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王朝间的对话:朝鲜领选使天津来往日记导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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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阴晴史》导读上卷(21)

原书上有注曰:“东局的馔物赠呈”(韩文)。

金允植送礼物,完全是按照官阶来处理的。从中可以知道,当时的朝鲜王朝里等级是十分分明的。这些礼品本身,也是特定的文本。它们传达着古代朝鲜王朝士大夫们的理念与精神诉求。这些精神诉求就是要在中国也遵守其在朝鲜国内的等级和秩序。不管是金允植还是李鸿章,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东局与南局的生产有其特定的生产方式的要求。这就是要打破人与人之间原有的尊卑界限,在人与人根据封建文化要求规定的秩序内重新洗牌。原来低贱者,在大机器生产里面成为高贵者,而原来高贵的贵族们,却成了新时代生产的“科盲”。

在研究辛亥革命的起因时,我们不可低估洋务运动中大机器生产的作用。金允植所看到的大机器生产,不仅生产着产品,也在生产着新时代的生产者。他们催生着中国现代社会的人际关系。

轰轰烈烈的辛亥革命为什么发生在张之洞经营了几十年的武昌?可以说,没有洋务运动的基础,辛亥革命的发生是不可能的。而朝鲜使节所看到的,就是已经初步建立起来了的中国的大机器生产。

十五日,晴。局中放工。官弁炕炊五谷饭分饷。对之不禁乡思。

夜来月色陡明。与官弁、朴甥、柳君子成登土城上望。练兵后营、右营灯火罗列。巡南堞转向东,亦有大炮二座,向城外架置。此城本非守御之所,而亦示设备也。

由东城而下,见有一只小火轮船,新制,外置河沟。军人方凿沟贮水,将运至天津。李中堂方欲广造轮船,先试此小样也。夜深不得上船,观制造之样。”(〔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68页)

原书上有注曰:“中国火轮船的试造”(韩文)。

原书“局中放工官弁、炕炊五谷饭分饷”断句有误。

原书“与官弁朴甥·柳君子成、登土城上、望练兵后营·右营、灯火罗列”断句有误。

这一天是1882年3月4日,农历的正月十五,是元宵节。朝鲜传统上与中国一样是过元宵节的。从中也可以知道,李鸿章治下的东局在这一天放假。

夜深人静,金允植率亲随去散步。他们所见到的,首先是练兵的兵营。那里灯火通明。随后,他们沿着土城信步前行。据金允植的记载,这一年是暖冬,所以,士兵们正在抓紧时间,连夜开河引水,准备把轮船的“小样”运到天津城里。

至今天津的东局子与万新村之间还有一土城,附近就是月牙河。

十六日,晴。访局中诸大员。皆不遇。仍往昨日所至处登观。轮船长可八间,广可二间有余。船头设汽气烟筒,船头(当是“尾”字。笔者。)设铁轮。中间机括相通。具体而微。内设坐房铺鲜明,四面设琉璃窗,垂以彩幔。璧(通”壁”字。笔者)上多挂钟来(当为”表”字。笔者),是中堂所坐处云。

未刻还寓。文芝轩来访。时晚饭将登,芝轩请观我人吃饭,即命拿饭来谢。与芝轩同食,自己却以己(当为”已”字。笔者)饱,辞不食。见大碗盛饭,问曰:”能吃尽一碗否?”答曰:”弟量小,食不过几匙”。点灯后,笔谈数纸而去。”(〔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68页)

从下文的记载看,东局是从正月十五放假,到正月十六日,休息两天。金允植等登上了东局外新造的火轮船参观。这是当时中国的最新式武器,也是中国的最高军事机密。但是,金允植等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就上了船。从中可见清朝官员没有把金允植等当作外人看待。

文瑞来访,见到的是朝鲜人所用的大碗。文瑞很惊讶。因为它比中国人所用的碗大很多。朝鲜人吃饭所用的,即中国人所说的“草帽子碗”。所以,文瑞问一个人能否吃得完这么大一碗饭。金允植等朝鲜人都很好面子,这大约是金允植不肯与文瑞一同吃饭的缘故。金允植的回答,也是好面子的表现。实际上,朝鲜半岛的居民,至今还在使用很大的饭碗吃饭。这已经成了朝鲜的民族传统,本无可非议。金允植是站在封建士大夫的立场上来看问题的。他大约很不愿意文瑞在这里看朝鲜人吃饭,尤其是不愿意与文瑞谈论“大饭碗”的问题。

