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东泽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把手机关机了。他怕宁欣再打电话过来,会觉得心虚和愧疚——他对她撒谎了。
方心妍在他下班的时候打电话说想一起吃个饭,自从上次他们一起去海洋公园玩过后,杨东泽一直没有给她打过电话,虽然有时候他脑子里会突然闪现出她的样子来,就会变得心绪不宁。为了避免自己忍不住给她打电话,他干脆删掉了她的号码。他知道自己这种蠢蠢欲动的行为很可笑,他应该忠于自己的婚姻忠于宁欣才对,但他的心里却在想另外一个女人。
他也知道方心妍对他有好感,她火辣辣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他的心都在噗噗地跳动,很久没有这种紧张不安亢奋的情绪了,跟宁欣恋爱的时候他会这样,而他们结婚后,激情慢慢地退去,琐碎的生活接踵而来,他觉得跟宁欣之间仿佛就只有亲情,没有爱情了。她和母亲的不合让他心里非常地烦乱,宁欣变了,变得让他甚至有些厌恶,她的热嘲冷讽,她的喋喋不休,她的忿忿不平,她的抱怨和控诉,他一听到她说那些脑子都要炸开了,嗡嗡嗡地只觉得无数的苍蝇在耳边飞,他看她的脸,都觉得难看了。
他不是在为自己找借口,但他觉得和宁欣的婚姻真的压抑透了,他现在连跟她贫嘴的心情都没有了,婚姻就像个齿轮,那么沉伐地慢慢向前,而他还不到三十岁呀!方心妍的出现就像是生活中的一抹阳光,让他的心情放松下来,她喂他吃东西的样子,她挽着他手臂的样子,她深深注视他的样子……她的一颦一笑,都让杨东泽方寸大乱。
今天接到她的电话时,他就像是等了许久一样,欣喜地答应了。他甚至专门去洗手间照了照镜子,整理了一下衣领。方心妍选的是一家拉丁餐厅,在餐厅的中间有个舞池,DJ放着拉丁舞曲,可以让食客一边吃饭还可以在间歇的时候上去跳舞。这个餐厅是个废弃的大仓库改造而来的,外表看着不怎么样但里面气氛却是很热闹,迷离的灯光,轻快的拉丁音乐,天鹅绒的深色窗帘,木质的餐桌和餐椅,觥筹交错,人声鼎沸。方心妍跟里面的人都很熟,被人拉着上去跳舞,她扭着腰肢,巧笑倩兮的样子性感极了,杨东泽觉得她就像一只小猫一样,时而温柔时而火辣,在他的心里挠得直痒。
方心妍气喘吁吁地回到座位上,额头上有些细密的汗,脸上红扑扑的,笑着说:“这里很奇怪是不是?没有人一边吃饭还一边跳舞,但也没有谁规定不能够一边吃饭一边跳舞。”
“很有意思。”杨东泽望着她说。
“这里的老板本来是搞音乐的,一直想要出唱片结果很多年都没有公司签他,为了生活下去才开了这样一家餐厅,没想到,火了!人的梦想真的好奇怪,你有时候一直往前走想要抓住什么,但你抓住的却是另外的东西!”方心妍笑着说,“我一直想做个演员,但却只能做个平面模特,你说这是不是很奇怪。”
“没想到你说话挺有哲理。”
“那在你眼里,我就那么没文化?”方心妍调侃地说。
“不是,在我眼里,总觉得你是个小妹妹!”
“我可跟小彤一般年纪,她这都结婚了!”
“是呀,我还记得你以前的样子,每次都跟小彤在走廊上罚站,你们呀!”
“那时候我特别羡慕小彤!”方心妍正色地说,“她有个好优秀的哥哥,成绩又好,长得也帅!还记得每次升国旗你扬国旗的那姿势,哇塞,真是酷毙了!”
杨东泽这才想起来,自己曾是校国旗护卫队的,每个周一升旗仪式的时候都会上台升旗,没想到方心妍还记得。她的话打开他的回忆之门,他们开始提起之前的种种,越说越有兴致。
“不知道吧,那时候我暗恋你呢!”方心妍笑着说。
杨东泽一怔,嗫喏地说:“我?”
“对呀,你!我跟着小彤去你家,偷过你的一张照片,偷偷用你的水杯喝水,还偷过你的圆珠笔,不知道谁说的,用你喜欢的那个人的圆珠笔写他的名字,他就会喜欢上你!我都写完了你三支圆珠笔了,可你还没喜欢上我!”方心妍苦着脸,自嘲地说。
任何一个男人在听到这样的表白时都会感动吧,杨东泽的心就像冰激凌一样,融化在她的回忆里,他甚至在想如果那时候他和方心妍在一起,那是不是就没有后来宁欣的事了?
