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汉王朝开国时,高祖刘邦便确立了“三权分立”的政治体系,即以皇权为中心的内廷势力;以军功大臣集团为中心的外廷势力;和以刘氏家族地方王侯为中心的地方势力。这三者的互相作用,互相制衡,使得国家处于一个相对稳定的发展秩序之中,但到汉武帝时代,这是政治模式完全被打破,军功大臣集团只显余辉,而地方王侯势力因景帝时的吴楚之乱而大大削弱。因此,只有汉武帝的内廷势力一党独大,无人撼动。
在文景时期,皇帝的威望往往要通过政治家们的努力和决策才能表现出来,而到武帝时期,政治家们,即丞相与御史大夫等高官——已失去核心权力,丞相再次赋予国家政策决策者的权力,而全面沦为政策执行者。一切决策大权,都在汉武帝手上。由此可见,汉王朝发展到汉武帝时期,朝廷已是一个庞大的行政机构,汉武帝才是真正的统治者。这种局面伴随着汉武帝一生的人生发展,政府无权,导致一切腐败和无能思想的产生。
这是一个严峻的政治问题,武帝是真正的独裁者,而要实现国家的长远发展,独裁者是不符合历史发展规律的,必然会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甚至会招致后人的唾骂。汉武帝也不例外,他喜欢强权,但在他驾崩之后,有谁能掌控汉帝国这个庞大的烂摊子呢?武帝未曾思考,而是感情用事,将帝位让于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皇子刘弗陵。武帝驾崩当年,刘弗陵8岁,即时登基。小皇帝少不更事,武帝不放心,又委任五位托孤大臣,即霍光、金日磾、上官桀、田千秋和桑弘羊,由他负责小皇帝的政治工作。
众所周知,霍光、金日磾和上官桀是武帝的近臣,与之朝夕相伴,属内廷势力;而田千秋和桑弘羊则是外廷势力,掌管政府一切事务。武帝之所以这样按照,意味深长。首先,他认为自己的权力无人取代,所有势力都屈服在他面前,国家权力制衡被彻底打破,但今,即将驾鹤西去之际,武帝自己也左右不了天命,因此,他不得不恢复前人建立起来的权力制衡体系。就个人意愿来说,武帝更希望将希望全部托付在内廷势力身上,苦于刘弗陵年幼,无力支撑局面,不得不将外廷势力代表田千秋和桑弘羊请来,既能重建前人的权力制衡体系,更能让朝政恢复到制度管理的层面上,即发挥体制的作用,而不是个人表现。
正是以上原因的作用,让朝廷产生了不小的震动。此时,地方王侯势力已日落西山,与中央势力越走越远,无足为患。而武帝邀请霍光一派与桑弘羊一派担任托孤大臣,明显是希望这两派互相牵制,互相作用,然后为皇帝所用。事实上,武帝的这一动作起作用了。在他刚刚去世之后,霍光等人就与桑弘羊等展开了明争暗斗。在此基础之上,整个中央权力中心和政府机构开始了它们有条不紊的内变。
武帝驾崩两年之后,金日磾病逝;丞相田千秋为了洁身自保,不敢在政治斗争中表达自己的政治主张。田千秋一生只企求“保平安”,胆小怕事,缺乏政治胆识,胆求享受。由此可见,五位托孤佐命大臣中,只剩霍光、上官桀和桑弘羊三人。正是他们,在朝廷掀起了一股又一股变革与斗争的热浪。
田千秋为人极其小心慎重,原因在乎武帝喜怒无常,常常斩杀近臣。基于此,田千秋从不发表政治主张,只做一个行政机构的代表,勤勤恳恳地工作,只要不渎职,一切就安之若素。在汉武帝时代,共有十三位丞相,被其处死者竟有五位;担任御史大夫的共有十六位,自杀或处死者也是五位。尤其是在武帝39岁之后,七位丞相当中,唯有谨言慎行的石庆和唯唯诺诺的田千秋安然无恙;九位御史大夫中,竟有四位被处以死刑。当时,武帝任命公孙贺为丞相,公孙贺得到消息,惊恐万分,跪倒在武帝面前,涕泪涟涟,请求武帝收回成命,自己难以担当“大任”。可见,当时外廷势力在武帝面前是何等地位。