文瑞是满族人。金允植时代的朝鲜文人,一直是把满人看作“夷狄”的。

十七日,晴。今日开工。诸工徒皆入厂。

午后,昏昏欲眊。忽闻若天雷地震,屋宇响亮。西城内火药局失火。急起出门遥望,问来往之人。砑药局因砑药失火。药火噪(通”燥”字。笔者)则有****之患。俄见水机喷水,高上十余丈,火己(当为”已”字。笔者)息(通”熄”字。笔者)灭己(当为”已”字。笔者)久。药厂三间,屋壁瓦石不知何在。惟机器、铁筒、大铁磨在焉。看药一人全身皮脱,半生半死。洋人急持药来救云。”(〔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68~69页)

原书上有注曰:“西局火药局之失火”(韩文)。

原书断句有误,“急起出门遥望、问来往之人、砑药局、因砑药失火药、火噪则有****之患”。其中的“因砑药失火药”无法理解。

“眊”是眼睛看不清楚的意思。

这里,金允植记录的是光绪八年正月十七(1882年3月6日)西局火药局失火的情形。这里说的“西局”即地处海光寺附近的南局。西局的火药失火,对于金允植等人来说,是未来的朝鲜王朝进行西式军工生产的重要借鉴。金允植询问得很详细。

十八日,晴。海关道周玉山来到(谈草见下。原注)。

十九日,晴,风。闻今日天津城外五营合操,与官弁、朴甥、崔郎厅、柳子成步往观之。合操之地距天津外城不远,在此十里之远。五营各五百人,合二千五百名。散布广野,或合或分,折旋惟意。初则队各分操,渐成大队。虽千百之多,皆如一人运动。

教师德国人瑞乃尔,来此住七八年,课日操习,均成精锐之兵。四围远远地操习炮车,长驱如风雨。五营各只有一面令字旗,此外更无旗号。吹喇叭、击鼓者数十人,亦成一队,操练步法、吹法。五营主师(当为“帅”字。笔者)(称营辨,或曰是副将。原注)会坐西边土阜上,询知我们来观,使人请邀。距我所立之地,不过五六步,相揖就坐。前营营辨(当为”办”字。笔者)郑姓人(郑天中,名明保,天津人,候总兵,左营营官;文仪甫,名有亮,湖南人,副将总兵,后营营官。原注),往年曾剿鸭江边匪,来到我国朔州地者也。少顷,操罢还寓,适己(当为”已”字。笔者)午正矣。”(〔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69页)

原书上有注曰:“天津中国军操练观览”“独逸人教师”。

原注“称营辨”当是“称营办”。

“独逸”是近代以后的韩国学术界对德国的音译。而金允植的原文里写的,就是“德国人瑞乃尔”。看来,金允植直接接受了中国官员告诉他的国名的写法。

金允植在天津城外见到了德国教官瑞乃尔。瑞乃尔(Schell Theodore.H,?~1897),德国人。因为善讲中国语,被克虏伯炮厂派到中国来推销军火。被李鸿章聘用。先后任陆军教官、旅顺炮台教习。甲午战争中为北洋舰队教习。曾劝丁汝昌投降。丁汝昌自杀,日军占领了刘公岛。瑞乃尔被遣往烟台,1897年去世。

金允植以一个封建士大夫的眼光来看待李鸿章所训练的新军,自然是耳目一新。他不仅对于这些军人的操练充满了好奇与感慨,同时也在操练中看到了新的希望。金允植希望自己的国家也有这样的军队。

二十日,晴,风。东南局诸人员,己(当为”已”字。笔者)送礼物,而其余干事人员及教习各工头,不可无所送。略排物种。伴管则送白参一斤,细白苎一匹,密篦四枚,东笔十枚,海墨四笏,清心丸五元。以上六种,赠东、南局十三处:东局水师学堂汉文教习董元度、顾敦彝、杨春选,洋文教习严宗光、许兆基、曹廉正,洋枪队教习卞长胜。水雷学堂汉教习邵瑞琮、梅暎桂,洋教习郑宇澄。此三人苎布不足,代以唐津绡。南局牛星斋昶炳、龚鲁卿照玙、董芸阁,星斋赠团扇二柄、宝林茶五十圆。又有龚少棠一人,追送红参七两、密篦三枚、海墨三笏、清心丸四元。以上四种,赠东、南局二十四处:东局木工房教习工匠侯永顺,机器房教习工匠童修元、王起、孙起堂(铳。原注),工头王起顺、鲍义杉(铳。原注)、梁阿生(机。原注)、黄润秋,木工头周长庆,铜冒房工头赵顺、陈正(烤。原注)、蒋得发(挑。原注)、赵得成(撞摸。原注),火药工头王永来(火。原注)、刘德(火。原注)、潘起(机。原注)、刘长泰(机。原注),镪水唐明义。南局(机器。原注)前厂姜瑞永、宋瑞阳、吴灯高,机器后厂吴凤珊,翻河(当为”沙”字。笔者)厂欧阳满。电气、画图、木样霍良顺,此人加赠细棉布一匹,折叠扇二柄。

