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大多数人都有过这样的感觉,那就是某个场景让你觉得似曾相识,明明不曾发生却隐隐觉得曾经在什么地方遇见过,或者便是在梦中吧。而此时此刻我便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当我瞥见她的那一刻,血液几乎凝固住了,我匆忙离开座位,慌乱地下了楼梯,回到了车里,任凭手机如何狂乱地响着也不敢再接那个电话。我脸色苍白,颤抖地将手机扔到一边,开着车回到了宾馆。
这件事发生在2008年的那个夏天,在爷爷潘俊住进医院一周之后。在此期间我将爷爷所讲的那个故事告诉过很多的朋友,大多数人不置可否地摇头,或许那个故事太过于离奇,已经超出了现实的范围,除了一个人外,他就是我的好友童亮。
这位老友告诉我,如果能把这个故事讲出来,一定非常吸引人。几经考虑我终于接受了他的建议将这个故事整理出来。而就在我刚刚决定之后的第三天接到了童亮的电话。
“兄弟,有个人想见你!”童亮在电话中如是说。
“想见我?”我有些诧异地问道。
“对,一个对你的那个故事感兴趣的人!”童亮的语气颇为神秘,“而且貌似她也知道一些关于驱虫方面的事情!”
“好!”听到“驱虫”两个字我立刻答应了。收拾好行李之后我便起程来到了北京,与那个人约好在三环外的一家名叫四川图腾的饭店会面。
于是我便收拾好早早地来到了四川图腾,说实话,我心里有些忐忑,一来是要见素未谋面的童亮,二来是关于他口中的那个对我的故事极为感兴趣的人。
在坐下来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我瞥见门口一男一女走了进来,我的目光瞬间被男孩身边的女子吸引住了。恐惧,窒息,当时我的脑海一片空白,我简直都忘记自己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逃出了四川图腾。
回到宾馆之后我立刻冲了一个热水澡,打开手机,里面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全部是童亮打来的。我鼓足勇气拨了回去。童亮有些生气地说道:“兄弟,你放我鸽子啊!”
我沉默片刻说道:“我见到你们了!”
“你见到我们了?”童亮有些诧异地重复道,“那为什么……”
“如果你方便的话来一趟我住的宾馆,有些事情我想和你单独谈谈!”我特意将“单独”两个字咬得极重,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略微沉吟了一下说道:“好吧,你住在哪里?”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童亮出现在了我的门外,果然我的感觉没错,当时陪同在那个女子身边的男人真是童亮,简单寒暄几句便步入了正题。
“今天既然你已经到了又为何忽然离开呢?”童亮奇怪地问道。
“还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的那件事吗?关于十几年前我的经历!”我一面点上一根烟一面缓缓地说道。
“你是说……”童亮未说完我便将自己的左腕伸出,在我的左腕上有一处明显的伤疤。童亮看到那处伤疤之后整个人都怔住了:“你所讲的都是真的?”
我点了点头,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对于我来说,那个夜晚永远是不堪回首的!”
“那晚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童亮好奇地追问道。
“那晚……”我叹了口气,走到窗帘边,此时外面下起了蒙蒙细雨,霓虹在细雨中显出几分梦幻。童亮坐在窗前的电脑桌前一直注视着我,静静地听我陈述那晚所发生的事情。
那是十几年前一个盛夏的夜晚,刚刚放了暑假的我被送回到北蒙的老家与爷爷一起居住。此前爷爷在我的印象中一直都很模糊,也许正是因为这种模糊,爷爷的形象也变得很神秘,只记得他不论冬夏始终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
与爷爷居住并非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因为他从不会笑,脸上始终是那一副冰冷的表情。那个夏天的夜晚,我忽然从噩梦中惊醒,发现爷爷不在旁边。我清晰地记得那晚的月亮格外的大,格外的圆,明晃晃地挂在前面不远处的山坡上,我穿上衣服小心翼翼地走出门去。
北蒙位于燕山山脉的群山之中,本来人家也不过十数户而已,爷爷所居住的地方更是在这村子的最里端,与外面的人家基本隔绝开去。我站在门口,白花花的月光落在身上,虽然是盛夏时节,但这山中的夜风吹过身上依旧凉飕飕的有些寒意。
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爷爷的踪迹,一时间我有些害怕,我焦急地在屋子里寻找着爷爷,一种不祥的预感在胸口萌生出来,我扭过头在屋子中寻找着,鬼使神差般地来到房子后面的院门口。平日里这个院子总是上着锁,不过今天晚上那扇门却微微地开着。几乎没有思考我便推开了那扇门,我心想爷爷恐怕就在这院子里面。
院子里有一间小屋子,像是柴房,我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口轻轻地推了一下,那扇门竟然在“吱呀”一声之后敞开了。屋子不大,里面只有一张桌子,在那桌子的下方隐约透射着淡淡的微光,我走近一瞧,在那桌子的下面竟然有一个小小的入口。我小心翼翼地沿着梯子向下面走去,随着身体逐渐进入,一股凉飕飕的冷气从下面袭来,我微微将衣服裹紧,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谁知那梯子上布满水汽,我脚下一滑,一个趔趄从楼梯上滚了下去,顿时觉得胳膊一阵阵的酸痛。
我一面揉着胳膊一面抬起头,谁知恰在此时,我整个人都怔住了,在我的眼前竟然平躺着一具女尸。是的,那个女子躺在一张床上,像是熟睡一般,看样子不过二十岁出头,双眼微闭,相貌精致。我站起身来试探着伸出手轻轻在那女子的身上碰了一下,谁知那女子忽然一把死死地抓住了我的手,她锋利的指甲瞬间刺破了我的皮肤,我只记得鲜血汩汩从我的手腕处流淌出来,接着所有的记忆都开始渐渐地模糊了下去。
当我将这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童亮之后,他一直低着头沉默着,良久之后才说道:“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点了点头。
“因此你离开了北蒙,直到今年才再次回到那里,是吗?”童亮追问道。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其实在那之后还发生了一些事情,只是因为事情也许说出来更难以让这位兄弟相信,因此我选择了谎言:“算是吧!”
