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东泽到家的时候,父母齐刷刷地抬起头来看着他,看来他们已经等他回来很久了。在儿子没有回来之前,他们就已经商量好了,这个孙子一定要归杨家。
“那宁欣也太不注意了,怎么会早产?这孩子没有足月体质很差,会经常生病的!”杜孝珍不无责备地说。
杨东泽冷冷地看母亲一眼,“妈,要不是因为我宁欣怎么会早产?”
这句话呛得杜孝珍不满地瞪他一眼:“你们大人怎么闹我不管,我只要我的孙子。”
“你跟宁欣谈谈,我们可以适当给她补偿。”杨振民淡淡地说。
“妈,爸!”杨东泽厉声地说,“现在孩子刚出生,你们就想把他从宁欣身边夺走,我告诉你们,我跟宁欣离婚,这个孩子她想要我就绝对不会争的!”
“你昏头了?”母亲面色一顿,“你想想宁欣那么年轻,她一定会结婚,你自个儿的儿子跟了别人的姓,管别人叫爸爸,要是他们再生一个,会对这个孩子好吗?在我们家就不同了,我们会精心地照顾他,就算你再结婚,这个孙子我跟你爸也会管着!”
杨东泽迟疑了一下,母亲的话虽然霸道,却不无道理。想想宁欣以后再婚,孩子便会跟别人亲了,若是她的新丈夫对孩子不好呢,他怎么会放心?
杜孝珍看儿子有些松动,语重心长地说:“儿子,这个时候不能心软呀!”杨东泽心里矛盾,忽然间明白过来之前父母让他孩子出生前不要办手续就是为了想看看宁欣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若是女孩他们也就无所谓了,若是男孩他们才会据理力争。他的心里涌起一阵悲哀,错都是他自己犯下的,又怎么去指责别人呢?
当杨彤听来父母要跟宁欣争孩子的时候,非常的生气:“哥,你做事真的太绝了!明明是你不对现在竟还要让她把辛苦怀胎十月的孩子给你,太没良心了!”
“你这是向着谁说话呢?”杜孝珍厉声地说,“这也是为宁欣好,她一个离婚女人又带着孩子再嫁不容易,指不定她还不想要呢!”
“妈,你们真是太自私了!”杨彤没好气地说,“哥,你已经够对不起人家了,你还要在她胸口上插一刀,你想逼死她吗?”
“你到底是不是我女儿?”杜孝珍几乎咬牙切齿地低吼,“从小到大就跟我作对,真是一点儿都不跟我亲!”
“妈,现在是讲理,你们这样真是太过分了!”杨彤说完拉着吴昊阳朝外走,“走了走了,饭也吃不下了。”
吴昊阳尴尬地跟他们一一打过招呼,其实站在他的角度来看,杨彤说的一点儿没错,但他作为一个外人也不好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劝着杨彤:“别生气了,也许大舅子会想明白的。”
“他?”杨彤不屑地冷笑,“完全就是一傀儡!”说着又瞪吴昊阳一眼,“你以后要是敢这样对我,看我不咔嚓了你!”
“我不会!”吴昊阳郑重其事地回答,“我这一辈子有你就足够了!”
杨彤的脸色温柔下来,亲密地挽着他的手臂,“都气糊涂了,忘记回来是告诉他们,我们要去上海的事儿。算了,改天打电话再说吧。”
吴昊阳与她十指相扣:“看到大舅子搞成这样,对我也是个警示呀,我一定要好好珍惜你,珍惜我们的婚姻!”
“我也会!”杨彤暖暖地说,“你真愿意放下北京的一切跟我去上海?”
“当然,我是唯老婆马首是瞻的,不过我要是在上海暂时没找到工作沦为家庭煮夫,你可不能嫌弃我!”
“没事,大爷我包下你了!”杨彤笑着说。
回头杨彤给于海棠打了个电话,说起父母打算跟宁欣争孩子的事,于海棠也觉得这简直是无稽之谈,他们一点胜算都没有,法律规定了两岁以前孩子都归女方监护,何况杨东泽是过错方,他凭什么来抢孩子?杨彤想想也是,法院肯定会支持宁欣的权利,也就不用担心了。
杨东泽第一次把宝宝实实在在地抱在怀里的时候,手都在颤抖,那种紧张那种激动那种爱不释手的感觉在胸腔里汹涌,他爱这个孩子,是那种油然而生的爱,血脉相连。孩子十天才出了保温箱,皮肤白白的,鼻翼上还有细细褶皱,淡淡的眉毛,细长的眼睛,粉嫩的嘴唇,可爱极了。
“他长得真漂亮,像你。”杨东泽轻声地说。
宁欣忍不住也凑过来看孩子,襁褓中的他甜甜地睡着,手攥起来捏成个小拳头,煞是有趣,她不由地笑了。月子坐得还算顺畅,母亲请了假过来照看她,若是母亲不在这边,月嫂不仅照顾孩子也照顾她,非常尽心尽力,对于这个月嫂她们着实满意。只是她不太清楚杨东泽和宁欣的关系,忍不住跟她抱怨了一下,这个爸爸可有点懒散哦!其实不是杨东泽不愿意待在这里,他每天都来看看她们母子,也想帮宁欣做点事,但她就是不肯搭理他,他也怕影响她的心情只是待一会儿就走了。母亲每天都在他耳边念叨,说让他一定要拖着等宁欣过了哺乳期再去办离婚,因为这个时候要打官司的话他们肯定是输的。
“等宝宝满月了,我们去把手续办了。”乘着母亲和月嫂不在,宁欣淡淡地说。开始的几天她都没有奶水,每天吃下奶汤,让催奶师按摩,很辛苦,但为了让宝宝有母乳喝她咬着牙都坚持过来了。剖腹产后第二天就要下地走动,那时候伤口还没愈合,她每走一步就疼得每一个毛孔都在发颤。最疼痛最辛苦的时候看着走廊里同样的产妇在丈夫的陪伴下慢慢地挪着步子,她的心就无比地凄惶。她也多想在疼的时候喊杨东泽,累的时候喊杨东泽,辛苦的时候也喊杨东泽,但每次一看到他,就想起他的背叛,那种需要的心情就冷却了下去。
“现在孩子还小,再等等吧。”杨东泽嗫喏地说。
“杨东泽,你这样拖泥带水有意思吗?”宁欣凌然地看着他,“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了,求求你,就让我解脱了吧!”