又有曾左德、潘明谭、文华三人,追送。(此当在上。朴甥泳钰所抄。原注)”(〔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69~70页)

原书上有注曰:“东南局干事之膳物”(韩文)。其中的“膳物”与上文出现过的“馔物”都是韩文用语。其意义相当于汉文里的“礼品。”

原书“机器后厂吴凤珊·翻河厂·欧阳满”断句有误。“翻河厂”不是人名,而是“翻沙厂”。“沙”通“砂”。

金允植很细心。他为后代的中国人与朝韩人民留下了详细的“天津机器局”主要技术骨干的人名单。文中的“伴管”就是协助管理的人,即原书注中所说的“干事”。括号里的文字是金允植自己加的,原书小字排印,以示区别。它们分别标示出该干事所负责的方面。但“赵得成”后之原注“撞摸”当为“撞模”。

正如笔者上文所说,在金允植的年代里,礼品本身就是文本。它们是特殊的外交文书,这些文书要符合文本格式的要求。而同样是金允植所处的年代,又为这些文本加上了特殊的要求:古代文人头脑中本没有技术人员的地位。我国的《乐记》里早就有“德成而上,艺成而下”的规定,更何况是那些比“艺”还要低级的“技”呢?金允植对中国的这些正统观念是了然于心的,他在自己的国家里不可能去接近一个工匠,更不用说为他们精心挑选礼品了。但金允植此次兴师动众,带了大队人马来中国,就是要来选择与学习中国的技术的。是西洋的技术,把“技”“艺”“德”的地位顺序打破了。或者,更确切地说,是面向世界的眼光,打开了金允植等封建文人的思想禁锢,他们读到了新的中华文化文本,也书写了新的外交文本。

朝鲜国王为派选工员学习制造事:窃以敝邦,比列藩屏,竭心御侮,而俗样技拙,兵备疏虞。前此咨陈,实由无隐。幸荷部堂,特推皇上字小之恩,俾此悃私,获以上闻。圣旨诞宣,明赐开允。视钧内服,事出常格。当职与一国臣庶,攒颂洪化,与天无极。恭就各条节略,酌辨(当为”办”字。笔者)应行。制造操练,俱系当务,固不可以差殊。而第惟机器之用,古今异制。击剌之技,随以不同。现今情形,匪无兵练,而寔无器可习。思惟善事之道,当以利器为先。至于演艺,来学往教之或后或先,循次量力,贵合时措。容俟办理。冀行方便,专差陪得(当为”臣”字。笔者)吏曹参议金,率领学造工匠,前赴天津。一行人员数目,另具别录外。

为此合行移咨,请照验转奏施行。

须至咨者。

右咨礼部。

光绪柒年玖月贰拾陆日。”(〔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70页)

原书上有注曰:“学徒工匠派遣依赖咨文”。

这是金允植所抄录高宗给清朝礼部的咨文。时间是光绪七年的九月二十六日。咨文是当时中朝间典型的外交文书。其文体要求典雅大度,符合国书规范。其文字也往往显得古奥。朝鲜自从箕子以来,“虽为藩邦,视钧内服”是朝鲜君臣反复申说的一个意思。“攒颂洪化”就是“赞颂洪化”。与其下文里的“寔”字,都是为了追求古奥的效果。

朝鲜国王为派选匠工赴厂学造事:上年冬,赉咨官卞元圭之回自京师,传宣皇旨,颁降节略章程等件。许令酌办微私,孚达隆渥,诞敷北堂,攒颂陨越于下。窃念敝邦,至诚事大,厚蒙字小。亦惟中堂大人推广圣朝钧视之德,善谅友邦同仇之义,先以虑当务之勉。虽使敝邦自为之谋,无以及此。

寤寐衔戢,思有以举而行之。而就事审势,又不容不执其要,而先其急。顾今所患,戒备之疏,由于器械之不利;而器械之不利,职由工技之无学也。故现在之兵,无器可习。己(当为”已”字。笔者)购之器,有坏辄弃。是以举国之论,咸谓选工学造,为今务之最要,而宜先者也。用是专此陪臣金率领匠工员,前赴贵衙门,恭听指挥。烦乞转达天陛,划赐施行。区区幸甚。

一行人员数目,别录外。

为此合行移咨。请照验转奏施行。

须至咨者。

右咨钦差北洋通商大臣衙门”(〔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71页)

原书上有注曰:“发往李鸿章处咨文”(韩文)。

原书“上年冬、赉咨官卞元圭之回、自京师”断句有误。

这是金允植所抄录高宗给清朝北洋通商大臣衙门的咨文。此咨文实际上是发给李鸿章的。

“孚”是信任的意思。“隆渥”,是很多、极大的意思。高宗说,皇帝陛下给予了我们朝鲜王国极大的信任。“北堂”这里是指北京的清朝朝廷。

“中堂大人”是指李鸿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