“那……这跟你见那个女孩子有什么关系呢?”童亮不解地说道。
“也许你不会相信,但这绝对是个事实!”我沉吟几秒之后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个女孩和那具女尸竟然长得一模一样!”
我的话音刚落,外面忽然闪过一道红色的闪电,接着一声巨响,似乎整个楼都在巨响中震撼,我和童亮面面相觑,或许这是什么不祥的征兆。
雷声过后,童亮忽然脸色苍白地站起身对我说道:“沐洋兄,有件事我忘记和你说了!”
“嗯?”我诧异地望着童亮,与此同时,我的房门竟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难道是她?”
童亮无奈地点了点头,站起身走到门口轻轻地打开了房门,一个上着白色T恤、下身牛仔裤长发披肩的女孩子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与那女孩子四目相对,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过了片刻童亮才清了清喉咙说道:“沐洋兄,这就是我和你说的……”
“你就是潘沐洋?”未等童亮介绍完,女孩子便径直走到我的面前,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迟疑了下微微地点了点头。
女孩的脸上露出一丝惊喜的表情。“终于见到你了!”她如释重负般地说道。
“你是……”
“呵呵,我的中文名字叫欧阳左月!”女孩子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语,这点让我始终无法将她与一个外国人名联系在一起。
“对了,沐洋兄,忘记告诉你了,她是日本华侨!”童亮介绍道。
“你刚刚说你姓欧阳!”我追问道。
“呵呵,嗯,如你所料,我就是火系驱虫师的后人,不过现在我就职于日本的一家文化公司,主要负责与中国的一些出版社合作出版一些日本作家的书籍,也正因为如此才和童亮相识,后来他提起你的那个故事,所以我便拜托他帮我找到您!”欧阳左月客气地说道。
“哦,原来是这样!”虽然是这样,但我的脑海中却在思考着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她怎么和那具女尸长得如此相似,难道那具女尸是……我不敢继续想下去。
“关于你所说的那个故事是道听途说还是确有其事?”欧阳左月一双清澈的眸子望着我,让我防备的心瞬间融化了,我伸出右手,轻轻将袖子撸起来露出那两道伤疤。她盯着我手腕上的伤疤,目光复杂地摇了摇头:“她……果然还在!”
“她?”我和童亮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之后两个人四目相对。
“难道你知道我爷爷密室中那具女尸的来历?”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欧阳左月点了点头,正在此时,她的手机不失时机地响了起来。欧阳左月接通电话,口中说着日语。大概十分钟左右,欧阳左月忽然停住了,她犹豫了一下,扭过头注视着我,那种目光让我有种不自在的感觉。
“电话里的人想和你说句话!”欧阳左月语气恳切地说道。
“可是……”我望了望身边的童亮说道,“可是我不会日语!”
“没关系……”说着欧阳左月将手机递给了我,我疑惑地接过手机放在耳边,里面传来了一个老人的声音。
整个晚上我都被一种似真似假的幻觉包围着,这里是三元桥旁边的一家酒吧,我蜷缩在一张舒服的沙发上,沙发后面是一个棕色的落地窗,童亮坐在我的对面,接了那个电话之后欧阳左月便匆忙离开了。
“沐洋兄,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几杯酒下肚之后,童亮终于忍不住问道。
“哎,一个我都不敢相信至今还活着的人!”我长叹了一口气,点上一根烟,扭过头透过那棕色的落地窗向外望去。
“亮,我决定将这个故事写成小说!”我像是忽然想通了一样说道。
“嗯,好哇!想好名字了吗?”童亮一直对我的作品极为支持,此刻见我终于想通了,颇为欣慰地说道。
我舔了舔嘴唇,恰在这时落地窗外面闪烁着一排巨大的红色荧光灯“四川图腾”:“就叫虫图腾吧!”
