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经济飘摇的船
32112600000020

第20章 百分之四百的利润

投机倒把,一般是指用囤积居奇、买空卖空、搀杂做假、操纵物价等手段攫取暴利。其实,最早“投机”的含义,却是“切中时机”或“两相契合”,佛教用语中的“投机”,就是彻底大悟。“倒把”就不那么美妙了,带有“转手倒卖”的意思,于是将“投机”和“倒把”连在一起,就成了铁定的贬义词。

中国传统的商业道德,是以“诚”“信”为本,投机倒把,是商场的逆流。但是,投机倒把,能够牟取暴利,它所辐射出妖冶的邪光,诱使有些人心动手痒,跃跃欲试。于是在历来的工商行业中,生产冒牌货以次充好者有之;凭借“空手道”翻云覆雨者有之;囤积居奇哄抬物价者有之;说假话,卖假货,历史上就有用“竹骨水泥”代替“钢筋水泥”,以废旧棉花弹松漂白后冒充“消毒药棉”……这,无疑是谋财害命!

做生意本是“将本求利”。企业,为企业家活动提供了广阔的舞台,在这个舞台上,可以大显身手,演出有声有色的好戏。在我国早期的民族工业资本家中,很多人往往以科学运用资金扩大企业规模,改进技术设备,描龙绣凤般地提高产品质量,不遗余力地创品牌以拓开营销市场,加强经济核算,降低成本增加实际效益,这是名副其实的企业家。

但是,在工商业中,也有些人当企业碰到困难时,曾经以次充好出清库存,或者冒牌仿制加快资金周转,这些在历来市场上屡见不鲜,直到今天都未能有效杜绝,这显然是企业生产经营中的“败笔”。更有些资本家,觉得正当经营赚钱不多,也很辛苦,不如另辟蹊径,千方百计以投机取巧来牟取暴利,其花样光怪陆离,五花八门,堪称洋洋大观。

“悬牛首于门,而卖马肉于内”(《晏子春秋》),只不过是赚了牛肉与马肉之间的差价,其实卖的都是“肉”,和后来的卖瘟猪肉、酒里掺水、羽绒服中塞鸭毛、皮蛋泥内包土豆相比,完全不值得大惊小怪。然而,卖瘟猪肉、假皮蛋的,都是些上不了桌面的小商小贩,如此勾当,一戳就穿,吃亏上当,只有一回。值得一提的,倒是那些专靠制假发财,享誉商场几十年仍自“岿然不动”的企业家们,那才称得上是个“人物”。其中最典型的,要数上海滩上的黄楚九。

20世纪初,郎中出身的浙江余姚人黄楚九,最初在上海城隍庙摆草药摊,以后开了“异授堂”中药铺,有了点本钱加上七拼八凑,就在法租界开设中法大药房。西药是向外商批发来的,利润比中药高得多。但黄楚九还是觉得“不过瘾”,他看出光是经销别人的药品,利润毕竟有限,只有自己制造出畅销市场的药品,才是一棵真正的“摇钱树”。

制造什么药?中药?西药?不!补药。这是一种不生病的人也能吃的药,消费群面广量大,再说补药能够卖高价,补药容易弄“噱头”,什么千年灵芝百年参,北极熊胆非洲鳖,可以任君胡吹,谁也无法仔细查证。机会来了,黄楚九晚上失眠,他的一位药剂师朋友,给他配了一帖安神补脑的方子,让他试试,反正对身体无害。说也奇怪,黄楚九服后夜里就能入睡,精神也好多了。

其实,这只不过是一种甜丝丝的镇静剂。但方子到了黄楚九手里,就做出了大块文章,他在配方中增加了咖啡因,又给这种药水取了个洋名:“YALESTLMVLANT REMEOY”,译成中文是“艾罗补脑汁”,并特别注明,此药系根据美国医学博士艾罗多年研究的配方制成,能治多种脑病。在英文说明书上,还印有一个满脸胡须的外国人头像,药瓶上加了一行英文:“Dr。J。C。yale”。也许,这就是有些人通常所说的“包装”。不过,“J。C”,却是“楚九”二字的英文缩写。

既是“博士”,又是美国的,还经过“多年研究”,当然非同小可。但事实是:这种“艾罗补脑汁”的制作,就在中法药房楼上工场间里,支起一只大号紫铜锅,把原料投入一锅煮,然后过滤、冷却、装瓶,那瓶子形状别致,很像是洋货。

接着,就是广告铺天盖地而来,弄得你不相信的也要相信。上海各报均登载了“艾罗博士”惊人医学发明的“公告”,当然,广告内容都是黄楚九的“医学理论”,确实可以“如假包换”。例如:人体不是“五脏六腑”而是“六脏六腑”啊,“五脏六腑”还应该加个“大脑”、“人脑为六脏之首”啊,“健身必须健脑”呀,“艾罗补脑汁”是“健脑之惟一良药”呀,“服用后可使心绪颓唐、肢体疲乏逐渐消失,促进智力倍增”呀,等等,等等。他还搬请名家写文章吹嘘“艾罗补脑汁”,如《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作者“我佛山人”吴趼人,在《申报》上发表了《还我灵魂记》。更荒谬的是,1889年已经病故的曾纪泽(曾国藩之子、清驻俄公使),居然在1910年活过来撰文吹捧“艾罗补脑汁”。显然,这是花钱雇人的伪作。

看到这些,人们不禁要为这些名家和文人一哭!

