。

原文“麟阁”是指麒麟阁。又称麟台。汉朝宣帝时曾在麒麟阁内绘功臣图像,以表其功。后代之麒麟阁中均有功臣画像。“邓”是指邓禹。邓禹乃东汉新野人,字仲华。随汉光武刘秀作战,为东汉开国功臣。潘是指潘岳(247~300)。其《秋兴赋》里有“晋十有四年,余三十有二,始见二毛”。“二毛”就是青丝里杂有白发。“彪”是指班彪。

金允植从此结识了袁世凯,并与袁开始了几十年的友谊。金允植很欣赏袁世凯,认为朝鲜就要造就这样敢字当头的青年人。袁世凯当然也很欣赏金允植这样头脑清楚,且有远大胸襟的朝鲜文人。

根据《天津谈草》的记载,金允植写给袁世凯的诗歌最多。袁世凯在朝鲜国任职期间,金允植与袁世凯经常彻夜长谈。积累下来的笔谈记录相当多。只是因为经常涉及军事机密,这些稿子都被销毁了。《津河舟中逢袁慰庭世凯舍人》的小注写道:“慰庭河南省人,现带行军司马。英达夙成,志气轩豁。吴筱帅常称慰庭是中州有数男儿。”该诗写道:

相逢一笑便形忘,顾眄生光意气长。

满腹风云邓禹岁,(慰庭时年二十四。原注)住家河南贾生乡。眼前快阔无难事,酒后轮禾有热肠。

只为年年王事瘁,青春已见鬓毛霜。(慰庭年十九,为其从叔文诚公赈河南灾民。日夜劳瘁,吐血数升,头发尽白。原注)这一年,金允植四十七岁,而袁世凯只有二十三岁。他们在这条船上一见如故。此后,二人的忘年之交持续了很多年。

袁世凯(1859~1916),字慰庭,号容庵。河南项城县人。而非如原文所说是“毫县人”。童年在其家乡袁家庄度过,并被过继给其叔父袁保庆。袁世凯于同治十二年(1873年)被淮军将领吴长庆收为义子。后捐得同知衔。此次袁世凯赴朝鲜,就是吴长庆带去的。

到了朝鲜以后,袁世凯放手大干,敢作敢当。吴长庆十分欣赏,并竭力在李鸿章面前保举。1885年,李鸿章奏请清政府,赏加袁世凯三品衔,充任驻扎朝鲜总理交涉大臣。从1882年进入朝鲜,到1894年甲午战争前撤回。袁世凯在朝鲜前后经营了十二年。其间曾因为同僚的抨弹奏章而暂时回国,并于1893年镇压朝鲜东学党起义。1894年匆匆回国后,其在朝鲜职务由唐绍仪接任。甲午战争中国战败,李鸿章去日本签定《马关条约》,赔偿日方白银二万万两,割地求和。举国上下无不悲愤。袁世凯则趁机提出要训练新军,提高军队战斗力。1896年完成对“定远军”的接管,并扩充至7,000人,在天津小站练兵。小站练兵,是袁世凯在朝鲜王国练兵的继续。他在朝鲜期间积累了丰富的练兵经验,也完成了其军事思想的准备。小站练兵完全用西方的武器和装备,而官兵则必须无条件服从袁世凯本人。1897年,袁世凯升为直隶按察使。1898年出卖戊戌变法领袖,并得到慈禧太后的信任。1899年为工部右侍郎、山东巡抚。在镇压义和团的同时扩充军队,使其麾下拥有新式装备的军人达到了19,600人。袁世凯已成为中国北方最大的军阀。

1901年袁世凯出任直隶总督、北洋大臣、练兵处会办大臣。乘机再次扩充北洋军,使之为六个镇。袁则成了手握重兵的北洋军阀首领。1907年调军机大臣、外务部尚书。1909年被罢免。1911年再次出山,为清政府内阁总理大臣。他一面向辛亥革命志士施加压力,一面迫使清帝退位。自己窃居了中华民国大总统宝座。1915年接受日本提出的“二十一条”。准备复辟帝制。在蔡锷等讨袁军和全国人民的声讨中病死。(参见李德征、李劲军《1882~1884年袁世凯对朝交涉中的得失与影响》,载《韩国学论文集》第十二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5月版)

“初三日,阴而晴,风。早五点钟,船发。学徒安昱相昨欲随往,余以己(当为”已”字。笔者)报制军,不许。安生犹不去,留宿至船离后,虽欲送之,亦无可及。可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