童亮想了想之后点了点头。
第二天我如约来到了欧阳左月所在的公司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厅,她早已经等在那里了。见到我之后,欧阳左月显得格外热情,在服务员端上一杯咖啡之后,她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沐洋君,其实昨天晚上我一直在忐忑,唯恐今天你不会来!”欧阳左月说话的风格一直都是开门见山,省去了所有的客套和擦边球。
“呵呵。”我淡淡地笑了笑,“只是我不知道爷爷究竟会不会接受!”
“嗯,我知道。所以我今天把你约到这里也是希望能先见见潘老先生!”欧阳左月恳切地说道。
我低下头有些犹豫地说道:“让我再考虑一下吧,现在已经是爷爷最后的日子了!”
欧阳左月显然有些失望,不过她颇为理解地点了点头。接下来的一天,她带着我参观了由他们代理的一些日本作家的作品。
傍晚的时候我回到了北京某军医医院,走进特护病房,爷爷正安详地躺在床上,双眼微闭。父亲坐在他前面的沙发上,手中摆弄着一根烟,显然医院中禁止吸烟的规定将他折磨得够呛。
我轻轻地推开门,父亲立刻抬起头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拿着烟走了出去。我点了点,头坐在沙发上。父亲刚刚关上房门,爷爷便睁开了眼睛,他望着我说道:“沐洋,你见到什么人了是吗?”
我诧异地望着眼前的爷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爷爷,您……您说什么?”
“哎,你应该见过一些人了吧!”爷爷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个人也是驱虫师,她已经在你不知不觉的时候在你身上留下了记号,或许现在你已经知道在你身上留下伤口的那个人是谁了吧!”
“咦?”我错愕地望着双目微闭的爷爷,似乎这个老人对所有的一切都早已了然于心了。
“爷爷,我只是不懂为什么她……”我抬起头小心地望了一眼爷爷,接着说道,“为什么她会被您藏在密室里!”
爷爷长叹了一口气,脸上掠过一丝悲伤的神情,他顿了顿说道:“沐洋,推我出去走走吧!”
我连忙点了点头将轮椅推了过来,爷爷双手支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我刚要上前搀扶,谁知却被爷爷一把手挡住了,我识趣地向后退了两步,爷爷这才艰难地坐在轮椅上。我推着他走到住院部后面的花园中,在一棵梧桐树下停了下来,阳光和煦地洒在爷爷身上,对于爷爷来说,住院的生活简直生不如死,他闭着眼睛像是享受一般。
忽然爷爷伸出左手做了一个“夹”的手势。我会意,爷爷是想抽一根烟,但是大夫曾千叮咛万嘱咐不准爷爷再吸烟了,对于一个肺癌晚期的患者来说,吸烟无异于火上浇油。我摇了摇头,咬着嘴唇说道:“我没带烟!”
“呵呵!”爷爷微微笑了笑说道,“沐洋,知道吗?你永远是个不会说谎的人,对于我来说,吸烟和不吸烟也许只是少活一天或者多活一天的事情。”
我沉吟了片刻,将一根烟点燃,看看四下无人,便把烟递到爷爷手里,爷爷吸了一口烟,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我连忙上前。转眼间爷爷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沐洋,你过来!”
我好奇地走到爷爷面前,只见爷爷从怀里拿出一个用红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纸包递给我说道:“这个你带上,如果看到那个人,就把这个纸包交给他,告诉他这辈子我是不会再见他的!”
“爷爷……”我诧异地望着爷爷,只见他吸了一口烟闭上双眼,冲着我微微摆了摆手,示意我离开,自己坐在阳光里享受着那缕温暖。
我将红色的包裹放在自己的包里,正要出去,恰好与父亲迎了个正着。父亲一脸愁容地望着远处的爷爷,手中拿着一张化验单。
“爸爸,怎么了?”此刻我已然从父亲的表情中察觉出了一些端倪。
“大夫说你爷爷恐怕只有一两周的时间了!”爸爸轻声说道,至于我却如同惊雷一般。
“真的……真的只有一两周了吗?”我知道这个问题等同于没问,父亲点了点头,递给我一支烟说道:“沐洋,这段时间你最好不要出行,多陪陪他吧。”
我吸了一口烟诺诺地点了点头,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爷爷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沐浴在阳光中……
“你们怎么能在这里抽烟呢?”一个身材高挑的女护士走过来,一把夺过我手中的烟丢在地上,用力地踩了一脚说道,“你们没看到后面的牌子吗?”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那里果然有个“禁止吸烟”的牌子,我无奈地和父亲对视了一下,只见那个小护士向爷爷的方向走了过去,爷爷的指尖还夹着那半截烟,她走到爷爷身旁站了一会儿,声音柔和地说道:“您是不能吸烟的!”
爷爷抬起头,顺从地将手中的烟递给那个女护士。那个女护士接过烟寻了一个垃圾箱,丢了进去之后推着爷爷轻声说道:“昨天晚上您去了什么地方?”
这声音虽然很轻但是却让我身体一颤,昨晚应该是父亲在守夜,我扭过头望着父亲,他一脸凝重地望着爷爷,显然他也听到了刚刚那护士所说的话。
“爸,昨天晚上……”我向父亲询问道。
父亲无奈地摇了摇头,似乎对昨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毫无半点儿记忆。