随着时代的发展,“艾罗”式的广告也多了起来,从内容到形式也更加“现代化”,或以“名人登场”,使你对产品的权威性深信不疑;或以“明星效应”,用“靓丽”的画面使人感到“人漂亮,产品一定会更好”;或以“现身说法”,相当于拍电影找“群众演员”一样,弄几个人来急叫:这也不酸了,那也不疼了,灵丹妙药,大家都吃,过时不候……这种“黄楚九现象”,不知何时有个尽头!

“艾罗”广告登遍大小报刊,“艾罗”招贴画贴满大街小巷,这位子虚乌有的“艾罗博士”出名了,而中法药房老板黄楚九却发财了。“艾罗补脑汁”名声大振,中法药房财运亨通,仅门市一天零售额就千元之多,并流向外地城镇,远销香港和南洋群岛。这种补脑汁每瓶2元,实际成本只有4角钱,利润竟高达4倍。翻遍工商史料,制造什么产品能获得百分之四百的暴利?恐怕独此一家!它使工商界震惊,投机者眼馋。

斗转星移,时过境迁,但黄楚九之流的人物并未绝迹。多年来假冒伪劣产品混迹市场,屡禁不止,打了一茬又生一茬。郎中出身的黄楚九,毕竟懂得一点药理,他炮制的“艾罗补脑汁”,虽是冒牌补药,不过也吃不坏人,在他死后市场还有销售。但后来多如牛毛的“滋补品”固然有些并不“滋补”,就是有些治病药品,虽然冠以“祖传秘方”、“宫廷秘制”或“×族灵药”,“包装”有术,舆论鼓噪,但服后使病情加剧甚至死亡,却偶有所闻,使人对这些“广告”和“产品”望而生畏,难以相信。

黄楚九多年生产经营假补药而不被“曝光”,因为有法租界工部局给他开“绿灯”。他也曾遇到过麻烦,一次是葡萄牙医生艾罗,状告冒用他名字;一次是自称为“艾罗博士的儿子”的美国流浪汉,向他索取“专利费”,但黄楚九安然无恙。他仗恃租界工部局和巡捕房的“朋友”,依靠周围一批了解外国行情、熟悉租界法律的谋士,组成一把挡风防雨的“保护伞”。可见,不同类别的官方“绿灯”,始终是不法商人敢于制假售假而得以畅行无阻的根源所在。当然,也少不了那些出谋划策的“军师”和摇旗呐喊的喽!

黄楚九成了富翁,以后生产过“戒烟丸”、“龙虎人丹”等时销药品,也发了小财;又创建过“新世界游乐场”,还开设了“上海日夜银行”。他看到英美烟公司出产的“大英牌”、“老刀牌”香烟销路畅旺,利润丰厚,他仍沿袭“走捷径”的老路,请英美烟公司代为生产,拿回来让自己公司加工包装,取名为“小囡牌”香烟。广告似雪花般漫天飞舞,鼓噪声浪震动上海滩,把个“小囡”香烟吹得“天上少有,人间绝无”,居然又打开销路,在市场上和“大英牌”、“老刀牌”分庭抗礼。

英美烟公司是何等角色?“小囡”香烟是他们生产的,怎肯“养虎遗患”?于是提出以20万元买下“小囡牌”商标,否则不给生产。黄楚九没法,只得偃旗息鼓默默收兵,可是他已经尝到了做烟草生意的甜头,不久,他就创办福昌烟草公司,购买机器,聘请技师,自制卷烟。福昌生产的第一支香烟品种,是“至尊牌”香烟,“至尊”,是牌九中的王牌,在赌桌上的意思是:统吃!烟盒上的图案设计,就是一对“至尊宝”牌九,这似乎反映了赌徒心态。以后,又生产“翠鸟”和“红玫瑰”牌香烟。

“九一八”期间,东北马占山组织义勇军抗日,黄楚九立即生产“马占山”牌香烟,不料香烟刚上市,马占山被日军收买,几万箱“马占山”香烟只好堆在仓库里发霉。其他品牌的香烟,虽然经广告吹捧轰动一时,毕竟是“泡沫产品”,不久也很少有人问津。

黄楚九还开过浴室,做过地产生意……总之,看到哪个行业赚钱,他就经营哪个行业,一半经营,一半赌博。“滑头生意人”终究会暴露,他于1931年患了重病,他所属企业资金无法周转,日夜银行倒闭,他死后债户盈门,黄氏终于破产。

在资本家中,黄楚九是另一种类型的人物。他不是靠刻苦经营、创树品牌去争雄市场,而只凭头脑灵活,长袖善舞,擅长利用广告手段,挖空心思从消费者身上刮油水,以侥幸起家,凭冒险发迹。他是20世纪20—30年代上海商界的风云人物,但和一些成功的企业家相比,却失之浅薄浮躁,他的事业只是昙花一现。

他用普通的镇静剂冒充补药卖高价;他的“戒烟丸”中掺吗啡;他开设的日夜银行倒台后,无数低收入存户血本无归……从这些方面来看,他为社会造成的是祸害。

遗憾的是,从今天有些经营者身上,我们间或仍会看到黄楚九的影子在晃荡,他们不择手段牟取利润,很少顾及社会影响,就像是“火中取栗”,油锅里捞钱!

办企业,不是赌博……要制止“黄楚九现象”的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