“宁欣。”他迟疑地问,“你就这样恨我吗?”
“恨!”宁欣干脆一声,“所以你放过我吧,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杨东泽黯然垂下眼,“孩子……”
“卷儿当然是我的!”宁欣警惕地看着他,“我明白了,你拖到现在不肯办手续就是想跟我争孩子,你死了这条心!”
虽然话非常难出口,但杨东泽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你以后要再嫁,带个孩子……”
“杨东泽!”宁欣的愤怒就像一把火,想要把杨东泽给烧了,他怎么还好意思来跟他争孩子,他当时说等孩子出生了再办手续她竟然也答应了,没想到他心里竟然有这样歹毒的念头,“你给我听清楚了,你休想把卷儿带走,除非我死!”
“宁欣,你冷静点!”杨东泽艰涩地说,“孩子也有我的份,我不能让他喊别人爸爸!”
“你给我滚!”宁欣抓起枕头朝他砸过去,她气得浑身颤抖,“滚呀!”
沈朗突然出现在病房里,抬起手来朝杨东泽挥过去一拳,他在病房外都听见了,他没想到杨东泽竟然会这样狠心,宁欣还没有出月子就跟她提这种要求。他愤怒地朝杨东泽挥过去一拳又一拳,杨东泽踉跄地倒在地上,目光怔怔的,只是任由着拳头落在他身上,他知道自己早该被揍了,兀然地,眼泪流了出来,沈朗揪住他衣服想要再挥过去的拳头就停在了空中。
杨东泽狼狈地坐在地上,眼泪不断地涌出来,嗓子里轰鸣的声响,那种压抑、沉闷和痛苦让他像个无助的孩子。宁欣呆呆地望着他,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哭过,没有见过他这样痛苦,仔细地看看他,就会发现他也憔悴了不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下颌都是淡青色的胡茬。他是个很注意仪表的男人,每天都会让自己清清爽爽的,但现在他竟然允许自己这样不修边幅,其实他也在痛苦中煎熬着。他外表看上去像个大男人,很有理想很有热情,敢说敢做,其实骨子里却还是个小男孩,没有足够的担当。
第二天杜孝珍跟杨振民也来医院看孙子了,他们提着水果营养品和孩子的一堆用品来到宁欣的病床前,郭淑秋一看就怒了,站起来就要赶他们走。
“妈,妈,”宁欣喊着,“别这样,他们毕竟还是卷儿的爷爷奶奶。”
郭淑秋冷哼一声:“现在想来当爷爷奶奶了,早干嘛去了!”
“亲家母……”
杨振民刚一开口就被郭淑秋了顶回去:“喊谁呢?我可高攀不起!”
杨政民尴尬地看了看宁欣:“孩子的小名叫卷儿呀,很好听!”
杜孝珍把提着的东西放到桌上,有些讪讪地说:“宁欣呀,我知道是我们家对不起你,但现在事情都这样了,也只能说你们没缘分!”
郭淑秋冷哼一声:“你们家儿子就是个白眼狼,我女儿嫁给他的时候酒席没有钻戒没有结婚照也没有,可才过了几年花花肠子就出来了!”
杜孝珍忍了忍,她不想再跟郭淑秋起冲突了,这个女人她其实是有点怕的,她的泼辣蛮缠让她心有余悸。再说了今天来找宁欣也是想好好跟她谈谈,昨天儿子回来说他打算不跟宁欣争孩子了,就让他们好聚好散。她一听可不答应,一想到孙子要跟别人姓她就整宿睡不着,这孙子就跟流落在外面样的,让她怎么能放下心来。跟杨振民商量过还是他们来找宁欣谈谈,如果她愿意要房子,他们宁愿把房子给她!两百万呀,虽然心疼但是能保住孙子他们也只能忍了。
“卷儿,来让奶奶抱抱!”杜孝珍不理会郭淑秋的冷言冷语,迫不及待地从宁欣身边抱起孙子,脸上都是笑容,“长得跟他爸太像了,这眼睛这鼻子就跟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杨振民凑上来看看,“这孩子太瘦了,得好好照顾!”
