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来向李鸿章讨教的,金允植当然不会把李鸿章看成是卖国的秦桧。金允植的这首诗歌,可以帮助我们了解他后来的外交思想。在他看来,时代已经变了,自古以来都是依靠车马来转运,可是,现在世界上的强大的国家实际上都是依靠海运起家的。既然你自己宣称是读书人,就要知道变通的道理。在金允植看来,李鸿章的行为都属于老成的谋国方略。邦均壁上诗歌的作者,则是少不更事的白面书生之见解。
“十七日,晴。夜风。平明发行。历燕郊堡、胡家庄、白沙、通州、八里桥。河水坚冻,桥下小舟皆冰着沙边。
六十五里抵北京东门,入玉沙馆。赉咨官尚未发,即召通词,问呈咨文事。答以今非表咨文,使译官、通词,呈于礼部之。即今呈文馆卿大人、主客司郎中吴恂受入云。
闻李鸿章不在天津,而在保定府。即直隶总督府也。待呈文登彻后,(礼部咨文及回咨文,并录在十一卷之末。原注)势将先向保定府。距此三百余里云。
今日行六十五里。夜,风声大作。今行自发汉阳,幸无大风雨雪。夜闻风声,一行相贺。以为王灵所暨。“(〔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21页)
原书上有注曰:“北京到着““玉沙馆“。
看来,原书作者也不太熟悉清代的外交设置。“玉沙馆“应是著名的“玉河馆“。原书以小字体交代咨文等“并录在十一卷之末。“《阴晴史》一书只有“上“与“下“,没有第十一卷。
这一天是清光绪七年辛巳十一月十七日,公元1882年元月6日。金允植一行从1881年11月18日出发,至此才到达北京。他们行走了五十天。
“王灵所暨“是说凭借了高宗的威风与至诚才做到了这一点。“暨“在这里的意思是“到“、“至“。
“十八日,寒。皇历赉咨官吴庆然。便付家书。“(〔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22页)
原书“皇历赉咨官吴庆然便、付家书“,断句有误。
“皇历赉咨官吴庆然“的意思是,高宗派出来的皇历赉咨官是吴庆然。
“十九日,风寒。馆中竦冷。买秫藁烧炕。一日所烧为四五束。每束价为当十钱五陌。“(原注:一陌为五叶。)
沿路钱币与衡秤各殊。易货之际,每多纷纭。自栅门至皇城外,小钱一百六十为一吊,十六为一陌。皇城外当十钱四十九叶一吊,五叶为一陌。出皇城外,则不用银一两,换小钱九吊、(八陌一吊即一百六十。原注)当十钱十六吊。中间又往往择最小钱而不受。且银秤,栅门比我国轻四分重,沈阳尤轻,皇城尤轻。馆坪(通“秤“。笔者)比银量秤尤轻。每两减八分。皇城物价,比我东不啻五六倍。银一两,如我国钱一两矣。
入馆后,无我国厨房。本地人具饭羹及馔卖之。颇能善炊。驼羹羊炒,不减本国牛肉。咸淡亦宜于口。
在馆终日,闻橐驼鸣铃声。行中有借观风琴自鸣乐者。转借试听,风琴伸缩之际,随捻指成高低三音自鸣乐。才一捩机,自然发音。按节而自击者、吹者、弹者,宛转可听,一成而止。盖依中国乐谱而制也。
午后与从事官,各雇得一辆车,往见琉璃厂。出正阳门,左右市肆之盛,来往马车之多,不比途中所见。至琉璃厂,敞舍大略三万间云。不可遍历。至一厂,即书籍铺也。又转至眼镜、图书、古器所在。最后至一厂,亦多书册。主人现任礼部书吏,尝与朝鲜人卖买者也。买得《左传》二匣、《礼记》一匣、《康熙字典》六匣、《东华录》四卷、《缙绅案》六卷、笔墨各一匣,扇、香若干。薄暮还寓。(〔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22页)
原书上有注曰:“中国的货币“(韩文)、“风琴““书籍购入“。
原书“皇城外当十钱四十九叶、一吊五叶为一陌“断句有误。
原书“行中有借观风琴自鸣、乐者转借试听“断句有误。
原书“随捻指成高低三音自鸣、乐才一捩机“断句有误。
秫藁就是秫秸,是摘去了穗子的高粱杆。
表面上看,金允植议论的是中国的银子与铜钱的兑换率、中国铜钱的单位与使用情况。金允植真正关心的,是中国与朝鲜物价的比较。当时中国北京的物价,比朝鲜汉城的物价要高出五到六倍。这样,金允植所带来的银钱是否够学徒与工匠们使用,就很成问题了。韩国电视剧《商道》里也反复说,当时中国的“天银“一两,可兑换朝鲜银四两。《商道》描述的是朝鲜王朝末期红顶商人林尚沃的奋斗史。看来,金允植的记录是可信的。