“吓到了?”方心妍调戏地拿手在他面前晃晃。杨东泽突然冲动地握住了她的手,他感觉到血液在汹涌,大脑在发热,整个人昏沉而幸福。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缠绕在一起,她的眼睛不由地闭上了,他的唇一点一点地压过去,她薄薄的娇艳欲滴的唇,就像粒樱桃一样的诱人,他很想要含住,尝尝那种美妙的滋味。
只是突然间,他的手带掉了桌上的手机,一声响惊醒了他。杨东泽慌忙地去拾手机,自责地说:“心妍,对不起。”
“东泽哥,不用说对不起!其实现在我也很喜欢你!”方心妍深深地望着他。
“可是,我结婚了。”杨东泽喃喃地说。
“我不介意。”
“不,心妍,我不能这样。”杨东泽冷静下来,为刚才自己的意乱情迷而懊恼,他的意志怎么这么薄弱?在美色当前他竟然跟那些不负责任的男人一样心猿意马。他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行,他不能做对不起宁欣的事,绝对不可以!
方心妍垂了垂眼:“是我太一厢情愿了,东泽哥,其实这样能偶尔和你吃一顿饭看看你我已经很满足了!你放心,我不会破坏你的婚姻的。”
杨东泽感动不已地说:“心妍,谢谢你。”
“不过今天你得陪我喝酒!”方心妍笑着举起杯子,一口饮尽。她的心里失望极了,刚才她的心里充满了期待,可是他却及时地克制住了自己。她跟他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她做过的那些又傻气又幼稚的事现在想来都觉得可笑,只是那时候他太优秀了她没有勇气表白,现在再见到他,他却已经是别人的丈夫。可是她心里不甘心呀,她早认识他,她也早爱上他,为什么她就不能为自己的感情争取呢?
那天晚上,方心妍喝醉了。一半是心情受挫一半是故意所为,她就是想借着喝醉了好肆意妄为地缠着杨东泽。他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扶上车,她的身子软软地依在他身上,淡淡的香味直扑鼻,他觉得心里有一头狼在嚎叫。而另外一个声音在不停地提醒他,不行,不行!理智和情感在巅峰对决,他觉得自己都要炸开了。
上次送杨彤的时候,他去过方心妍家里,这次还记得点儿,开着车直奔过去。她坐在副驾上不安分地动来动去,领口下乳沟尽显,看得他血脉贲张,差点没有看清前面的红灯,一个急刹车踩停,眼睛再也不敢看方心妍,可是身体却慢慢地有了反应。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真他妈是禽兽!
好不容易把方心妍放倒在床上,他给她盖上被子,一秒钟也没有耽搁逃似地匆忙离开了她家。他已经越来越不信任自己,这样下去他一定没有办法克制自己了,仓皇合上门杨东泽又后悔觉得自己太伟大了,这样一个极品诱惑在面前,他还做了柳下惠,真是难得呀难得!但今天晚上真是够他煎熬的,也够他纠葛的。
回去的路上,冷风一吹,理智变得深刻起来。他知道他现在就在悬崖边上,再跟方心妍见面说不定真的会发生什么。他不能允许自己对不起宁欣,他不想伤害她。
他把车停在路边,买了一盒烟。他很少吸烟,只有心情烦闷的时候抽上几口,他掏出手机给方心妍发了一条短讯: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
他知道他其实挺喜欢她的,但他现在已经没有资格去喜欢别人了。他不想做薄情寡义的人,所以只能把这一切都扼杀在摇篮之中。
方心妍收到这条短讯的时候,忍不住扬起手机愤怒地摔在了地上。杨东泽一走她就醒了,其实她没有完全地醉,她是故意的,她就想乘着酒后乱性,但没想到杨东泽竟然放下她就跑了。那架势好像她是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
在杨东泽还在为跟方心妍的关系纠葛不清的时候,宁欣给他拨打了无数的电话,关机,关机,一直都是关机。
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时,她正站在母校里缅怀着她和杨东泽曾经水晶一般的爱情。那些时光里他们如此明亮快乐,他们牵手,拥抱,接吻,谈天说地。他们总有说不完的话,有时候刚见过面回到宿舍,又忍不住立刻给对方打电话过去;他们在食堂里吃饭一块排骨会让来让去好多回,最后都是他直接地塞到她嘴里才满意地笑了;她去参加文艺晚会节目,他为了让她在黑压压的观众席上看到自己,穿着撒了荧光粉的衣服站在椅子上;她的生日,他在她的书本里放了好几张纸条,让她一本书一本书的找线索,然后在鞋盒子里发现他送的音乐盒……那时候多浪漫呀,他们青春逼人,他们青涩单纯,他们没有一切的物质基础,但他们就是无穷无尽地爱。
但时光过去了,他们却越来越没有相爱的那种感觉了。争吵、对峙、冷漠、伤害充斥在他们的婚姻里,他们到底是怎么了?