汉武帝用强权手腕将外廷势力的权力削弱殆尽,因此,整个汉武帝时代,都是皇权独裁,政府只是行政机构,无决策权。武帝驾崩之后,这一局面有所改变,其主要原因在乎汉昭帝能力和威望不够,而且,武帝时代带有强烈的个人色彩,武帝驾崩之后,这些体制便随他的灵魂一起消散。但是,武帝驾崩之后相当一段时间,帝国依然沿用武帝时代的治国方略。本质的不同是,朝廷即政府有了一定的权力,地位明显上升,不再是一个空壳。武帝经营了54年的“汉武帝式政治”余辉当空,尤其霍光、上官桀等人的极力辩护,使得政府势力,即外廷势力始终处于劣势。
桑弘羊等外廷势力处于劣势时,正是霍光与上官桀友好关系的蜜月期。武帝后元年间,霍光即与上官桀结成姻亲关系。据《汉书·孝昭上官皇后传》中记载,没到霍光“休沐”,上官桀便“辄入代光决事”。也就是说,每到休假沐浴时,霍光便要求上官桀进他办公室,代为绝断政治事务。由此可见,俩人的关系已发展到亲密无间的地步。
但好景不长,或天下并无永不变化的人情,就是政治联姻,也不能逃出这一规律。始元四年(公元前83年),汉昭帝已12岁,是迎娶正宫皇后之时了。朝廷大臣议论纷纷,要求有识之士举荐一位。上官桀的儿子上官安得到消息,决定将自己年仅6岁的女儿许配给汉昭帝。上官桀认为,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上官安的女儿是上官桀的孙女,是霍光的外孙女,如果她做了皇后,两家势力必将伸张,更加亲密。上官安的如意算盘打得很精,但消息传到霍光耳中,勃然大怒,认为自己的外孙女年纪尚幼,不可行事。上官安见霍光不支持,就找到当时的宫廷红人、掌握宫廷实权的盖长公主。一番解释之后,盖长公主全力支持上官氏入宫为后。始元四年四月,上官氏成功入驻后宫,成为实至名归的皇后。霍光得到消息之后,更加气恼。从此,上官家族与霍氏家族产生芥蒂。
内廷势力的分裂,为桑弘羊提供了可乘之机。就田千秋来说,他是个软弱无能,不求上进的丞相,唯唯诺诺地过完了一辈子。在强权时代,在武帝的独裁时代,这样的人才当然是权力者利用的对象。武帝看上田千秋的无能和无为,才给他一个浑浑噩噩的丞相职位的。桑弘羊则截然相反,他是个有政治主张、有野心,渴望成就一番大事业的政治家。桑弘羊本是洛阳商人之子,十三岁即入宫廷做了宿卫。那时,汉武帝正如日中天,不可一世。后来,桑弘羊担任朝廷要职,处理经济问题的能力异常强大,得到汉武帝的认可。毫不夸张地说,汉武帝时代的每个大政治事件背后,都能发现桑弘羊的影子。可见,桑弘羊是一位多么有政治,尤其是经济和财政能力的人物。
在整个汉武帝时代,桑弘羊始终掌握着汉朝廷的财政大权,未曾有人能撼动桑弘羊的财政能力。大汉江山一系列的财政政策都是他制定和执行的,汉武帝至为赏识。汉武帝驾崩之后,霍光掌握着权力中心和政务决策权,而桑弘羊的财政第一大臣之位,依然无人撼动,让霍光耿耿于怀。
昭帝始元六年(公元前81年),霍光主持了一场盐铁会议。这一举,全然针对桑弘羊,“贤良文学”们不断地抨击中央财政政策,认为是不得人心的经济行为。霍光的愿望是,通过地方“贤良文学”的辩论,得出桑弘羊的财政政策是错误的、不道德的,从而名正言顺地将其权力剥夺。事实上,霍光未能如愿以偿。最后,霍光也得出结论,国家财政主要依靠盐铁专卖。因此,这一制度暂不能否定。为了给“贤良文学”们一个交代,会议结束之后,桑弘羊向朝廷请示,象征性地将规模最小的酒类专卖撤销。酒类专卖在汉朝已有十八年历史,它的废除,足见当时承受的政治和社会压力之大。
元凤元年(公元前80年),桑弘羊被处死,主要原因是其参与上官桀与武帝之子燕王刘旦等人密谋的造反,即杀害霍光,进而推翻汉昭帝政权,另立皇帝。计划失败之后,霍光尽诛上官桀父子和桑弘羊,燕王刘旦与盖长公主自缢。
大司农一职是掌管最高财政的职位,武帝太始年间,即为桑弘羊占据,后又转为搜粟都尉,长达十五年时间。自此,大司农之位长期空缺,无人担当,但大司农的实际权力和工作内容,都捆绑在桑弘羊身上。到始元六年(公元前81年),即盐铁会议召开的当年,霍光任命其亲信杨敞担任大司农一职。桑弘羊的核心利益受到沉重打击,因此,他才下决定与霍光对立,并参加了上官桀的政变。
在强大的霍光势力面前,无论是桑弘羊,还是上官桀,都显得力不从心,最终惨淡地退出历史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