金允植等所见的是手风琴,是中国早期的风琴。“捩机“就是伸缩的机器。金允植不知道,手风琴不是中国的土产,而是外国进来的乐器。
金允植等在琉璃厂所见到的,与前任燕行者没有什么不同。至于“敞舍大略三万间云“则可能是受到了朴趾源的影响。琉璃厂没有那么多的房子。
“二十日,寒。终日在寓,无聊殊甚。通词来言,咨文明当呈辙(彻。原注)。行期定以二十二日云。行期匆迫,无瑕游览造访,如梦中过境也。“(〔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22~23页)
“呈彻“就是呈交的意思。按照当时中国与朝鲜的约定,凡来中国的使节都要向礼部递交呈文。清朝,礼部负责外交事务。而“礼“本身就限定了,其“外交“不会是现今意义上的外交。
“二十一日,寒。在义州时,伏受内下物种,赠遗李中堂及游智开诸人者。自上既有分赠之物,又今使次及别遣,量宜赠送。打开封锁,一一照检改封。买红纸,各书名帖及单子,终日纷扰。今日又差四十日银子。各人觅银买物,甚于栅门、沈阳时。以馆秤分给,缩减太多。未刻,卞吉云邀行中诸人,于“同兴斋“酒楼,买酒相待。盖我人于宾主饮食之礼,素所昧例,兼为一番讲习者也。奈日色己(当为“已“字。笔者)暮,匆匆而罢。酒舍宏敞,器玩精洁。中有层楼,梯高二丈。迫晚,不得登览而还。“(〔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23页)
原书上有注曰:“卞吉云“。
“伏受内下物种“的意思是,谦恭地接受了从高宗那里发来的各种赠品。
“今日又差四十日银子“的意思是,今天又发放了大家四十天的费用。“同兴斋“当是离玉河馆不远的一个酒楼。原书几乎将所有的“已“字都印成了“己“。
“二十二日,今日将发行,赴保定府。先历永定河道,访游智开观察,因与偕往保省。曾与卞吉云有约故也。方束装纷纭,闻义州通事持书专来。即李应浚奉上旨,抵卞吉云书也。得家书十月晦日出者,浑室无故。间者鞫狱几己(当为“已“字。笔者)出末,李载先赐死,其余蔡东述等诸贼,并正刑。柳道锡得蒙减死岛配。日暮出永□(此处缺一字。笔者)门。朴甥、柳子成及学徒、工匠等,不必尽向保省。故姑为落留几日,直会天津。
过南郊天地坛,行十余里举火。昏黑不辨。大抵旷野无山,黄沙如粉,周围筑墙。或有树木连延数百里,此养禽兽、打猎所云。
三更合抵黄村店,或云“光村“。店舍精洁,而奈死炕冰冷,又无饭。但有小麦饼,不堪吃。赖有白粥,吃一碗。买炭置炉于炕前,屈身而眠。下隶等,放冷地上,坐待天明。翌日,房钱每人总一吊二陌(自此,一吊为五百文。原注),诚可怪也。过此以往,紫(“柴“。原注)薪极贵,到处死炕云。“(〔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23页)
原书上有注曰:“保定府行““李载先赐死““寝食的苦痛“(韩文)。
“十月晦日“是十月最后的一天,也就是这一年农历的十月二十九日。金允植跨越国界的家信只要二十二天就可以收到,其速度在当时是相当快的了。由此也可以想见当时中国与朝鲜之间交流的频繁。
原书里的“出永□门“定然是出永定门。而编订者没有补出来,可见编者对中国不是十分熟悉。
原书“过南郊天地坛“显然应当是“过南郊天坛“。北京的地坛不在南郊。
金允植不仅不太清楚琉璃厂的房间数目,其“或有树木连延数百里“的描述也与实际出入很大。
金允植认为店里“但有小麦饼,不堪吃“。透露了当时朝鲜人的饮食习惯。他们都喜欢米饭,而不喜欢面食。“死炕“大约是金允植听来的一个词,它是指没有灶台与之相连的炕。在北方的简陋客店里,这样的炕下也没有烧火的地方。
“上之十八年(清国光绪七年。原注)辛巳十一月(初一日,冬至。原注)“(〔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24页)
括号内的文字在原书里是小字。可见金允植《阴晴史》的整理与出版是在中国与朝鲜解除了藩属朝贡关系以后,否则,“清国“这样的字样是不会在金允植这样正统的文人笔下出现的。在1955年此书正式出版以前很久,金允植自己整理文稿时,就已经出现了文字上的变化。