铃声响的时候,她还以为是杨东泽,她很想要告诉他,她在他们曾经深爱过的地方,但那边传来母亲焦灼的声音——宁向国出车祸了。
宁欣坐着出租往医院赶的路上一直在拨打杨东泽的手机,可是永远都是一个冰冷的女声,告诉她对方关机。
赶到医院的时候,父亲还在手术室里抢救,母亲一看到她就抓住她的手臂哭开了:“你爸没事吧?他不会有事吧?”
郭淑秋已经六神无主,浑身筛糠一样地抖着。她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已经在急救了,说是出了车祸,她一听就吓住了。这几天宁向国接了个活儿,每天都忙到很晚,她都已经跟他说了年纪一大把就不要那么拼命了,可他就是闲不住,没想到今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在路上被一辆小车给撞了,司机竟然还跑了,幸好是路人拨打了120这才把他送到医院。
“你爸不能有事,他还没住上新房呢!”拆迁的事最近才谈下来,他们终于可以搬出住了几十年的胡同,搬到又宽敞又明亮的楼房了。因为拆迁的事郭淑秋最近一直很高兴,拆迁不仅赔了房子还会补偿一笔拆迁款,她告诉女儿以后她在婆家就硬气了,他们的房子就是留给她的,也不怕他们再看不起她娘家了。
“妈,妈,爸不会有事!”宁欣安慰着母亲,也像是安慰着自己。
手术室灯熄灭的时候,宁欣和母亲赶紧围上去,医生面色沉重地出来,看了她们一眼,轻声地说:“病人伤势严重,失血太多……你们进去最后看看他吧。”
郭淑秋一听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两眼呆滞,目光茫然,宁欣撕心裂肺地扑过去哭喊着,爸!爸!醒醒!你快醒醒!你不要丢下我不管!你快醒醒!
“快,有病人晕倒!”宁欣看到母亲昏厥过去,又扑到母亲的身边,悲恸地哭喊着。
那一夜把宁欣打进了地狱,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无以复加的悲伤把她整个人都给摧垮了,一切都太突然了,而她上一次回家时父亲还健健康康,可现在竟然这么仓促地就离开了。她不能面对,不能接受,她更不能原谅杨东泽,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在哪里?!
郭淑秋从病床上醒来的时候,挣扎着下床,哭着喊着:“老宁呀,让我随着你去好了,你这个挨千刀的怎么能留下我一个人!”
宁欣抱住母亲,失声痛哭:“妈,爸走了您还有我!还有我呢!”
“女儿呀,你爸连新房都没有住上呀,他这一辈子命苦呀!”郭淑秋嚎啕着说。
宁欣泣不成声,她觉得自己太不孝顺了。虽然结婚了但却还是让父母操心,不开心的时候她就回娘家,有时候听他们唠叨她还很不耐烦,她那么任性那么自私,她从来没有想过父母的心情,原来这世间最大的遗憾就是子欲孝而亲不在,她悔呀!
郭淑秋完全地垮掉了,宁欣强打着精神料理着父亲的后事。那些天里她一句话也没有跟杨东泽说过,她心里恨他,怨他。她真的很想在父亲的灵位前问他,那个晚上到底做什么去了?又跟谁在一起?
杨东泽也像是弥补一样地尽力地操持着后事,办得风风光光的。每次不管他和她说什么话,她都是置若罔闻,他很后悔那天晚上关机,但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呢?他能够想象在他关机的那些时间里,她是怎样绝望地找着他,可是他却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他真是一个混球!
父亲去世后,宁欣一直住在娘家陪着母亲。一夜之间,她憔悴了许多,身体单薄得就像一阵风都可以吹倒,她常常一个人发呆,然后眼泪就流了出来,那种伤心欲绝看在杨东泽眼里很是心疼,但是宁欣把他完全屏蔽在她的心门之外,她不接受他的安慰,甚至不让他靠近。她独自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根本不屑于让他分担,这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她没有提起那个晚上的事,他很想要解释,但又能说什么呢?一说就是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