“这个轮不到你们操心!”郭淑秋从杜孝珍怀里接过孩子,杜孝珍巴巴地还没抱够呢,看到孩子被接过去,有些眼馋地望着。
“宁欣,我跟你爸商量过了,是东泽不好!”杜孝珍瞅着孙子说,“我们决定把这套房子转给你名下。”
“我不要!”宁欣冷冷一声。
郭淑秋赶紧给她使眼色,这可不是要自尊的时候,再说了他们家也应该补偿,“如果按法律上来判,那房子也该属于宁欣的。”
杜孝珍把口袋里的借条拿出来,“妈知道让你写欠条不对,可你也做母亲了,这就是一个当母亲的心呀,想要保护自己的儿子!”
欠条的事郭淑秋还不知,一看那白纸黑字写的就忍不住骂起来:“真是够黑的。”
“我跟你说了我不要房子!”宁欣厉声地说,“你们就直接把目的说了吧。把房子给我,你们要卷儿?告诉你们,别做梦了!”
郭淑秋也明白了,还以为他们是良心发现,没想到竟然是来打她外孙的主意,把孩子往怀里一搂:“走走走!赶紧走!我告诉你们,别说孩子不会给你们,房子我们还照样要!看法院怎么判!”
“宁欣,我们是好好来跟你商量的,你看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跟我们提!”杜孝珍低声下气地说。
“我们能答应的一定答应!”杨振民也急急地说。
“我是不会把卷儿给你们的!”宁欣冷冷地说。这个时候卷儿像有心灵感应一样地大哭起来,哇哇的声音让屋子里的人也顾不得争吵,郭淑秋赶紧把孩子抱给宁欣,让她喂奶。一转身把另外两个人赶出了病房,再把他们提来的东西朝外面一丢:“别再来了,否则我不客气!”
杜孝珍病了,自从去过医院见过孙子以后就病倒在床上,这一次不是装的,她胸闷气短,手脚冰凉,血压也不稳定,每天躺在床上看到杨东泽回来就喊:“儿子,去把孙子给我要回来,这是我们家的孙子呀!那粉粉嘟嘟的长得可漂亮了,抱在手里暖暖的!”说着她就在那里比划着抱孩子的样子,看到母亲这样精神恍惚,杨东泽心酸不已。
但他现在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让宁欣把孩子给他,他也不想再拖下去了,就像当初办结婚证一样背着母亲去把离婚证办了,她也只能接受现实了。
宁欣再打电话来让他去办手续的时候,他就应了下来,两个人约在她坐完月子后一起去民政局。宁欣也没跟自个儿母亲说,想来真是讽刺,他们结婚的时候不敢说,现在离婚也不敢说。她知道母亲是为她好,要让她争取那套房子,就算是一半的产权也好,但她知道公婆是不会轻易答应的,她不想再纠缠下去了,更不想跟杨东泽走到对簿公堂的地步。她见过身边的人打离婚官司,为了一个铜板也争来争去,仅剩的一点儿感情全都给折腾没了。
他们在民政局门口碰面的时候,两个人都很沉默,天气很晴朗,阳光很明媚,但他们的心情阴晦极了,没有人结婚是为了离婚,当婚姻走到这一步的时候,他们的心都伤了。
“离婚协议呢?”工作人员看看他们的结婚证户口本身份证,公事公办地问。
他们都一愣。
“财产债务分割情况,孩子归谁,抚养费的问题都得写清楚!免得以后扯皮!”
他们相视一眼,“那写吧。”
找工作人员要了表格,他们到隔壁的房间里去填,杨东泽闷闷地说:“家里的存款都给你,房子……”
“房子跟我没关系,我会跟你去办过户手续。”
“卷儿,卷儿的抚养费你看给多少合适?”
“你自己看着给吧,就算不给我也不会问你要!我有工作有收入有一双手,我会把他带大。”
杨东泽停滞一下,默默地写下一串数字,然后递给她,她看也没看的就签字了。她知道杨东泽愿意放弃卷儿跟婆婆是没法交代的,这一点上她甚至有点感激他。两个人把协议书复印了三份,一人一份,还有一份交给了工作人员留底。连调解都没有,工作人员把他们的结婚证一剪,发给他们每人一本棕红色的离婚证。
宁欣抓起来胡乱地放进包里,转身就走。她解脱了,但她的心却并不觉得轻松,一种失落的感觉就像一脚踩空,不断的下坠,却无能为力。
杨东泽追了出来拽住她的手臂,但又下意识地松开了:“我送你一程吧!”
“不用。”
“那,你多保重!”
“你有探视卷儿的权利,我不会干涉。”宁欣淡淡地说完,扬手拦下一辆出租。杨东泽看着她上了出租,渐行渐远,却痴痴地站在那里,他的心碎了。
坐在车里的宁欣重新打开那本离婚证来,看着上面的钢印,潸然泪下。
他们终于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