二十三日,晴。余于本年闰七月十四日,以承旨递顺天。十五日拜领选使。八月初九日发行赴京,九月二十六日辞陛,发领选之行。同行官员,从事尹泰骏、官弁白乐伦、译官崔性学、别遣堂上卞元圭、堂下李根培、伴倘朴甥泳钰、医员柳钟翕,奴子顺得、仁石,西路奴子学甫。其他学徒工匠,俱载上卷。十月十一日抵义州,同月二十六日渡江。十一月十七日抵北京,呈咨文于礼部。北(此。原注)行,盖为学习制造军器,将赴天津厂局。闻直隶总督李鸿章在保定府,为呈咨文,听候指使,二十二日发向保定府。
永定观察使游藏园智开,为我国事屡介于李中堂。与卞吉云契分最深。且有自上遗赠之物。此行历访游藏园。晡刻,抵永定道。一带河流,平沙漫漫,尘起如席。此处河患最多,故置多官修治。县名固安,知县衙门在城中。观察及两同知衙门,在西南门外。吾行中住南门外店舍,距观察衙门署下(当为“不“字。笔者)远。游藏园遣人送名帖,约以来朝相见。今日行七十里。“(〔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24页)
原书上有注曰:“军器制造的学习“(韩文),“永定观察使游藏园历访“。
原书“县名固安知县、衙门在城中“断句有误。
“递“是顺次递补的意思。“以承旨递顺天“的意思是,因为接到了国君的旨意而离开了顺天府使的职守。“历访“是顺便拜访。“历“在此处的意思是经过。
金允植一行现在是在固安县。金允植等从黄村出发,走七十里到达了固安县城南门外。现今河北省有固安县,在廊坊附近。“观察及两同知衙门,在西南门外“说明,游智开的永定河道衙门,在固安县城关的西南门外。
“二十四日,晴。朝饭时,藏园见请。与石汀(尹泰骏。原注)、兼山(白乐伦。原注)、吉云具黑团领入见。永定南岸同知桂本诚(号礼堂居。原注)、北岸同知豫复(号昆山居。原注)亦在座。寒喧进茶毕,以笔代舌。藏园年过六旬,乐易明快,不事边幅。谈次出示其诗集,有赠卞吉云诗五六首。内有《宝剑篇》。藏园尝送宝剑于吉云,嘱今(令。原注)转达于大内,伴以诗函。盖言克断之事也。吉云即席次五言以谢之。余与从事皆和之。主人盛备酒馔而侑宾。且摘《毛访(诗。原注)》句语以宜其意。客亦以《毛诗》为答。依然如春秋将命之事矣。
日过午,席散还寓,主人即来回谢。余与诸人,造访桂、朱两同知(候补同知。原注)于各衙门。桂、朱两人,亦皆回礼。且两衙距所寓甚远,无所雇乘。徒步往来,尘埃满空,不自能辨。群童拥行,观者如墙。回思我国天然亭,客不觉失笑。但幸免投石之苦耳。
夕饭后,与卞吉云提灯复访游藏园。主人出迎中门外,列烛中堂而待之。叙罢,以笔谈详道来意。主人言,本欲于腊月旬间,往拜李中堂于保定府,仍留过岁。来正月初六日,即中堂六旬生朝也。陪过此日而还署矣。今诸公之行,不得不先期偕往,多留几日。其用意可减(感。原注)。少顷,进茶果而罢。约以来晓同发。“(〔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24~25页)
原书上有注曰“游藏园““李鸿章之回甲“(韩文)。“回甲“就是六十大寿,在今天的韩国还需很庄重的庆祝。
原书“具黑团领、入见永定南岸同知桂本诚“断句有误。
原书“回思我国天然亭客、不觉失笑“断句有误。
“投石“的意思是问路。
游智开曾转送宝剑给高宗,希望朝鲜王朝在复杂的国际形势下,能果断行事。积极准备抵御外来侵略。他与卞元圭之间的诗歌唱和,也是为了增加两国在文化上的认同感。即使是在宴席上,两国文人仿照春秋诸侯国之间的外交赋诗,也同样是为了增加此认同感。关于春秋赋诗,可参照笔者拙著《文本研究》(延边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
“黑团领“是明朝官员的服饰样式。在固安这样一个小县城里,几乎从没有来过朝鲜人。金允植等人仿明朝样式的服饰,在当地的中国人看来,已经十分陌生了。因此,才会有“群童拥行,观者如墙“这样的场面。
二十五日,晴。天明发行。游藏园已先发。从事、别遣亦己(当为“已“字。笔者)发程云。新桥(新城县地。原注)六十里中火。风沙空濛,平野浩浩。行中赶车的亦皆初行,往往失路迂行,遇人辄问。
行十八里过新城县,四十里抵北沙镇宿所。先发一行,尚未来到,可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